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人
“…你这死丫头,还不赶紧放开,都说了是你们奶叫我来捉鸡的,你要是有意见,直接和你奶说去,再拦着我,小心我条子上身了啊!”条子是这个地方的土语,意思是枝条、竹片的意思,通俗点讲,就是要挨打了。
“不放!我们早就分家了,你要吃鸡自己买去,我们家只有这几只母鸡下蛋了,我娘和二姐身体不好,她们就指望着能吃个鸡蛋,我告诉你,今儿谁来,这鸡也不准拿走!”这个焦急愤怒的女童声,是三房排行老三的南花儿。
“哟你个贱皮子,还敢和我顶嘴,我看你真是欠收拾。”妇人说着扬起巴掌。
南木顿时厉声道:“大伯娘,你想做什么?”妇人正是大房的小刘氏,也是刘氏娘家的侄女。
兄妹二人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进去,就见小刘氏一手抓着一只母鸡,一手高高扬起,花儿则死死揪着母鸡脚,整个人坐在地上往后拉。
南木一把扔了柴火和猪草,从柴火堆里抽出镰刀,阴沉着脸走上去。
“大哥!”花儿见了哥哥,脸上的愤怒立时化为委屈,眼泪瞬间落下:“大伯娘要抢我们的鸡,她要抢我们的鸡!”
小刘氏看到南木手里的柴刀,双眉倒竖:“哟,小兔崽子,你想作甚,啊?你想作甚?还想砍我不成?”说着冲头往他刀上撞,嘴里喋喋不休地喊:“来来来,你往我这里砍,我把脖颈子放这里,你有本事往这里砍,你砍啊!”
她头抵到南木的胸口,硕大的身躯将瘦弱的少年抵得步步后退,南木急促地呼吸着,眼里渐渐变红。
就在南若以为他当真会忍不住一刀砍死小刘氏时,“哐当”一声,柴刀被他扔到了小刘氏面前。
小刘氏仿佛斗胜的公鸡般站起身来,不屑地撇着三兄妹,肥厚的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正要说话,南木突然冷冷道:“大伯娘说笑了,我怎么敢砍你,我这是给你递刀让你砍我们呢!”
小刘氏眼睛一瞪:“你什么意思?”
南木上前一步,死死盯着小刘氏:“我娘和我大妹就指望着家里的母鸡活命,现在你抢走母鸡,那就是在逼我们全家去死,你既想逼死我们,我给你递刀,不是顺了你的意吗?”
他眼里冷幽幽的,小刘氏被他看得背心里发毛:“你胡说八道什么,南瓜儿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不能活命了?还有你娘,那是她自己身子破落,怎么的,吃个鸡就能立时好了?那这天底下还要大夫做什么?”下意识避开了刀的事。
南木却不和她废话,捡起柴刀往她手里塞:“我娘和大妹身体如何,你心知肚明,总之,你想把鸡带走,除非现在一刀砍死我们,否则,我们家迟早是个死,倒不如一家子吊死你家门前,也落个干脆!”
他声音低沉,并不愤怒咆哮,甚至有些嘶哑,可小刘氏被他那毫无感情的眼睛看着,不知为何心头发毛,手里摸到冰凉的刀身下意识退后一步:“你,你……”
“我们死了,也只当给爷奶尽孝了,免得活着叫他们操心,大伯娘放心,到时候我们也不会忘了你,定会夜夜上你家去看你。”
“你,你这……”
小刘氏不敢再逼迫了,她被南木盯得寒毛只竖,可又不甘心被吓唬一番就撒手,一时就有些骑虎难下。
“做什么做什么?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围观的众人忙让开,只见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负着双手走了进来,他有些驼背,手里拿着杆老烟枪,深色的衣摆扎进腰带里,满脸褶皱,神情严肃,看热闹的也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后丘村的村长伯,与南家同出一族,虽尚未出五服,但也不是很亲近。他当了后丘村近二十年的村长,很有些威望。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村长伯,大槐家的要逼死人咧!”
小刘氏怒瞪说话的人,正是三房的邻居大荷婶子,偏他家男人厉害,家里儿子也多,小刘氏不敢与她硬来,只嘟囔道:“什么逼死人了,我不过听娘的吩咐抓只鸡罢了,几个小崽子就要死要活的,还拿刀吓我嘞……”
边说边觑着村长,见他沉着脸,话音越说越低。
村长看了一圈,顿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眉头皱得更深,沉声道:“怎么的,你家里就缺这么只鸡吃啊?”
小刘氏忙道:“哎哟村长,可不是这样的,这鸡是我婆婆让我来捉的,上水村里相看富儿的来了,富儿是我们家长子长孙,他的婚事可是咱们家的大事,您也知道我家是没有鸡的,这一时半会儿也买不到,婆婆便叫我来三弟家捉一只去先用着。”南富正是小刘氏的长子。
“怎么就买不到了?这村里养鸡的多了去的,你要吃自己拿钱买去,却偏偏要抢我们家的,村长,我们家里可就三只老母鸡了,我娘和二姐身体都不好,就指望着它们多下几只鸡蛋补补身!”花儿见村长来了,顿时哭着告状,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好不可怜。
村长看了眼南若,见她呆呆站在那里,既不像花儿一般哭闹,也不像南木一样愤怒,好似一切都和她无关,很有些傻。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问了南木一句:“你妹妹这几天一直这样?”南若当时被陆氏推倒后没了意识,家里几个孩子怕得不行,求刘氏不能,还是找的村长。
南木早已收回柴刀,此时听村长问起,忍不住红了眼睛,脸色沉重,却语气笃定道:“二妹一定会好起来的。”
但他越是如此说,越叫人听着可怜。
村长又叹了口气,盯了小刘氏一眼,淡淡道:“到底是你男人的侄儿侄女,便是他们一房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但孩子是无辜的,你们也不能做的太过分,把鸡还他们。”
这话出口,立时勾起小刘氏心底潜藏的恨意,就要说话,村长眼一沉:“怎么的?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小刘氏不敢不听,放了手,可双眼又恨得发红,南若看了一眼,移开了目光。
花儿立马将母鸡抱进怀里,脸上大喜,乖乖和村长道谢:“多谢村长伯。”
村长伯摆了摆手,看了眼孤苦伶仃的几兄妹,欲要说什么,可到底闭上了嘴巴,拿起背后的老烟枪吸了一口,转身欲走,又看小刘氏一脸恨色,沉着脸道:“不是要鸡吗?还不去买?”
小刘氏不敢和村长硬来,哼了一声就走,恰巧走到拐角,遇上草儿慢慢走过来,见她抱着一捆嫩生生的野菜,一把抢了过来,转头冷笑道:“我拿点野菜回去煮汤孝敬你们奶,要不得你们的命吧。”也笃定村长不会再说她,因而也不看他脸色,几步就走远了。
草儿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花儿又忍不住红了眼睛,看向村长,可村长果然没多说什么,举着烟枪慢慢走了,看热闹的见此也只得慢慢散了。
南木让花儿把母鸡放回鸡圈,自己走到草儿面前,拿掉她手里的几根野菜叶,安慰道:“花儿不怕,没了就没了,我们再找就是。”
说着牵着她往家走,又在门口牵上南若,南若一直有些恍惚,不意被他牵个正着,却也没力气去挣扎,顺从地随着他走进院子。
南家三房的小院里,右边有个低矮的厨房,左边是随意搭建的杂物房,木柴也放在里面,鸡圈就在杂物房的背面,花儿放回了母鸡,和哥哥姐妹们一起进了正房。
三间正房中间儿是堂屋,当中放着一张掉了一个角的桌子,周围贴墙放着两张椅子,四张凳子,张张缺胳膊少腿儿。
几兄妹进了右边的房间,里面有两张床,分左右靠两边墙放着。右边那张床罩着满是补丁的青色帐子,床底铺着的稻草有几根露了出来,薄薄的床垫上躺着一个瘦削的妇人,她右手揽着一个正熟睡的孩童,约莫两三岁的样子,因太过瘦弱,显得头有些大。
正是乔氏和三房的老五南石,小名石头的小弟。
乔氏脸颊深深凹陷进去,肤色蜡黄,丝毫看不出官家小姐的模样,身体也极为虚弱,这会儿正红着眼眶。见几兄妹进来,勉力弯了弯唇,哑声道:“又受委屈了?”不过几个字,她说得十分吃力。
南木忙上前:“娘别担心,我们都好着呢,方才村长来了,大伯娘没能欺负我们。”
花儿也上前轻轻拍着乔氏皮包骨头的手,怕吵醒了弟弟,也压低了声音:“娘,你乖乖睡吧,有哥哥和我呢,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姐姐和弟弟妹妹的。”
“好孩子。”
乔氏夸赞了一句,目光落在南若身上,她人好像要枯竭了,可那双眼睛却依然清澈如水,仿佛这些年的苦难只磋磨了她的肉·体,她的灵魂依然洁白高雅。而她仅剩的怜爱也全部给了她:“瓜儿,别怕,娘在呢。”
南若有些惊愕,呆呆地看着这个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温柔妇人,下意识握紧了手。
南木一喜,忙抬起他牵着的手,对乔氏道:“娘,瓜儿听见了,她方才捏我手了。”
乔氏也有些惊喜:“是,我的瓜儿,原本就是最聪明的。”
不过说了几句话,乔氏就有些累了,南木正要带着妹妹们离开,乔氏浅浅叹了口气,担忧道:“你们大伯娘没把母鸡抱回去,稍等,你们奶一定会上门的。”
刘氏最是霸道,今日又是他最爱的大孙子相看的重要时候,三房没能顺她的意,只怕更不会善罢甘休。
便是最泼辣的花儿也是憷刘氏的,眼里露了惧色,乔氏心疼却又无法,她如今身子破败,连下床都做不到,又何谈保护自己的孩子。
南木忙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护着他们,您好好休息便是。”说着拉着妹妹们出了房间,不叫乔氏看着他们忧心。
到了外面,天色已经不早,几兄妹打回来的柴火和猪草依然堆在门口,在昏暗的天色下,像几头猛兽静静蛰伏。
原本柴火和猪草早就应该送到大房去,若是往常,不羁是哪个堂兄堂姐,一定会有人来催的,今儿个却一个未见。
“哥哥……”花儿忍不住抖了抖。
南木安慰她:“别怕,有哥哥在。”他的安慰坚定,可又何其脆弱。南若感觉到牵着自己的手无意识紧了紧,偏头看他一眼,见他早已抿紧了苍白的唇。
这时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响起,兄妹几人的肚子都在叫。
南木深吸了口气,露出个笑容:“咱们先把肚子填饱。”
“可是野菜都被大伯母抢了。”花儿愁眉苦脸,草儿忍不住又看了看自己的小手。
南木想了想,又看了眼两筐猪草,眼睛一亮:“咱们去翻翻猪草,里面肯定有好些野菜也能吃的。”猪能吃的,人就能吃,只是一般人哪里会和猪抢吃的。
“哥哥真聪明!”花儿跳起来就往外冲,南木松开两个妹妹的手,叮嘱道:“二妹四妹,你们等着,晚饭很快就好。”
“好。”草儿乖乖应了一声,站在那里不动,南木也站着,目光随着正高兴翻检着猪草的两兄妹而动,不知在想什么。
晚饭就是一把粗面合着野菜煮了,又往里面加了一个鸡蛋,极少的一撮盐和几滴油,根本吃不出油盐的味道,甚至还有鸡蛋的腥气,可南木在分饭菜的时候,沉在锅底的粗面和最大块的鸡蛋碎,都被挑进了她和石头以及乔氏的碗里。
吃了晚饭,花儿烧水,南木洗了碗,又烧了热水,先给石头洗了洗,将他放到了乔氏的床上,又带个几个妹妹洗漱了,待收拾完,外面早就漆黑一片,到了此时,大房二房竟然一直没有来人。
家里点不起灯,四兄妹只能坐在黑暗中,仰头盯着天上的月亮。
片刻,花儿忐忑出声:“哥哥,那边一直没来人,是不是忘了这事了?”
南木没说话,过了片刻突然站起来,“三妹,你看着你二姐和四妹,我把柴火和猪草送过去。”
花儿的声音在黑暗中发抖:“哥哥,他们没来,咱们就不去了吧,咱们、咱们明天再送去吧。”
南木笑了笑:“别担心,今日大房那边有喜事,奶一定很高兴,我这时候送过去,许是她就揭过了。”
“真的吗?”花儿惊喜道。
“真的。”南木笃定道。
花儿便放了心。
南若和两个妹妹坐在一起,看着他幼小的身躯背起柴火,提着猪草,渐渐远去,很快就融入黑暗,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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