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 章
周一的第一个早上, 宁大的校园论坛里又多了两条帖子。
一条是程静怡的道歉申明，另一条是云星的澄清帖。
她没说什么，反正把当年的订婚书都摆上去, 说明了林映慈和云力明是正常合法关系下有了她。
后来这事儿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甚至都扒出了云星和程静怡各自的年龄来看，发现程静怡居然比云星还大两个月, 按照当事人的这个说法，那这程静怡又是怎么生出来的？
这事儿讨论了一阵子就没了结果, 程静怡不久之后就被家里送出国念书，这学期也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云力明却是自这件事以后对她热切了很多，三两句不离她和沈听肆的恋爱关系。云星有时候心里会觉得喘不过来气，尤其是接到林映慈的那通电话以后。
林映慈对她学校里的事情一向知之甚少，这次来打电话也只是因为想起来自己有小两个月没联系过自己女儿了, 突发奇想来关心一下。
电话里，林映慈突然提到暑假的事情, 意思是让她暑假就留在江宁，方便实习。
云星顿了两秒, 轻声道，“妈妈，我大二准备转摄影专业。而且，淮城也有很多实习机会。”
“怎么又想转专业了, 当初不是要死要活学化学吗？要读也读个师范, 回来多稳定。”林映慈唠叨了两句，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和她说，就没再这个话题上多牵扯。
“你爸爸早上给我打电话了, 他的意思是以后你都住在江宁。你不想回云家见到那些人也可以, 他在江宁找个房子给你自己单独住。”
“还有, 他说你是不是想出国？出国的学费生活费他可以替你负担。妈妈最后跟你说一遍，大人的感情问题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感情用事，你这个时候应该利用好一切资源，努力往上走，而不是小孩子脾气较劲。妈妈都没在乎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
“妈妈是真不在乎吗？”云星垂下睫毛，“真不在乎的话，为什么听到我要来江宁读书就欣然同意，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住在云家，为什么让我去抢本来不属于我的父亲。”
林映慈很久都没有说话，云星沉默着等待她的回答，可是最后电话里只传来冷酷的嘟嘟声。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林映慈懒得和她多费口舌，直接挂断了她电话。
反正她知道，除了淮城的家，她其实无处可去。
云力明和林映慈这一对父母似乎都喜欢凑一堆来突然关心她一下，和林映慈打完电话以后，云星就去辅导员办公室交申请表，出门的时候刚好看见从书记办公室里刚刚出来的云力明。
出于尊重，她还是打了声招呼。
周围同学的视线一下就停在他们身上了，云星攥紧手心，除了不知所措，那种被过分关注的尴尬再度浮上她的心头。
云力明邀她去学校外的餐厅小聚，出门的时候云星随意瞥见了他手里拿着的留学计划书，心里暗暗的想原来云力明也会为女儿亲自来学校咨询。
云力明带她去的是一家高档西餐厅，入门吊顶的琉璃灯闪烁，满屋子的西装革履似乎都和她一个短袖牛仔的大学生格格不入。
云力明没管那么多，也没问她的胃口，先叫人上了杯冰美式。
“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喜欢喝这个？”
看得出来云力明有刻意关心的成分在，云星笑了笑，端起来微微抿了一口。就算是浅尝辄止的一口，美式咖啡的那份苦味也立刻弥漫在她的舌尖。
她记得早晨喝一杯冰美式，是程静怡的习惯。
云星放下陶瓷杯，声音很淡地问他，“您有什么事吗？”
“上次的事情，爸爸知道委屈你了。静怡被她妈妈宠坏了，天生脾气就不好，你多担待点。”云力明温声道，“她已经出国了，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知道了。”
云星没什么话要说，她甚至觉得今天来吃这一顿饭就是个错误。她感觉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点期待正在熄灭，心里蔓延起可笑的感觉。
她怎么会期待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父亲，对她会有真切的关心和关爱呢？
云力明又问:“你和沈……沈听肆是什么关系？”
云星动作一顿，而后继续轻轻拨弄着搅拌勺。她抬头看向云力明，“我们在谈恋爱。”
云星明显看见云力明脸上露出那种果然如此的表情，隐隐约约似乎还带着点欢欣。她没细看这样的神色便被上菜的服务生挡住了目光。
云力明待她好似更热切了点，甚至屏退了服务生，亲自拿了汤碗替她盛汤。
“想过未来吗？”
云力明微笑:“我听说沈家有意向送他出国，你呢，你要跟着一起吗？”
云星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这件事，而且……我没打算出国。”
“出国的费用你不用担心。”云力明道，“你安安心心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云星听明白了，她现在明白沈听肆那种散漫又随性的态度了。当周围人都带有功利性的目的来接近你的时候，其实你的态度、观点、想法都无所谓。因为大家都不会在意你的精神内核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们只要拿走他们自己表面的东西就够了。
这顿饭吃的云星索然无味，后面她干脆不再说话，云力明的几番试探也都被她软绵绵地挡了回去。
后面云力明提出要送她回学校，云星婉言拒绝，她回头看了一眼连门头都透着浮华显贵风格的西式餐厅，对云力明笑了笑。
“谢谢您今天的款待，但我想我们以后不必再见。”
一上午不愉快的经历让云星心里怄了一口气，连带着饭也没怎么吃饱，正好姜黎也找她吃午饭，云星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她。
“呦，阿肆今儿不看着你了啊？”
云星说:“他昨天晚上就回家了。”
姜黎哦了一声，拿起面前的菜单研究。
过了一会儿，云星问她:“我的事，会不会给他造成困扰了？”
“没什么，不都调解成功了么。”姜黎点了一道辣子鸡，要了两瓶啤酒来庆贺，“现在碍事的人都走了，咱们也庆贺一下。”
这碰杯碰的有点莫名其妙，姜黎痛痛快快喝了一整杯啤酒，打了个酒嗝，有点漫不经心扫向别处。
“陪你过个五一劳动节，我准备走了。”
姜黎洒脱地笑了一声:“签了个公司，下回见我可得收门票钱了啊。”
云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轻轻跟她碰了一下杯。
“祝你梦想成真。”
姜黎轻笑，穿着繁杂亮丽的碎花裙，眼中灼灼风情不减。
“那当然，等姐回来养你。”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云星第一次感受到离别这个词。明明大学才过了一年，她突然有点各奔东西的感觉。她站在时间塔的前端，忽然就在想三年后他们各奔东西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光景。
那时，她和沈听肆还好好在一起吗？
她从来不敢细想诸如此类的问题，可偏偏最近总是不受控制似的一股脑涌出这些问题。她归结于是自己最近太闲了，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沈听肆最近也忙，忙的不见踪影，早上发的微信有时候晚上才零星回了几句。
姜黎因为要走的缘故，也格外粘着她，美名其曰给她留点纪念，实际上拉着她扛着摄像机去各个景点拍微博日常营业照片。
四月份正是樱花开的季节，云星和姜黎一大早就踩点来这儿拍照。
姜黎难得穿了一件素净的小白裙，说是白裙衬粉花。他们赶在人不多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拍照地方，快门键摁下的时候，云星在画框里看见个熟悉的人。
她眼睛眯了眯，下意识跟着走了。
“哎？你怎么？”
姜黎说的话卡在嘴里，变成了一道疑问句，“那不是沈听肆么？”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潮中，如果不是姜黎说了一句，云星险些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睛。
后来晚上吃饭的时候，沈听肆问她在哪儿，云星将定位发了过去，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让她在原地等一会儿。
吃饭就定在了景点旁边的一家中式餐厅，姜黎不愿意当那个亮堂堂的电灯泡，配云星等了一会儿自己就回去了。
这顿饭吃的静悄悄，云星几乎想开口，目光落在他眼下乌青的时候都有所停留。
“你最近很忙么？”她轻轻问。
又觉得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沈听肆擦了擦嘴，伸手给她剥虾，还挺诚实地回答，“忙，都好几宿没睡了。”
“这不为了挣钱给你花嘛。”沈听肆挑挑眉，拿湿毛巾擦了擦手，把剥好的一小碗虾放在她面前。
虾口味做的很淡，吃在嘴里保留了最原始的味道。
云星小口咬着，目光不经意对上了他。
沈听肆的眼睛很深邃，不笑的时候眼底不起波澜，深沉的让人看不透。
他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问道，“程静怡跟我说，你找云力明借钱了。”
“你最近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么？”
沈听肆声音问的很轻，甚至带了一点儿刻意的温柔，然而云星还是无端心头一凛，筷子落在餐盘上的声音清脆，她轻轻垂着眸。
“是。”
“为什么不找我？明明知道找他要受委屈，你不是不想和他扯上关系吗？”沈听肆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眼神里不自觉就带了点审视的意思。
“为什么要找你？”
云星仰起脸，神态有点懵，显然没想到他在意的是这个点。
沈听肆忽然就笑了，笑声泛着凉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动了怒。
“为什么不能找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云星，你真的觉得我是你男朋友吗？”
沈听肆把手机摔在桌面上，不由自主咄咄逼人，“我出差三天，你有主动找过我吗？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永远不会来找我？”
“不是。”
他有点儿太咄咄逼人了，云星不知道该回哪一句。
她抬头，目光直视着他，“可我不想要你的钱。”
“沈听肆，那天找云力明借钱，是我冲动了。是我自己突然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出国和你一起读书的费用我一辈子也挣不到，我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我们的差距真的太大。”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沈听肆却听不下去了。
他心里忽然生起了前所未有的慌乱，第一回 发现她那双水光盈盈的眸子里积攒的不仅仅是柔软，更有夹缝生存的那份坚韧。
“你别说了，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可能最近情绪不太对，我……”
云星起身，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定定地看向沈听肆:“出国的事情，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
这算是他们头一回吵架。
沈听肆就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没给她打电话，就这么静静站着。
不知道站了多久，四楼的灯光歇了大半，手上的烟头烫到了指尖，他才跟有意识似的回了神。
“怎么的，搁这儿望星石呢？”
顾川野呵了一声:“吵架了？”
“就你出国那事儿？”
沈听肆嗯了声:“我还没答应，她就气上了。”
“人姑娘气的是你要出国这事儿么？人气的是你什么事儿都不告诉她。怎么的，你还真要板上钉钉了告诉她？然后你想她怎么办？跟你分手，还是在国内等你两年啊。她那么讨厌她那个爹都能为你去借钱，这你还不感动死？”
顾川野啧了一声:“你是不是被你爸公司里那些老油条把脑子给搞坏了。”
沈听肆伸手给了他一拳，心里烦，手底下也没收劲，等听见顾川野装模作样哎呦了一声的时候，他眉头才轻轻舒展。
“今天没想跟她吵架。”
沈听肆咬了根烟，烦躁地靠在树上。
“你说这姑娘怎么不黏人？”
“干嘛，怀疑她不喜欢你啊？你要说以前那些姑娘不喜欢你，我肯定相信，但是云星吧人也不图你财。”顾川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难不成图你色？”
沈听肆嗤笑一声:“要图色就简单了。”
“咦，您还要为爱献出清白身？”顾川野瞥了他一眼，“人懂事善良还不好啊？”
沈听肆轻哼一声:“也对，你还没有呢。”
开解的话卡在嘴里，顾川野呸了一声，随即闷吸了口烟，直骂他不做人。
开解了一圈反倒是让自己吃了一大口狗粮，顾川野出去找姜黎喝酒，乐呵乐呵跟她说这事儿呢。
姜黎一眼就看穿:“枉费他谈那么多女朋友了，还跟闷头青似的，笨死了。”
顾川野笑了一声:“他之前那些女朋友怎么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差签个互不干涉协议了。说起来，我们阿肆这还算初恋呢。”
姜黎不服气:“怎么的，我们星星也是初恋啊。”
“她之前心里头不还有个暗恋对象？”顾川野听八卦似的凑过去，“是不是夏成蹊啊，阿肆嘴上不说，心里可吃着醋呢。”
“什么狗屁。”姜黎翻了个白眼，想要云星的叮嘱，硬生生把话又憋了回去，“反正不是夏成蹊，沈听肆要是不珍惜我们星星，以后他后悔半辈子去。”
“让这家伙平时情场得意，这不报应来了。”顾川野啧了一声，两手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姜黎，“那你呢？”
“我怎么？”
姜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跟你说了，我去搞事业了。”
“成为你们都得不到的女人。”
顾川野瞧她那样就知道她心里还怄气呢，姜黎从小就任性叛逆，想干的事情多了去了。他懒得管，随她造去，反正玩几年回家也有人养。
他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喝酒，忽然姜黎刷到一条朋友圈，乐的笑出声。
顾川野略一偏头，刚好也看见了这条朋友圈。
他先是楞，等看清楚备注名以后，一连串笑声毫不掩饰的爆发出来。
“我靠，肆哥这波操作真的太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之前他为爱献身就算了，哈哈哈哈哈哈现在居然连膝盖都不要了。”
正好是凌晨，沈听肆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看配图应该是在家里，发亮的白色地砖上横空放着一块搓衣板，还是带粉色爱心形状的少女形搓衣板。
【沈听肆】:感觉还不错。（图片jpg）
这消息发了不到一分钟，底下共同好友的评论立刻都冒了出来，有的打趣他什么时候这么有少女心，有的问他家里是不是缺人洗衣服了。
罕见的几个回过味的，不约而同发了一句话――
吵架了？
“这哪是吵架，分明是单方面求和。”顾川野摇摇头，“现在好了，大家都知道他滑跪道歉了。”
姜黎眼疾手快，直接截图把那些共同好友的评论发给云星。
这个点云星还没睡。
不用姜黎发，她也知道沈听肆那条消息没屏蔽人，朋友圈刚发没十分钟，几个之前加过她的发小纷纷都冒了个泡，问她是不是被沈听肆欺负了。
云星眉头一阵皱，想到白天的情景。
哪能说啊，怎么看都像她先欺负人的。
她挨个回了句没事，回到一半，手机置顶里弹出一条消息。
她指尖一颤，视线确是自然而然看见了消息。
【沈听肆】:跟十几个男人聊，也不给我朋友圈点赞？
云星回消息的动作顿了顿，点开他的名片，干脆利落给了个赞。
【云星】:已点。
那边的沈听肆皱了皱眉头，手机举到老高，眯着眼也没从这两个字里看出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头一回觉得聊天是这么难的一件事，绞尽脑汁不知道说点什么哄女孩子开心，干脆上百度搜了一大堆教程来看。
云星就盯着他的微信界面从正在输入中缓缓变为死寂。
【云星】:是不是仅我可见？
这话说完，那边状态很快又变了，沈听肆这次回的倒是很快，直接发了一张评论截图过来，还带了一个有点委屈的表情包。
【沈听肆】:没有，他们都看见了。
【沈听肆】:现在都在嘲笑我555
云星扑哧一声笑出来，又因为宿舍有人，她不得不转过身硬生生捂住嘴。
她想了想，还是给他打了一段字。
【今天是我不对，我知道你是好意。我只是害怕和你借钱，就会变成和你之前谈恋爱的女孩那样的关系。我不想成为你众多前女友中的一个，后来我想明白了，云力明是想通过我接近你，我也没答应他。】
与此同时，沈听肆的消息也弹了出来。
【今天是我不对，我总是觉得你太懂事，不够依赖我，忽略了你自己的感受。我没打算出国，不告诉你是想直接解决了，但我这样也不好。】
云星抿了抿唇，有点委屈地说――
【我是怕打扰你工作才没找你，你还说我。】
【那我们别吵架了？】沈听肆试探性问了一句。
【本来就没吵架。】云星回他。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沈听肆忽然笑出声，他拨了个电话过去，知道她这功夫在宿舍，也没让她讲话，就自己一个人说给她听。
“不过前女友这事儿我得跟你解释清楚，这不能败坏我清清白白的名誉。我之前谈恋爱那都是跟他们说好的，只名义不实质，我那是为了应付我家里叔叔伯伯，他们成天给我找女孩相亲。我连他们手都没碰过，真的，我第一次亲你你自己没感觉么？”
想到沈听肆第一回 那副要啃她的架势，云星脸红了红。
她下床悄悄推开阳台的门，嗯了一声，尾音染了点愉悦。
她听见沈听肆的喘息声很大，那边也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由问，“你在干什么？”
“锻炼啊。”
“努力让你图我色，腻死在我身上。”
正经不过三秒，沈听肆又恢复那副懒懒散散的语调，月色如雾，他那副冷淡低沉的嗓子，却偏偏用来说这种话。
云星小声骂了一句。
他却跟爱听似的，在电话那头低低笑了起来。
“沈听肆，这话我就跟你说一遍。”
云星仰头望了一眼月亮，眉目柔和下来，不自觉带了点温柔缱绻的调子。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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