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人生转机

在县委副书记和县委组织部长面前，叶一清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主持会议，很简短地说了几句，便将话筒递给了县委组织部长钱之昌，钱之昌宣读了党委书记任命文件，接下来便是县委副书记陈江讲话。陈芒以为领导讲话总是很长的，没想到他讲的很简短，言简意赅，主要是对党委班子提出了几点要求。首先是团结，他说，团结出生产力。其次，他提到了班子成员要加强党性修养，廉洁自律。最后，他还提了对班子的希望，在新的起点上，发挥清水镇的优势，突破瓶颈，争取上一个新的台阶。陈江的话很短，但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他说的几点都是有针对性的。清水镇班子，书记、镇长不合，县领导应该很清楚。而陶百泉会被双规，虽然有内部斗争的原因在，本质上还是自身素质不过硬。陈芒看着陈江，心想，到这个层面上，领导考虑问题，首要的便是稳定。稳定压到一切。所以，他要先谈团结，再谈纪律，最后谈发展。
最后是党委书记姚典做表态性讲话。话筒递到姚典身前，大部分机关干部目光里都透出淡淡怀疑的光。她的确太年轻了，因为皮肤白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
姚典对着话筒，目光温和里透着坚定，说道：“刚才陈书记提了三点要求，那么我也讲三点，既是跟领导表个态，也是跟在座的每位机关干部表个态。第一，我想说的也是团结。团结就是力量，我需要大家的支持，当然，我也会用实际行动争取大家的支持。第二，陈书记要求我们廉洁自律，我一定做到长修从政之德，常思贪欲之害，常怀律己之心，常除非分之想。以身作则，勤政廉政。第三点，就是发展。清水镇在清湖县的几个乡镇中，发展一直比较靠后。我和党委政府一班人将真抓实干，坚持从实际出发，寻求新的发展契机，争取上新台阶。”
姚典的话说的四平八稳。
会后，有些老同志便说，姚典年纪轻，没什么水平。
周漪关心的则不是这个，她对陈芒说：“陈芒，这姚书记看起来也实在太年轻了吧？不过，她的台风倒是不错。坐在主席台上，还是蛮有气场的。”
      快下班时，许建章来了。周漪以为他又是来闹的，一看到他，整个人都绷紧了，没想到，许建章一进门就递了一根烟给陈芒，说道：“刚从镜州回来，想到你，便来你这里坐坐。”
周漪有些警惕地看着他。陈芒朝她笑笑，问许建章：“家里都还好吧？”
“好，都好。孩子在肚子里都会踢了。梳秀也比以前开朗了。”许建章说道，“陈干部，我真的很高兴。我一直想来跟你说声谢谢。那一次，你为了梳秀，算是拼了命。我是农民，大老粗，但是，谁好谁坏我分得清。我心里有本帐，都记着呢。你这人，虽然年轻，却真正把我们老百姓放在心里。我服你。我相信你以后一定有大作为。真的。一定有大作为。”
周漪笑道：“许建章，你的话准不准？你的话要是准，我可要从现在起好好巴结我们陈芒同志了。”
许建章也笑：“准，一定准。谁把老百姓放进了心里，谁还能不当官？”
陈芒笑着，递了一支烟给他。
说说笑笑，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周漪因为答应了陪阮小路去常兴镇吃饭，没和陈芒一起走。
陈芒开着车，听着电台里郑源的《一万个理由》，有无数的念头从脑海一闪而过。
拐过第N个弯道后，忽然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PASSAT停在路旁，开着闪光灯。陈芒眯了眯眼，反应过来，这是清水镇政府党委书记的车。
出什么事了？
这个念头在陈芒脑海闪过，陈芒将车缓缓地开过那辆车，只见车前有一辆电瓶车倒在地上，有个人倒在车前，看不清模样，驾驶员老章正蹲在地上。
陈芒感觉情况不太妙，往PASSAT车里看了一眼，却也看不清楚。不知道新的党委书记姚典是不是在车上。他将车靠边停在不远的地方，然后下车跑过去。老章一看陈芒，慌慌张张地说道：“陈芒，陈芒，你，你，快帮我看看，这人是不是没气了？”
陈芒刚想问，车门打开，一身宝蓝色的姚典捏着手机走下车来，问道：“怎么样？”
老章完全乱了章法，话都不会说了。陈芒的注意力全在地上的那人身上。那是一个矮小的男人，50多岁，仰面朝天躺着，脑壳的位置上有一滩血。陈芒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后脑勺着地是最容易出问题的。他蹲下身，探了探那人的鼻子，虽然微弱，但呼吸还是有的。
陈芒抬起头问老章：“你打120了吗？”
老章摇摇头。陈芒的目光从姚典身上滑过，对老章说：“我手机在车上，你马上打120，这人气息微弱，要立马送医院。清水镇离这里不远，救护车5分钟应该能到。”
老章惶恐地看了看姚典，掏出手机，颤抖着拨号码。
陈芒直起身，看着姚典，这个年轻的女人，此刻脸色苍白，紧紧地抿着唇。见陈芒看她，她说：“你是镇上的机关干部？”
“嗯，我是计生办的陈芒。”陈芒回答道。
这时，老章已经打好了电话。大概因为有了着落，他看起来好多了。陈芒看一眼姚典，她穿的不多，宝蓝色的呢外套里面是一件低领的羊绒衫，在这样春寒料峭的风里吹着可不是个事。而且，这车是事故车，她也不能坐了。他便说道：“姚书记，你先到我车上去吧。这里的事先让老章处理。”
姚典看了看老章，问道：“你自己，没受什么伤吧？”
老章有些感动，用力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就是让姚书记受惊了。”
姚典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说道：“这里的事你先处理好。后续的事，等明天上班了我会处理。”
老章点了点头。
陈芒递了一支烟给老章，说道：“你先抽支烟，会好点。”老章有些木木地接过烟，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人。
这时间里，不断地有车经过。陈芒看了一眼宝蓝色的姚典，觉得，不能让她再站在路上了，便带着姚典上了车。
坐上陈芒的车，姚典整张脸都阴了下来。
车子转过两个弯，前面有辆公交车，陈芒无法超车，便只能跟在公交车后面，慢慢开。
姚典忽然问道：“陈芒，你在清水镇多久了？”
陈芒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姚典，见她看着车窗外，脸色依然有些差。便说道：“我去年考的公务员，9月份才来清水镇。”
姚典转过脸来，目光在后视镜里与陈芒对上，又移开，说道：“你每天都这样来来去去？”
“没，刚开始没车，一直住在老乡政府宿舍。开年买了车，才这样来来去去。偶尔，还是会住在镇上。”陈芒说道。
前面的公交车扬起的灰尘有些大，陈芒踩了踩刹车，一辆黑色桑塔纳从陈芒车边快速开过，然后猛然一个刹车，害的陈芒急忙往路边靠了靠，然后一个紧急刹车，姚典的身体狠狠地往前倾了倾。
陈芒看着前面那辆黑色桑塔纳，骂了句：“妈的，怎么开车的！”骂完才想起姚典在车上，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姚典，说道，“姚书记，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姚典看着前面那辆黑色桑塔纳，挑了挑嘴角，说道：“前面是镇长叶一清的车，陈芒，你竟然不认识？”
这时候，那辆黑色桑坦纳正从公交车旁极其惊险地超过，扬长而去，不过，陈芒还是看到了那车牌号，的确是镇长叶一清的车，刚才他竟然没注意。镇长叶一清是清湖县双溪镇人，儿子在常兴镇读高中，便在那里买了房子，平时也住那里。所以，陈芒心理上想当然地以为不可能是镇长的车。贺民开车是出了名的快，倒是老章，车开的很谨慎小心，没想到今天竟会撞了人。
陈芒耸耸肩，笑道：“没坐过镇长的车，平时也不怎么注意。”
说完，陈芒想到了一个问题。镇长叶一清的车从这里开，也就是说，一定看到了车祸现场。不知道镇长当时有没有下车。
这时，姚典的手机响了，她嗯了几声，然后说道：“行，先这样吧，一切等明天上班后再说。”
从她的语气里，陈芒猜测，电话可能是老章打来的。陈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姚书记，车祸的事，你要不要先跟潘书记说一下，让他处理一下？”
姚典似乎有些惊讶，看着陈芒，问道：“为什么是潘书记，这种事，应该不是他管的吧？”
陈芒不知道该如何跟姚典说，这样短的时间，他没办法判断她是否值得他对她说真话。他从后视镜里深深地望了姚典一眼，见她也正看着他。他抽回目光，看着前面的路，想了想，还是愿意赌一把，说道：“姚书记，这种事，按照职能是属于分管行政的副镇长管的，不过，潘书记在清水镇资历最老，说话有威信，而且，我觉得，姚书记刚来，需要潘书记的支持。”
姚典抿了抿唇，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车子终于到了临泉镇，道路宽敞起来，陈芒一脚油门超过了那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
这时，姚典忽然说道：“陈芒，谢谢。”说着，便真的给潘云起打了电话，将车祸的事简单说了一下，然后，潘云起似乎说了什么，姚典说：“不用了，明天早上我自己想办法过来。”
挂断电话，她又对陈芒说：“明天早上，还是麻烦你来接我一下吧。我住在滨河花园。不麻烦吧？”
“不麻烦。”
车子开进城区，已经华灯初上。这时，姚典的手机又响了。她接起电话，开始时的声音挺温柔，渐渐便透出些不悦。陈芒想，或许是家里人的电话，忽然听她说：“陈芒，我去吃牛棚巷的薄皮馄饨，你看哪里方便就把我放下吧。”
“没关系，我送你过去好了。”
“不用，我反正一个人，正好走走，散散步。”姚典说着，便指了指前面的路口，说道，“就那里下吧。”
陈芒没再坚持。
下车后，她忽然倾身敲了敲车子右边的玻璃窗，陈芒摇下玻璃，她弯下腰，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脸，说道：“陈芒，谢谢你。还有，麻烦你明天七点半来接我。”陈芒的目光在她白皙的胸口滑过，落在她黑盈盈的眸子里，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车子开出一会儿，陈芒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宝蓝色的身影穿过马路，没入人流，心中隐隐觉得，这个女人或许会让他的人生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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