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17烬余
ch17烬余
宋岚如在世的时候,会带着两个女儿热热闹闹地过每一个节。
中秋节时,家里会自己烤月饼,整个厨房里都是甜腻的味道,孟柠每次都兴奋地不行。
孟夏放下手机,把头埋进枕头里。
老房子里空荡荡的,偌大的屋子,只有她一个人。
安静和黑暗像是巨大的茧,将她一寸寸裹住,湮没。
临睡前,宋月如发了条短信过来。
这几天她的店里忙,抽不开身,怕孟夏一个人孤零零的,买好车票,让她过去待两天。
孟夏回了好,拖出行李箱收拾东西,装到一半,不知道从哪儿掉出来个彩色信封。
她整个人都僵住,手指控制不住地颤,在地上蹲了一会,才伸手把信封捡起来。
信纸的颜色是她最喜欢的紫色。
上面是宋岚如的字。
“真遗憾,不能去看你的画展了。
别对这个世界失望,要努力,精彩地活着。
妈妈永远祝福你。”
孟夏的眼眶滚烫。
十八岁这年,她惶惶地躲回这座千里之外的小镇。
没有考上h大美院,没有继续画画。
甚至没有勇气为母亲讨回公道。
那些如蛆附骨的伤疤,并不会自愈,只会因为软弱的逃避,恶化,溃烂,将人从里到外的蚕食。
她捏着那张信纸,突然有些记不清,十七岁的孟夏是什么样子。
——
小夜都外有片空地,往前走是处死胡同,一般没什么人过去。
周烬叼着烟,长腿交叠,懒散地踩在对面台阶上,薄外套被吹得烈烈鼓起来。
沈野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玩意。
“阿烬,你这个症状持续多久了?”
他快要笑死了,这都是什么东西,一堆破花破草,还弄得挺好看。
说着,要伸手去碰。
周烬睨他一眼,一巴掌拍开:“别瞎动。”
那堆花比她还娇气难伺候,周烬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耐心,真找了这么多来。
他最近真是疯了。
乌镇的位置不算太靠南,现在也就十几度,蓝雪花喜暖,已经开始大片地凋败。
剩下那点比较顽强的,基本上都让他弄过来了。
周烬抖了抖烟灰,收回腿,从摩托上跳下来。
沈野来来回回地打量那堆花,突然福至心灵。
周烬这几天没怎么去学校,小夜都也不常见着他的影,回去的时候牛仔裤上总是蹭着灰。
他经常跟一帮狐朋狗友去飙车,不光车技好,也会修车看车,有时候靠这个赚一笔钱。
沈野他们还以为他神出鬼没一周多是去干这个了,现在一看不是。
就是为了这么一堆叫不上名的花。
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碰都不许碰。
沈野搓搓下巴:“阿烬,这花是干什么用的?”
周烬耷着眼皮,手上拎着个头盔转来转去。
“画画。”
“这破花有什么好画的?”沈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周烬不耐烦地睨他一眼:“你问我?”
那天在里阳山,泥娃娃说她的第一幅画画的就是这个。
少女的下巴微微抬起,乌发被山风撩动,眼睛里有光。
挺生动的光。
他觉得她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生动,明媚,光芒万丈。
比平时半死不活的丑样子好看多了。
周烬狂妄乖戾,做事全凭高兴,这一周多,跟鬼迷心窍似的,满乌镇去给她找蓝雪花。
就因为她随口一句喜欢。
不远处的小夜都灯火通明,年轻的男男女女走进走出。
包厢已经订好了,要是搁从前,他们也是其中的一员。
三人在巷子里等得无聊,打起桥牌。
周烬只说等人,没说等谁。
打到一半,沈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十一点了,他们已经在外头待了两个多小时,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过来。
周烬扔出对a,踢他一脚:“出牌啊。”
沈野理着牌,抬头瞅瞅头顶的月亮:“阿烬,人还来吗?”
都这么晚了,不像会来的样子。
周烬把牌一扣:“她不敢不来。”
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一直到小夜都门口没了什么人,孟夏也没来。
深夜的巷子挺安静,天上的圆月已经转到西边,八月十五过去了。
周烬捏着一把牌,就那么等。
一簇簇的蓝雪花恹恹的,被风吹了一晚上,细细的花瓣耷拉下去。
周烬的脸色也一寸寸黑下去,寒气从头发丝往外冒,整个人冷飕飕的。
他长这么大,没被人放过鸽子。
孟夏是第一个。
很行。
周烬手里的牌一扔,跳上摩托,扣头盔。
蔺沉在后边喊:“去哪儿啊烬哥?”
周烬头也没回,从牙缝里挤出俩字:“找人。”
——
十水巷漆黑幽静,子夜时分,摩托车呲啦一声划过水泥路面。
周烬掏出手机,打电话。
机械的女声很快从音孔里传出来。
“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他攥着手机,咬着牙笑了。
笑完,接着打,几通电话打完,后壳发烫,一通也没通。
不知道是被她挂了,还是干脆拉黑了。
周烬把手机扔到一边,撑着矮墙翻上去。
孟夏家没拉窗帘,里面黑魆魆一片,不像有人的样子。
周烬一条腿支在墙头,盯着那扇窗,像是要盯出个洞。
他笑起来,阴森森恶狠狠。
他被放了鸽子。
说不定人都不在乌镇了。
她行,真行。
周烬的指节捏得咯嘣作响,从墙头跳下来,气不顺地把外套一团,往那扇窗上一丢。
谁稀罕。
后头车灯一闪,沈野和蔺沉追了上来。
周烬头也不抬地抽烟。
沈野抬头去看那扇门,又看脸色发黑的周烬。
敢情那花是给孟夏的。
他戳戳蔺沉:“阿烬说画画,什么画画?”
蔺沉的消息一向灵通,划开手机,点进九中论坛。
这几天,论坛里最火的帖子是一年一度的校花评选,点进去,里头有孟夏的名字。
底下被冠了个气质女神的称号。
沈野一眼先看见了那张照片,是孟夏学生证上的照片。
他举着手机仔细看了一会:“看着有点不一样。”
下面一堆跟帖,有人说孟夏是学油画的,还拿过挺多奖。
乌镇不算大,许多东西传着传着就传出来了。
“看不出来啊。”
沈野搓搓下巴,他只知道孟夏挺漂亮,不争不抢那种,安安静静的,成绩也不错。
那一堆奖项,他不太懂,但是能拿这么多奖,应该挺厉害的。
他往下翻了翻,说了句“卧槽”。
没翻一会,手机被抢了过去。
周烬瞥了一眼夸张地带着点中二的标题,一路往下滑,滑到最后。
底下跟帖不少,孟夏转过来的时间不长,外班的许多人没怎么和她打过照面,看了照片才知道学校新来了转校生。
在此之前,那张照片只有周烬见过。
是那天傍晚,他把人堵在走廊的时候。
那时候她就是这样,怎么欺负都不理,逼急了就竖起尖刺扎回去。
他抢了她的学生证。
周烬记得挺清楚,照片上的少女,纯赤,明媚,光芒万丈。
他吸口气,胸腔中生出诡异的躁。
像是菜园子里老老实实的小白菜,突然有一天被虎视眈眈地惦记上。
他吐了口烟,胸腔里闷着一口气,说不出地不痛快。
她总是能刺到他,人不在也照样能刺人。
手机被甩回蔺沉怀里,丢得气势汹汹,蔺沉差点没接住。
这个年纪的少年渐渐开了窍,无论男生女生,都渐渐懂得那些朦胧暧昧的情愫。
沈野又看了几眼那张照片:“孟夏这样的好学生,喜欢什么样的?”
周烬的舌一顶左边脸颊,嘴角挂着冷笑,阴沉沉:“喜欢什么样的?品学兼优,五讲四美的小白脸呗。”
总归不是他们这样的,孟夏躲他都来不及。
他们压根不在一个世界。
周烬冷笑一声,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外套上沾了土,周烬抖两下,揉成团丢到摩托上,咚地一声。
动静不小。
——
宋月如在玉和县开了家不大不小的服装店,逢年过节是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唯一的一个店员又回家过节去了,就剩下她一个人看店。
这个中秋节,一家人都没吃月饼,以往家里的月饼都是宋岚如做的,做完还会寄几大盒给宋月如,这种时候,最容易触景生情。
周六晚上,宋月如腾出时间,带着孟夏和孟柠出去烧烤,挺晚才回来。
孟夏出门没有带手机的习惯,回来时,手机上十几通未接来电。
都是一个号码,备注俩字——混蛋。
宋月如在一旁看到,吓了一跳。
孟夏抿了下唇:“是一个同学。”
宋月如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年纪的姑娘,模样又好看,说不好要招那些浑小子惦记。
在这个方面,她总是格外警惕。
孟夏哭笑不得,要是她照实说了,估计宋月如得更担心。
等晚上回了屋,她才点开消息看。
所有人都说,周烬有病,性子乖戾又偏执。
她不接电话,他就一直打。
孟夏几乎能想象少年绷紧的下颚和一身戾气。
最后是一条短信。
十一点三十九分发的。
两个字——你行。
孟夏轻轻吸口气,不知道怎么回才能不招惹他。
十一点五十九分的时候,周烬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干巴巴的一句“中秋快乐”。
比她给别人群发的还少几个字。
一直到周一,孟夏也没收到回复。
周烬的脾气喜怒无常,老是一身恶气,她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高兴的。
孟夏在玉和县待了两天,周一下午才回乌镇。
周二早晨,她从球场路过时,一个篮球擦着她的马尾砸过去,掀起一溜风。
砸在球场的角落,咚地一声。
孟夏吓了一跳,转过头,周烬穿着球衣站在篮球架下,单手插兜看着她。
银发戳着眉骨,绷紧下颚,一身戾气。
跟她想象中的一样。
空气渐渐凝固。
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平和再一次宣告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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