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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穷烂臭


舞低歌尽倚斜桥,红袖满楼戏楚腰。

        每夜的春风一度楼都是如此热闹,人声鼎沸。谢二娘经营江都郡的春风一度已有十余年,生意红火,手段了得。

        一个当地士绅公子点名要清倌人谢小小作陪,其她姑娘拦不住,只好请了谢二娘出面。

        也不知这谢二娘使了什么招数,在公子耳边嘀咕了两句,陪喝几杯酒,那公子就偃旗息鼓,不再嚷嚷着要谢小小了。

        三楼的雍久站着看了会后转身进了走廊后的雅间——茗阁,正是清倌人谢小小的房间。

        “可是醒了?”作为江都郡最大青楼中最红的头牌,谢小小的茗阁既雅致又宽敞。雍久随意扫眼四周,对着一面四扇的桃花屏问道。

        屏风后袅袅女声传来:“恐还需些时间。斟老板可近一步说话。”

        雍久绕过屏风,一娉婷女子背对着她正将床上纱帐放下,朦朦胧胧中隐约可见床上躺着另一女子。

        “打扰了,今夜恐怕不太平,你这儿最安全。”雍久嘴上说着打扰,动作却是随意自在,顺手拿过一边的茶壶就给自己倒了杯水。

        “哎,这茶都凉了,我叫人再倒壶新的来。”谢小小细嫩的白手贴在茶壶壁上,皱眉不满。

        雍久按住对方的手:“不用,这天又不冷。”

        身如弱柳扶风,脸如出水芙蓉的谢小小掩嘴轻笑:“听斟老板的便是。”

        两人显然关系亲近,熟稔得很。

        谢小小又回身瞧眼床上女子,再转头时,脸上笑容不见。

        她黛眉微蹙,靠得离雍久更近些:“主子,幽州乱了。有个叫沈霍琛的纠结流民起义造反了。”

        雍久抬眼惊讶:“什么,居然反了?怎么会呢?”

        檀州发大水,先乱起来的竟然是幽州。这叫雍久感到奇怪。

        谢小小冷冷一笑:“自古以来,每次天灾都是某些人发横财的大好时机。檀州大水,百年一遇,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朝廷的以工代赈暂解流民之急,但那可恨的幽州几郡郡守不把流民当人看,竟趁机将他们都入了奴籍。”

        “拿着朝廷的钱粮买私奴?简直荒唐!”雍久抿抿唇,喜忧参半,“这个叫沈霍琛的倒是有血性。不过他纠结的流民多是乌合之众,又是仓促起事,最终结果恐怕不妙。”

        “那可不一定。”谢小小对雍久的看法不以为然,眼中充满了信心与崇拜,“沈姐姐已经连占了好几郡的粮仓,每次开仓放粮都得到当地百姓的夸赞。幽州那些酒囊饭袋定然不是她的对手。”

        “诶?竟是女子?”这倒是大大出乎雍久的预料,若是女子,此等勇气与才干更加难能可贵。

        谢小小看主人对沈霍琛似有兴趣,一时如打了鸡血般讲起了这位传奇女子的故事。

        此刻的谢小小在雍久看来就犹如是那位沈霍琛小姐的狂热粉丝——靠着传闻以及春风一度的情报网,谢小小将沈霍琛十八年的经历扒得明明白白。

        沈霍琛,檀州人士,本是良人出身。家中不算富庶,但祖上也出过几位有风骨的举人才子,平白被人卖了奴籍,如何不怒?

        自诩跟着走镖的父亲学过几招,沈霍琛愤然带着父老乡亲们造反了,而且她还很聪明的弄了个口号“奴籍无理,造反有理”。

        这个口号甚得人心又朗朗上口,再加上沈霍琛本人长相俊美,为人亲和,性格大气宽容。见过她的人都对她夸赞有加,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当沈霍琛的事迹和她自创的口号传到大江南北时,立刻收获了一大批的追随者。

        除了被莫名卖了奴籍的良人,还有许多落草为寇的流民也纷纷归附到她旗下。足以可见,沈霍琛其人,绝对是个奇女子;更是清楚体现了奴籍制度横行百年,天下苦其久矣,其中幽州尤甚。

        “奴籍无理,造反有理”的口号一出,幽州当地许多奴隶私跑出主人家,投奔沈霍琛的起义队伍。人多势众,又突如其来,打了幽州官府一个措手不及。

        “这位沈小姐还真是奇女子啊!你通知全蝎,留意幽州,必要时帮她一把,实在不行,也要保下她。”

        雍久这话一出,谢小小眼睛都亮了:“多谢主子。”

        雍久摆摆手,冷嘲道:“拿赈灾款买私奴,这招移花接木还真是’高’,幽州州牧和刺史难道不管管?”

        原本还暗暗窃喜的谢小小一听这话,立即怒火中烧,茶盏几被捏碎:“州牧和刺史?他们怎会不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若不然,他们府上又哪里能有那么多贱奴供他们玩乐盘剥。”

        幽州地处内陆,既没有沿海州郡的富庶可比,又不似蓟州平州般有京都作依托,与檀州、莫州三州并列,是大周出了名的“穷烂臭”。

        莫州穷,檀州烂,幽州臭。三州又尤以幽州极为发达的贩奴、蓄奴产业最臭名昭著。那里不但私奴多,而且调/教得极为听话懂事,很受富绅名流、世家勋贵的欢迎。

        “可笑的是,这贩奴、蓄奴制竟是律法明文允许之事。”雍久气急反笑。

        “是啊,幽州此等买卖素来猖獗,朝廷如何不知?只要不出大事,便不愿去管罢了。我不就是……”谢小小话音渐轻,深有感触。

        谢小小的父亲曾是幽州一郡的捕快,母家出自书香门第。家庭本是幸福美满,不料父亲病逝后,狼狗娘舅为讨好当地郡守竟将她卖去做私奴。谢母本就体弱,只得小小一女,得知消息又惊又怒之下一命呜呼。

        只因这张漂亮的脸蛋被那五十多岁的郡守看中了以及那恶心人的奴法,谢小小便如浮萍般被郡守和官僚们亵玩操弄,直至腻了便卖到妓馆。后来辗转到江都,遇了贵人,这才改头换面做了春风一度的清倌人。

        这世道啊,女人哪里是人。

        尽管一切已都是前尘往事,但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世,谢小小便觉凄凉,对那些人更是深恶痛绝。

        她神色哀哀又愤愤不平,委屈受伤的模样惹人怜爱。有时,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并不需要言语的辅助,一个简单的拥抱便胜过千言万语。

        雍久明白,上前轻轻抱住谢小小,柔声耳语:“你我都在努力,相信我,一定可以的。”

        “唔……”床上的人醒了,一醒来就看到一对男女在她床前搂搂抱抱。

        男女听到声响,道是她醒了,便分开来。

        男子模样的人道:“可算是醒了。”而那抽抽搭搭的女子则颇为识趣地行礼退下。

        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的长公主独孤伽罗。

        她昏迷刚醒,脑袋还有些沉闷,呆愣愣地看着一身男装的雍久给自己披了件披风,唇上那抹八字胡还是那么细密精致。

        独孤伽罗忍不住想去摸摸,对方却灵巧躲开了:“这里虽然是个可以动手动脚的地方,但殿下终究是殿下,行为举止都得得体才行。”

        对着其他女人都温温柔柔,偏偏每次对上她不是肃言肃语,就是没趣的说教,长公主殿下非常不爽,开口却是:“可以动手动脚的地方?”

        雍久盯着长公主那乌黑的双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仿佛一个好学的孩子,狭促一笑:“就是那个那个,知道了?”

        哪个哪个?雍久挤眉弄眼的模样叫独孤伽罗疑窦丛生。

        再环视这房间一圈,云顶檀木做梁,水晶玉璧为灯,罗帐遍绣银线牡丹祥云花;榻上是锦绣抱香枕、玉带叠罗衾;房中还有一桃花屏风扇,端的是佳人香闺。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外面嘈杂的人声,细细听来,有男有女,皆是欢声笑语,间或传来几道靡靡之音。

        “你竟带我来这这…这种地方?”向来从容不迫的长公主大惊失色。

        雍久哈哈大笑:“倘若连才智双全的长公主殿下都不敢置信的话,我想其他人更加不会想到这里的。”

        “那也不成体统。”

        长公主殿下有些不开心。她是什么身份,如何能来此等肮脏之地,传出去,有辱皇家体面。

        “是你让我把你藏起来的,既不能让江都郡守找着,也不能叫你那神通广大的暗卫发现。对了,还得瞒过你那两个粗鲁、只有蛮力的丫头,你说我该往哪儿藏你?”

        雍久摇头晃脑、慢悠悠地驳斥了长公主,见对方依旧铁青着脸不高兴,索性换了话题,“殿下,能否容草民问个问题?”

        长公主木着脸点头。

        “殿下为什么要玩失踪?”在刘府的密道中见到由刘飞秋扶着却仍旧踉踉跄跄的长公主时,雍久吓了一跳。

        好在刘飞秋同她描述了一番当时的情景,细细想过后,她才明白原来这是长公主殿下的将计就计之策。

        “昨日,刘牧夜宴我三人,并请了江都两大富豪。阿九可认识徐巧薪和黄道明?”

        雍久听她唤自己阿九,心口一跳,清清嗓子:“自是认得。”

        斟氏钱庄在江都有分部,江都富豪自然都认得一些。更何况这两位可是江都最富有的人了,恐怕江都的三岁小儿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长公主从榻上起身,拢了拢披风,又道:“我仔细想了想定是徐巧薪那扳倒井有鬼。我喝了不过几杯便开始昏昏沉沉,浑身发热,只得先回房。”

        “我听飞秋说了,薛公子亲自送你回房。”雍久挑眉接道。

        房内似有隐隐醋味儿在弥散。

        “是的。我本以为只是不胜酒力,没想到里面掺了脏东西。后宫之中这种玩意儿实属常见,本宫很清楚身上的燥热绝非寻常方法可以解决——”

        “所以你屏退你的两个丫鬟,甚至将暗卫都撤了下去。怎么,殿下当时准备献身了?”

        中合欢毒者,若当下便遂了身上欲望,毒性自然减半。

        雍久勾起唇角,“按照当时情境来说,用薛怀德来解毒绝不是最下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上策。本就婚约在身,即便婚前出格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是吧?”

        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长公主还能分清利弊,屏退下属,迅速做出一个上乘的决定。既解合欢毒,又保全皇家颜面,此等决策力绝非常人能有。

        然而,一想到长公主当时曾有过这样的想法,雍久就不可遏制、嫉妒得发狂。明明心中酸涩,雍久面上却是一派轻松自如。

        这种矛盾的情绪虽然没有明显流露出来,但还是若有若无地让那原本应当是“夸赞”的话显得极不真诚,充满了阴阳怪气的味道。

        雍久那做作的邪魅笑容,一戳就破、假云淡假风轻的潇洒姿态,落入长公主的眼中,简直好笑,恨不得上前扇她两巴掌。

        长公主斜睨雍久一眼,反问道:“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雍久早就清楚长公主不爱她,但还是被伤到了。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连骗骗她都不愿意。忍着心碎,雍久继续浅笑着问道:“那殿下怎么又改主意了呢?”仿佛自己只是个身外客。

        刚刚还凶巴巴怼她的长公主殿下似乎被问倒了,神色不变,耳根却红透了。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啜一口:“薛怀德实在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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