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瓜儿
“尔等不必多礼。”
“南瓜儿”淡淡说道：“本座本是途径此地，不愿多管闲事，谁知竟见识了一番大人欺辱孩童的大戏，甚至，竟对家族血亲稚儿生出杀心，其心之恶毒，当真世所罕见，实乃天怒人怨！”
说罢，手一挥，手中火光像是有了灵智一般落到地上，在“她”身前三尺处，“嘭”地一声，窜起一串巨大的火苗，“南瓜儿”木然又恼怒的神色被照得纤毫毕现，当真高高在上，仿佛天神降临。
南家人再也坚持不住，个个惨白着脸跪到了地上。尤其小刘氏，手里的木棍不知何时早就掉了，凶神恶煞的表情也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豆大的冷汗。
南木也不由自主发着抖，却又奇异的并不如何惧怕，他知道这上了“南瓜儿”身的神仙是为了救他的，当即转身膝行了几步，也不敢靠近神仙太近，便砰砰磕头：“多谢神仙救我！多谢神仙救我！还请神仙为我家做主！”
这番话也终于惊醒了其他人，村长等人在“神降”面前自是不敢多说什么的，南家人却只觉天塌地陷，只能抖着嗓子喊着“神仙饶命”，“再也不敢了”之类的话。
“哼！”
“南瓜儿”淡淡冷哼一声，吓得再无人敢开口，在南家人战战兢兢的神情里缓缓道：“本座乃阴间使者，不管阳间诸事，但凡人死后，无不过我生死簿，到时，尔等凡间所做重重，本座皆可掌握。”
南家人已然面如死灰。
“南瓜儿”又道：“因而，若想死后不下十八地狱，那便多行善事，已犯恶行者，那便将功补过。”
听了这话，躲在南二槐身后的陆氏立时明白还有救，忙探出头急急道：“神仙大人放心，往后咱们一定好好对三房，叫他们吃好穿好，再不抢夺他们一房的东西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也都跟着说是，再不欺负了云云。刘氏被吓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忙忙拉着儿子孙子们，结结巴巴的表态：“神仙大人，往后、往后老身定会好好照顾三房，等、等明日，老身就给、给三房请大夫，保证治好乔氏和南瓜儿，您放心，您放心……”
南家人小心翼翼看“南瓜儿”的脸色，见“她”只是漠然看着，一语未发，无不诚惶诚恐。
“南瓜儿”看向南木：“若再受欺凌，你可向西方向燃起三炷香，本座便会派遣座下使者前来，然依赖他人，终不是大道，要知道，自身强大，才是安然立于天地之间的根本依靠。”
南木双眼通红，深深叩首下去：“多谢神仙教诲，小儿记住了。”
“南瓜儿”又看向村长伯：“你乃此处村老，算得德高望重，然在其位谋其政，往后，还望你尽心处事，待你百年时，本座方能为你指明来生路。”
村长伯心头发颤，忙叩首道：“小老儿谨记神仙明示，往后必定鞠躬尽瘁。”
“南瓜儿”淡淡颔首，没什么感情的眼睛最后扫了眼南家人：“既如此，本座便告辞了。”
话落，只见南瓜儿双眼瞬间大睁，人一抖，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被抽离了，紧接着便眼皮一阖，人就软倒了下去。
其他人尚在呆滞恐慌中，南木踉跄着站起来奔了过去，他将南瓜儿抱起，小心翼翼地唤她：“瓜儿，瓜儿你醒醒？”
唤了好几声，南瓜儿才缓缓睁开眼睛，她看着南木，神情有些疑惑和恍惚，却一言未发，又成了那个呆傻的瓜儿。
南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心头剧烈的心跳尚未停歇，但终究还是松了口气。今晚的遭遇足够他一辈子铭记，可阴间来的神仙再好，他心里，依然不想妹妹受到任何伤害。
这时其他人也小心翼翼围了过来，村长伯和大荷婶子夫妻打头，南家人慢慢走近，却都不敢靠近。尤其那位神仙留下的火还在南瓜儿三丈远的位置燃烧着，仿佛在提醒着众人，方才一幕并不是做梦。
众人打量着南瓜儿，见她又回到了那副傻愣的模样心中都大松了口气，知道那位神仙是真的走了。村长伯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正要说话，陆氏就探头探脑小声开口：“木头，你快看看瓜儿那手，没事吧？”
最开始的火可是从南瓜儿的双手上燃烧起来的，大家这才想起，南木也忙拿起南瓜儿的手掌，只见上面除了沾了些泥土有些脏之外，并未有丝毫被烧伤的迹象。
南木不由庆幸：“没事没事，神仙大人法力高强，瓜儿未有丝毫损伤。”
陆氏的脸色僵硬了一瞬，咽了口口水，又缩了回去。村长看了她一眼，神色不明，又看向南家其他人，见他们个个惊惧异常，小刘氏被吓得最厉害，这会儿还摊在地上仿佛傻了一般，刘氏老两口要被几个儿子搀着才能站稳。不禁暗暗颔首，道：“今晚的事，我也不多说了，往后该怎么做，想必你们家也都明白。”
“是是是，都明白，都明白！”南家人抖抖索索地答应着，已然招惹了阴间使者为三房打抱不平，南家人哪里还敢有其他心思。
村长伯又安抚南木：“放心，往后村长伯定会为你们三房做主，今晚你二妹想必也累了，早些带她回去歇着吧。”又叫大荷婶子夫妻带上南草儿南花儿一起回去，路上有个照应。不久前，正是这两姐妹分别喊来村长伯和大荷婶子夫妻。
“多谢村长伯，多谢大荷婶子邱叔。”
南木道谢，将南瓜儿背了起来，刘氏在一旁欲言又止，可南木才转身，那火突然一下就灭了，瞬间黑暗来临。
“啊！”
片刻的寂静后，又是一阵尖叫。
“住嘴！”
村长伯大呵，吓得尖叫声陡然停住。村长伯的手微微发抖，停顿了片刻，见什么事也没发生，努力维持着平静，道：“看来神仙大人走了，南家的，烧些火把来，送南木兄妹回家。”
“诶诶！”南家人慌乱应着，手忙脚乱的收拾出几个火把，将南木兄妹送走了。
邱家夫妻送了四兄妹回家，也不敢多说什么，打着火把匆匆回了自己家，南木也忙叫花儿关了院门，几兄妹进了房间，就着月光，见乔氏醒着，正半靠在床头担忧地望着外面，见南木背着瓜儿进来，心里一惊：“木头，你二妹这是怎么了？”
“娘，放心，没事。”南木应了一句，将瓜儿放下，小心打量着她，然而夜里实在黑暗，看不清她的神色，心里依旧忧虑，这时花儿却叽叽喳喳开口，将在南家老院那边发生的事连比带划的说了出来。
“这、这……”
乔氏不敢置信，强撑着坐起来，一把抓住南木的手，慌忙问道：“木头，你三妹说的是真的？”
南木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娘，是真的，神仙也看不过咱们家的磨难，现身帮我们了！”说着又详细描述了一遍，乔氏听着，只觉胆寒。
南花儿才六岁，对鬼神并未有多大的敬畏之心，对她来说，今晚“神仙”帮他们一家子出气才是最得意的。
然而乔氏到底是母亲，诚然，他们一家受“神仙”庇护，从此后日子一定会好过许多，但瓜儿毕竟是她的女儿，被“神仙”上了身，首先不知对她的身体是否有影响，往后，若叫人知道她有此“神奇”遭遇，还不知会招来什么后果。
且当今世道不稳，近年来各地灾祸起义不断，甚至消息已然传到了他们这小小村庄里，她虽是女子，但也读了些书，比之愚民多了不少见识，深深明白这样的“有福之人”在乱世，可是“奇货”！
她心中忧虑不已，焦急思索片刻，抓紧大儿子的手：“木头，这件事一定不能传出去！”
“娘？”南木有些不解，但他最敬重母亲，又觉手腕被母亲干枯的手指抓的死紧，便明白这其中重要，因而耐心倾听，待听明白厉害，便也担忧不已：“那咱们该怎么办？”
乔氏想了片刻，细细吩咐他：“你去找村长伯，告诉他，说咱们村里出了神降的事千万不能流传出去，否则，只怕咱们村的这点‘福分’保不住。”
南木严肃点头：“娘你放心，我会一字不漏的说给村长伯听。”
南木走后，乔氏又叮嘱了南花儿南草儿今晚的事不能再和别人说，否则就要有人来抢走她们二姐，两个小姑娘虽不是很懂，却也怕二姐被抢走，因此乖巧应下。
乔氏又想了一回可能会出的其他问题，暂时却想不出来，只是心中莫名忧虑，这件事眼看着是给他们三房带来极大便利，只怕往后在后丘村都不会再受欺凌，只是，这个秘密当真能保住吗？
很快南木跑回来了，告诉乔氏：“村长伯还在老院子呢，我转述了娘的话，村长伯告诉我说，叫娘放心，他已经警告了老院子的那些人，不叫他们往外说半个字。”
村长伯历来都知道好歹，毕竟“神仙”走前，话里话外也敲打了他，他不会不听。
乔氏安心了些，让南木带着妹妹们赶紧睡，自己也头昏脑涨的躺下，可心里始终难以平静，且不说这样的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只说那“神仙”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他们三房考量。
首先是威慑老院子那些人，再不敢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其次是村长伯在场，同样被“神仙”警告了一番，此后也会更加用心，对三房来说又多了一层保障；最后，还有大荷婶子夫妻，那是历来都帮着三房的人……
这样一想，村长伯和大荷婶子夫妻同时赶到都很是巧了，只是她这会儿实在是太累了，身体又虚弱，想着明日再细细问问，不过片刻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南木也带着妹妹们躺下了，很快屋里安静下来，南若静静听了片刻，这才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她深知这个时代人们极为崇敬鬼神，但毕竟是“阴间使者”降临，并不算好事，甚至晦气，但没想到，乔氏不但不怕，首先想的是她的安危甚至以后，难道，这就是母亲吗？
她其实并不担心后果，不说被拆穿的可能性很小——小小八岁女童，又怎么会知道十八地狱的事？更何况有“神通”在，谁也不会想到，不过是她一时怜悯耍的小小手段。
即便被拆穿，什么后果她也能承受。
可是乔氏他们的反应……
突然，有只小小的手慢慢攀上她的手，随之摸到她的手腕，手掌，再慢慢握住她的手指。
南若转头，借着从破旧的窗框里洒下的淡淡月光，她对上了南草儿略显呆滞的目光。
三房人有乔氏的基因在，模样并不差，虽个个瘦弱憔悴，但五官都算精致。尤其小四草儿，虽整日呆愣，显得傻气，却是长相最随乔氏的，樱桃小嘴翘鼻梁，配上清澈见底的凤眼，已然可以预见小丫头长大后是如何貌美。
这会儿，那双懵懂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仿佛……怕她不见了一般。
心头有个角落突然跳动了下，仿佛死寂的湖面泛起微微涟漪。
过了片刻，南若朝她眨了眨眼睛，也握紧了她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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