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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叫花子


京郊。

        气派的仪仗队列,长龙般的陪嫁车队叫天子脚下的平民瞠目结舌。

        “嚯,可真够气派的啊。西北野王疼女儿看来是真的呀,啧啧,这么多的嫁妆得花几辈子才能花完啊?”两个叫花子混在人群中伸长脖子张望。

        一个嘴里叼着马尾巴草,叽叽喳喳像小鸟似的说个不停。另一个叫花子看着年纪稍大些,也显得稳重点,并不多话,只是瞥眼热闹,掸了掸身上的破衣烂衫:“谁知道呢。你刚刚说的西北野王是谁?”

        “这西北野王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在西北拥有二十万大军,绝对是个实权人物,而且天不怕地不怕。据说四五年前还和我们的镇国长公主面对面地怼过呢。”

        小乞丐卖弄着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得意洋洋。大乞丐“哦”了声,扭头就要往城里走,毫无捧哏的自觉。

        小乞丐皱皱眉,顿觉扫兴:“嗐,阿九,你可真没意思。”

        那衣衫褴褛的大乞丐竟是雍久。

        “那些宫廷秘辛与我们何干?倒不如赶紧进城找点吃的吧,省得今晚又得挨饿。”

        雍久穿越月余,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每天不是在挨饿,就是在挨冻,不然就是在躲通缉令,过得生不如死。初来时对陌生环境的仅剩的那一丝丝好奇全都湮灭了。

        “你这人可真真真真没意思。”小乞丐扔了嘴里的狗尾巴草,紧紧跟在雍久身后,“慢点,等等我。”

        小乞丐自称地老鼠,小时候走丢在京都西大街,好心人收养她没多少年,就患病死了,从此地老鼠只能靠乞讨为生。

        京都,白居不易。

        即便是乞讨,到了晚上,也只能在京郊的破庙睡一晚,不然被巡防军逮住,得吃牢饭。

        地老鼠吃过几回,回回都要和牢里真正的老鼠抢食,还时不时传来刑讯时撕心裂肺的叫声,怪渗人的。她实在遭不住这罪,后面便学乖了,白天在城里乞讨,晚上就回破庙睡觉。

        波澜不惊的乞讨生活日复一日。

        有那么一天,破庙里来了位不速之客,满身血污,吓得地老鼠魂飞魄散,呆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个受伤的人。

        壮着胆子撩开来人的头发,发现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地老鼠安心了些,她心地善良,又常年在庙中度日,有些慈悲心肠,就尝试着给雍久清理伤口止血。

        “……我可真是个扫把星。养母死后,其实还有个大伯收留过我一阵,还送我去山上读书。真怀念读书的日子啊,先生和同学都对我很好,但我也想念大伯,好不容易挨到回家的日子,大伯却悬梁自尽,再回书院,也是人去院空……一个个与我亲近的人都死了。我的生父母也死了吧,不然怎么不来找我?我是不祥之人,你不会也死在我手里吧?”

        地老鼠絮絮叨叨地守在雍久身边照料她,这是她昏迷的第十天,“那我可就罪孽深重了,阿弥陀佛。”

        “不是不祥……不祥之人,谢谢。”

        地老鼠辛辛苦苦照顾十来天,总算听到了雍久跟她说第一句话:“嚯,你醒啦!”雍久声音有些嘶哑,却是真心实意的,叫地老鼠有些不好意思,她挠挠脸,“也不枉我整日去磨那小老儿了。”

        日常吃食好讨,草药却是难得。

        对于身无分文的乞丐来说,生病了都靠熬。偏偏雍久这具身体一看就金贵得很,哪里熬得过去?地老鼠只好天天进城磨余天成堂的贾老板,磨上一副药,煎几贴,好歹是叫雍久退了烧。

        自此,二人就以姐妹相称。地老鼠带着雍久乞讨,还跟她说着各种各样的江湖传闻和宫廷秘辛,两人同吃同住,关系日益亲密起来。

        二人奔至城门口,城门比往日的看守更加森严。

        地老鼠这才一拍后脑勺:“哎哟哟,都被你给催糊涂了!皇亲国戚的仪仗,我等平民百姓是需要规避的。等着吧,等她们都进去了,咱才能进。”

        “……”那一溜的长队何时能全部进城啊?

        雍久瞧瞧日头,担心今晚的饭成了泡影,长吁短叹,挨饿的滋味可不好受。

        “哎呀,看把你颓的。”地老鼠虽没什么文化,但多年讨食经历大大锻炼了她的观察能力。大力一拍雍久肩头,随即而来的“哎哟”声将她吓得魂飞魄散,“你没事吧,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你那儿有伤。不过别担心,咱今晚的饭管饱!”

        肩头箭矢的贯穿伤没有良药的情况下,迟迟无法完全愈合,雍久怀疑左臂恐怕是要废了。管他呢,眼下能填饱肚子就是天大的喜事。

        地老鼠没有诓她。

        两人不但赶在宵禁前进了城,而且还吃上了禁军统领沈大人家摆的百家宴,那可是比平日乡绅们做慈善施舍的白粥好多了,有米有面,有鱼有肉。

        “哇,今儿个是我地老鼠吃得最满足的一顿!”地老鼠一手拍拍腹部,一手尾指正在剔牙,余光瞥见秀里秀气吃饭的雍久,呆住了,“阿九,你吃饭可真好看。”

        反观自己,顿觉不好意思。地老鼠将尾指从口中拿出,悄悄藏在身后,指尖隐隐发烫。

        雍久并不觉得自己吃东西有多文雅,在经历了囚徒路、逃亡路,以及乞讨路后,她现在看到食物就两眼发光,吃起来狼吞虎咽。没想到在地老鼠眼里竟是好看的。

        “你莫要诓我,看看这,”雍久将嘴角一粒米饭捏下来,“喏,还有这。”又用袖子擦擦嘴角,棕色油渍在本就脏兮兮的衣服上依旧显眼,“就这样,还好看?”

        “嗯!好看。阿九长得就好看。”地老鼠眼珠骨碌碌一转,“那个……那个叫什么瑕不掩什么来着?”

        “瑕不掩瑜?”

        “对对对,就是瑕不掩瑜。我在城东私塾偷听过夫子讲课,记得这个词呢。”地老鼠酒足饭饱后,心情格外美好,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叫人也不由得心情高涨。

        “你还偷听过夫子讲课?”雍久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嘴角,哎呀,可真是心满意足啊。

        “是啊,有次讨饭去了城东私塾,听那儿的夫子讲话,觉得悦耳极了,忍不住停下来偷听了会儿,后来一有机会就往城东跑。嘿嘿,倒也偷学到不少。”

        两人都喝了点酒,有些微醺。

        地老鼠勾着雍久脖子,醉眼迷胧。雍久要比她清醒些,搀扶着地老鼠走在这繁华的西大街上,散散酒气。

        “等以后我们有钱了,一起找个西席老师教咱俩读书写字吧。”雍久曾经接受过高等教育,可惜来到这个时代,不但言语沟通有困难,连字都认不得太多。

        “真的吗?那简直太棒了!”

        地老鼠兴奋地对着雍久又拍又搂,将她身上的伤忘得一干二净。雍久忍住痛,不想扫了对方的兴:“真的,我们一定会有钱的。”

        很多时候,信心比黄金更重要。

        尽管两人现在身无分文,心底也清楚发达的那天遥遥无期,但这样信心十足的话很好地抚慰了那些在绝境中挣扎的心,让人在春寒料峭的夜晚中感觉到温暖与希望。

        “阿九,你真好。”地老鼠松开勾着雍久的手,迷迷瞪瞪地在身上摸了一圈,“哪,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我养母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保管好,也不要轻易给别人看,但你不同,你是我唯一、最好的朋友……”

        地老鼠喝了酒就话多。

        借着微亮的月光,雍久看清地老鼠往她手上塞的是一块玉佩,色泽晶莹润滑,看得出是块好玉,中间刻着个隶书的“陀”字,还待看仔细,却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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