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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既往,不咎


楚宁当即就被送进了济时医院的vip病房。

        所幸,他们去的还算及时,楚宁还没有受到进一步的侵害。

        医生说她只是受到过度惊吓,暂时昏睡过去了而已。

        而当楚宁再次醒来时,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许如清。

        “你放心,今晚的事会永远是一个秘密。”许如清撑在病床侧,俯身对她说着。

        可楚宁似乎并不领情,目光从许如清身上移开,没回一句话。

        “欸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要不是兔子,你早就……”

        “饺子!”许如清急忙打断岳皎皎,打发她出去看看楚宁的家人来了没。

        “我没有家人!”楚宁抓着被角,有些急愤地喊出这一句,让许如清和岳皎皎都怔在了原地,而后许如清挤了挤眼,示意岳皎皎还是先出去。

        “不好意思,是我口误了,刚才只是通知了你的助理。她找不到你,在电话里都急哭了,所以就跟她说了来这儿找你。不过你放心,我们就只是说你低血糖晕倒了。”

        楚宁的眼神又变成了先前的空洞,一直盯着病房的天花板看,又不说话了。

        许如清想,楚宁现在可能是更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于是也准备离开。

        “你不是该恨我的吗,为什么要帮我?”在许如清正准备开门出去的时候,楚宁叫住了她。

        是啊,一直以来,许如清都不喜欢楚宁的。她对这个女孩的第一印象,来源于瞿森愤慨的吐槽。那时,他深受被楚宁单方面进行cp炒作的困扰。后来,在《盛世》的片场,许如清无意间亲耳听到了楚宁对徐驰的嘲讽,觉得楚宁是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再后来,她又发现楚宁是令自己遭受第一次网暴的始作俑者。

        如此种种,即便说不上恨,许如清也该是讨厌楚宁的。

        那会儿她怎么跟于悠悠吐槽来着,她说:“那种人,早晚会受到惩罚。”

        现在,楚宁的惩罚来了。

        她却心软了。

        许如清也记不得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心软的了。

        或许是在看到楚宁身上凸起的鸡皮疙瘩的那一刻,同为女性,她懂得这一份害怕,所以,她不忍。

        又或许,是在自己第一次发现楚宁微博小号的时候。

        楚宁的小号叫——“一直rainy没有晴。”

        许如清曾有一秒恍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才让楚宁取了这个名字。

        一直下雨,没有晴天。

        因为她的人生一直潮湿、泥泞、不堪,楚宁说,她名字里的这个“宁”字就是对她最大的讽刺。

        她的人生,从来不得安宁。

        她的眼睛依然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只是两湾泪水从眼眶中溢出,静静地落到枕上。

        “十六岁那年,我中考失利,只考上了一所技校,然后家里面就不让我继续念书了。他们说,我学习太差,就没必要读下去了。可我清楚地知道,他们只是更想把弟弟送去城里最好的私立初中罢了,可家里的钱不够……”

        亲戚们让楚宁父母搏一把,然后,楚宁的人生就被博走了。

        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这样黯淡收场。如果继续窝在那个迂腐的小镇,那么未来她注定只能像她的母亲一样,一辈子洗手作羹汤,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能爱。

        于是在一个蝉鸣的暑夜,她简单收了几件衣服,偷了父亲刚刚卖桃得来的钱,逃离了那个家。

        那年杭城的互联网电商发展迅猛,楚宁便先在杭城落了脚,想在这里找一份平面模特的活。

        她从小生的好看,村里的人都说她像城里的孩子,手长脚长,个子要比同龄人高出不少,就像电视上的模特。小学的时候,她还真的被选中,成了学校模特队的中流砥柱。训练的间隙,老师会给她们放新丝路模特大赛的影像,那时候的楚宁还曾幻想过自己未来会成为一个享誉中外的超模。

        只可惜,天意弄人,她从初一开始就不再长个了,身高停留在了165cm。

        至此,她的超模梦破碎。

        她说,上天最残忍的地方,就是让你曾可摘星。

        小学时的舞蹈老师宽慰她,也不是非要做超模的,现在市场上对平面模特的需求很大,出路也很好,而平面模特对身高并没有那么苛刻的要求。

        后来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向那位老师拨去了一个求助电话,并在其帮衬下,顺利到了杭城,接到了第一份平面拍摄的活儿。慢慢的,她从最初的手足无措,练到了可以行云流水地在一分钟内接连摆出几十个pose,无一废片。她开始有了固定合作的电商店铺,也有了自己的第一批粉丝。

        有人说:“你长这么漂亮,怎么没去做演员呢?”

        说这话的人多了,她就真的收拾了行囊,义无反顾地跑去阳城影视城做起了群演。

        从此,她孤身一人摇曳在阳城的风雨里。

        从一个没有台词的群演,到拥有独立妆造的女四号,她用了整整五年。

        “五年,整整五年,我才签上了经纪公司,有了自己的经纪人和助理,再也不用一个人去跑活。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在别人眼里算不得什么的一切对我来说有多来之不易。这一路走来,我看了太多人的冷眼,我知道,人只有不断向上攀爬,才会在向下看的时候,看到更多笑脸。所以我告诉自己,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站在顶峰,让我的爸妈看看,谁说女子不如男……”

        为此,她可以不顾一切,不计代价。

        她并非是一个不知廉耻的人,只是……

        “这个圈子向来如此,我只是用了其他人也在用的方法。怎么,别人用得,我就用不得了?”

        枕上已经晕出了一片水渍。

        楚宁说,在这个圈子里,有多少人是靠cp炒作上位的,又有多少人是睡上去的,她又怎么了呢?她不过是从他人口中得了法子,然后抓住那一点点光亮,拼命向上攀爬罢了。

        如果可以,谁不想做一个正义凛然的好人呢。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做好人的资本的。

        “我又不是你,”楚宁的目光从天花板挪到许如清身上,盯得许如清有些毛骨悚然:“你敢说自己一点背景都没有吗?不是科班出身,却一出道就是陈伟峰的女主,他可是从来不用新人的。还有,我之前跟圈里的营销大号发过好几次关于你的爆料,每次都不了了之,所以最后我才找了那个不入流的账号来合作。你敢说,这其中就没有你的运作吗?”

        楚宁这几句,问得许如清如鲠在喉。

        扪心自问,她出道以来的所有工作机会,虽说最终都是靠自己努力才拿下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因为瞿森,她甚至都不会知晓那些机会的存在。

        瞿森就是那蝴蝶效应里的初始动因。

        倘若不是因为认识了他,许如清绝不会跨进演艺圈,也不会成为陈伟峰的女主,跛哥更不会把她引荐给楼编,又把她带上了编剧的路。而入圈之后,她又受了太多人的庇护,瞿森的、楼编的、岳皎皎的……楚宁原本计划要卖料的那个营销大号,就是岳皎皎的,所以,那个号又怎么可能发出对许如清不利的博文呢?

        连算命先生都说,许如清这一生,贵人运极好。

        “许如清,你知道我最初去试镜的,是《盛世》里的哪个角色吗?”楚宁笑了,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嘲笑:“是董婉宁啊。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和她一模一样,都无依无靠,不得安宁。我天真地以为这个角色是为我量身定做,却不想半路杀出了个你。后来说《盛世》本就是你写的,我,我真是傻的彻底,组里这么多人都知道,就我丝毫未察觉。”

        楚宁说的不错,某种程度上,她确实和董婉宁有着相似的身世。

        但或许上天又是懂安排的。

        董婉宁是未走偏的楚宁,而钮祜禄珈蓝才是现在这个走偏了的她。

        “人生真是不公平,我努力了十年,却仍不及你的起点。所以你说,我要是不走那些旁门左道的话,又怎么能赶上你们这种人呢?”

        许如清没说任何话,只静静地听楚宁宣泄着心中的苦楚。

        一个人永远无法对另一个人的苦痛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她想起了今天在厕所听到的楚宁接的一个电话。

        “我没钱!弟弟的婚房,凭什么要我出钱买!”

        许如清生在一个虽不富裕却足够幸福的独生女家庭里,她知道楚宁接到楚父的这通电话时,心里一定很痛,但她不知道楚宁到底会有多痛。

        直到,看到她甘愿跳进今晚这个陷阱。

        作为楚宁眼里的既得利益者,许如清此时任何一句道貌岸然的劝慰,都是另一重伤害。

        “像我这种人,无人在意,无人关心,或许人生唯一的高光时刻,就是死在今晚的局里,指不定还能博得一波关注,得人两句惋惜呢。”楚宁的嘴角咧着,嘴唇泛白,眼底没有一丝生气。

        许如清终于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你觉得,我们九个人冲进那间屋子,就是为了看到这样的你吗?”

        九个人,个个都赌上了自己今后的职业生涯。

        为了楚宁。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但这不是去伤害别人的理由。

        于悠悠也有着一个连过年都不想回去的原生家庭,但她仍然一步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在这个圈子里前行着。

        为什么楚宁不行?

        ……

        许如清猛然从楚宁病房里冲出来,迎头就撞上了刚交完费上来的瞿森。

        她便在他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瞿森发现,自己好像永远找不准许如清的哭点。

        譬如他以为她会在遭到造谣和网暴的时候哭,但她没有,反倒在录制完《信心花舍》之后哭得不能自已;而这一次,他以为她连身处那样的险境都没有哭,就不会哭了,可偏偏现在,她哭得这么凶。

        “你说得对,我光看到了黑暗,却忘了黑暗之中,还有那么多人需要活下去。我想回去把那剧本改一改,我们回家,好不好?”许如清仰头看向瞿森,鼻头红红的,像个乞怜的小孩儿。

        “好,那等楚宁她助理到了,我们就回家,好不好?饺子回去盯舆论了,先前我让驰哥也回去了,这儿缺个照应的人。”

        “你们回去吧,这儿我看着就行,京墨他一会儿和齐叔叔聊完,也就上来了。只是接应下楚小姐的助理,我没问题的。”

        “谢谢你,蓝小姐,听森哥说,多亏了你,他才能这么快就锁定我的位置。”

        “大家都是女生,出门在外,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如此,瞿森便带着许如清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瞿森问起:“你认识柯子那朋友?听见你叫她蓝小姐。”

        “蓝雪青呀,之前ease新闻台的当家主播,后来因为人气太高就转娱乐了,她那档访谈节目——《幕后的故事》很火的,你不知道?”

        “原来是她啊,难怪觉得眼熟,不过她好像很久没露面了。”

        “是,她前两年好像出了什么事,之后就隐退了……”许如清点点头。

        ……

        这一晚,许如清修改剧本一直改到了两三点,最后还是瞿森强行把她抱回床上去的。

        她枕在瞿森的手臂上,偎着他,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

        渐渐的,许如清呼出的气息轻轻的,匀匀的,很克制。

        但瞿森知道,她没有睡着。

        “是不是,还在想那件事?”

        许如清轻嗯了一声。

        楚宁身上的伤痕不足以对那些人进行量刑,但她没收到侵害,终归还是件好事。

        只是,他们和历讯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你是在担心这个吗?”瞿森问。

        “不是,我只是在想,在发现我可能出事了的那30s里,你都在想些什么?”

        怎么突然就变30s文学了,瞿森笑她是不是最近短视频刷多了。

        “我是说,如果我也像楚宁那样……”

        瞿森把身子往下一滑,吻住了许如清的“乌鸦嘴”。

        “我只在想,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你,带你回家。”瞿森把许如清的脑袋埋进自己的怀里,叫她别瞎想,却意外又触动了许如清的泪阀。

        他说尽了最近看到的搞笑段子,方才让她破涕而笑。

        末了,她又喃喃地问:“孟冬星说,你之前一拳打掉了自己的两年,差点毁了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瞿森将人搂搂紧:“你这么聪明,早就猜到了,不是吗?”

        其实,许如清是猜到了点,先前殷贤宇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朝她说了句:“不用怕,你男人也是这样过来的。”

        “我的老东家,也就是纤景传媒,他并不是一家简单的演艺经纪公司……”

        除了利用不平等的长约来压榨艺人外,这家公司还一直在背地里做着拉皮条的生意。

        女艺人去哄男老板,男艺人去哄女老板,早就是屡见不鲜的事了。纤景也是因为这样才在短短几年之间,就在圈子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好在那几年,流行的是韩式花美男那一型,像瞿森那样的,并不吃香,自然也就没有上桌的机会。

        有一天,殷贤宇突然来找他,说有几个台湾投资人要来挑一部悬疑片的演员,让他好好准备。

        “那是我在纤景的第四年,殷贤宇第一次带我出席商务场合。为此,我还特意买了新衣服,做了造型,还准备了一大段的自我介绍材料,临进场前,我还又在厕所里背了三遍稿……那个台湾投资人是个男的,所以即便那会儿对公司里发生的事略有耳闻,我也完全没往那处想……这后来的事,想必你也猜到了……”

        瞿森自然是不可能屈从于这样的事的,对方若是个女的,他还不好下手,但现在对方是个大老爷们,他一拳便挥过去了,而后连带着殷贤宇也被他打了一顿。

        之后,他就被纤景雪藏起来,直到合约结束。

        而这一藏,藏掉了他的黄金时期,也让他和孟冬星的感情走至尽头。

        失去一切又遭“另眼相看”的瞿森在那段被封杀的日子里,形如枯槁,甚至还萌生过轻生的念头。

        恐是上天见怜,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把许如清送了来。

        他在电台里听到许如清声音的那一刻,就如一根深埋地底的千年朽木遇着了水,终于浮了起来。

        瞿森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忌讳提及此事,甚至都未曾对自己的父母吐露过事情真相,如今对她和盘托出,他反而一身轻松。

        许如清一个翻身,压在了瞿森身上。谁曾想,几年后,她居然听到了当年那个故事的完整版。

        她对他说,都过去了,而后覆上了他的唇。

        秋风绻,落了一夜黄金雨。

        那夜,她还对他说,既往矣,便不咎了。

        不咎的意思,不是不追究那些恶人了,而是要和过去无力的自己和解。

        许如清也是这样同楚宁说的。

        “至于那些人,你信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罪有应得的。”

        “我信你。”

        “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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