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美好
这天，王柱子因为不服气，教会了三房几兄妹认识了十几种草药。
为什么是十几种？因为在认识了十种后，花儿一声声“你好厉害”的惊呼停都停不下来，他便挺起胸膛主动又教他们认识了另外几种，还教了怎么采摘以及简单的炮制。
还是后来天色渐晚，不得不回去了，一行人才返回。回去的路上花儿就和跟屁虫一般紧紧跟在王柱子身后，叽叽喳喳，话里话外都是崇拜，回到邱家时，两人已经约定了明儿再去山上玩。
南木给乔氏和小石头熬了药，服侍乔氏用药时说了这事，末了忍不住兴奋道：“娘，这个法子是瓜儿想出来的，她说咱们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做，必得想些门路攒银子，否则，等咱们手里的银子花完了，又会回到以前。”
乔氏咽下嘴里苦涩的药汁，脸上笑得满足：“你妹妹自小聪明，虽说磕了脑袋后性子变了些，但眼里心里想的都是自家人。只是她到底受过伤，又经历了那样的事，你嘱咐花儿草儿，平日里多照顾着些，别叫她做什么粗重活计。”
“欸，娘您放心，我晓得，花儿草儿也都心疼她们二姐呢。”
南若正好抱着喂了药的小石头给乔氏，在门外听到这番对话，顿了顿，到底没有进去。
新房有村长伯帮看着，材料工钱也都有老院子那边出，根本不需要三房自己操心，因此第二天用了早饭，服侍了乔氏和小石头用了药后，几兄妹便去找王柱子。
却正好碰到老大夫和王柱子一起出门，两人都背着篓子，见了他们，王柱子欢呼一声跑过来，高兴道：“你们来啦，正好老大夫也要去山里采药，和咱们一起去，到时候你们不认识的，问他老人家保管全都知道。”
老大夫看着面前一串小萝卜，似笑非笑道：“听柱子说昨天教你们认草药了？”
原本是打赌的事，老大夫却说教，可见他已经识破了几兄妹的把戏。
花儿草儿尚有些懵懂，南木却听懂了，脸色有些赫然，南若却面色不变，说道：“是的，柱子哥人好，昨天教了我们许多，今天我们兄妹特意来听柱子哥教导。”
又对老大夫道：“您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若您有任何事，也尽可差遣我们兄妹。”
南木忙道：“是啊老大夫，您想做什么尽可让我们去做，这乡下地方难走，免得您劳累。”
花儿忙牵着草儿也上前道：“老大夫，多谢您给娘和我们看病，您要上山采草药吗？我们帮您，山上我们都熟的。”
草儿在后面默默点头，便是南木背篓里的小石头，也跟着“是呀是呀”的说了两句。
老大夫一时说不出话来，昨日来为这家人诊脉后便看出其生活艰难，一家子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却没想到就是这样的家庭，不仅坚韧团结，心地善良，更是机灵聪慧。
原本几兄妹设计柱子，从他那里偷师他们王家不外传的学识，他对这几兄妹并无多少好感，然而此时见一见，才知自己片面了。
他摇了摇头，看了眼天色：“既如此，你们便跟着我罢。”
于是老大夫便带着一群孩童上了山。
上山后老大夫也并未阻止王柱子教他们认识新的草药，甚至看几兄妹个个学的认真时也出言教了几句。
有大人在，他们又往山里走了些，因着这片山里历来没什么人采药，众人收获不小，老大夫也很是满意。等下午一行人打算回去时，草儿甚至眼尖的发现了一株人参。
南木在老大夫的指导下将人参挖了出来，结果那人参竟有手掌长，有大人拇指粗，品相也极好，老大夫不由道：“这株人参少也有几十年的年份，至少能卖出二三十两银子。”
几兄妹顿时眼睛一亮，南木下意识看向南若，却见她神色平静，只道：“不管它值多少银子，都是老大夫您的事。”
“嗯？”老大夫诧异看她：“你这是要把人参给老夫？”
南若道：“不是给您，来之前就说了今天我们兄妹上山就是为了帮您做事的，无论采的草药好坏，自然都是您的。”
南木顿时反应过来，忙把人参递过去：“二妹说得对，您和柱子兄弟已经教了我们许多，对我们恩重如山，今天我们只是来给您帮忙而已，这人参自然是您的。”
老大夫面露笑意，伸手接过那人参，又一一打量了几兄妹的表情，见没有一个露出不舍，不由心下一叹，将其小心放进背篓。
自此后，几兄妹天天找王柱子玩耍，顺便在老大夫炮制晾晒药材时打下手，自然又学了不少。
而每天晚上南若就让几兄妹将自己学到的口述出来，互相学习和补充。虽然几兄妹不曾识字，但没有一个是笨傻的，就连每日里叽叽喳喳的花儿记性也很不错，且个个认真。
老大夫在后丘村住了五日，这日用过午饭，一个眼生的年轻人驾着骡车来接人了。
年轻人告诉老大夫，两位京城来的公子走了，但没听到抓住刺客的消息，好似其中一位公子伤得颇重，隐有性命之忧。
老大夫想了想，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村长伯，村长伯听后松了口气，他不关心京城来的贵公子是生是死，只要不祸害他们这些可怜人那便罢。
得知老大夫要离开，已经能被人扶着起身的乔氏硬是出面向老大夫重谢了一番，不仅谢他为自己一家人治病，还谢对几个孩子的教导。
老大夫很是感慨，说了一句：“你教养了几个好孩子。”
然后单独把南若叫到一旁，给了她一本书。
南若有些惊讶，看了老大夫一眼，接过一看，书本已经泛黄，页面有些破损，可见时常有人翻阅。书页上书《药草集注》几个字。她翻了翻，前面讲了几十种对药材的辨识和采摘，后面则是炮制方法。
便是南若冷淡若斯，此时也有些激动了。
她合上书页，端端正正向老大夫行了个礼：“小女代全家敬谢您的大恩。”
老大夫笑了笑：“你可谢早了，这书乃是我们王氏一族的不传，可不是给你们的，只是看你们兄妹这几日帮老夫采了不少药材，因而当做谢礼借给你们阅览十日。待十日后童儿来送药时，可是要还给老夫的。”
南若正色道：“即便如此，小女也不甚感激，您放心，我家定会好好保存，十日后一定完璧归赵。”
老大夫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看着南若的目光含着笑意：“你这小娃娃有些意思。”说罢笑呵呵的告辞了。
大家将老大夫一直送到了村口，王柱子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很有些不舍，尤其那叫花儿的小姑娘，整日里柱子哥柱子哥的叫着，事事抢着帮他，在县城医馆里，他可从未有过这般待遇。
老大夫见童儿如此模样，不由笑道：“柱子啊，那家的孩子可不是简单的，再过个几年，你再看，说不得到时人家就比你厉害了。所以你啊，别想太多，还是认真学习要紧。”
王柱子也不是真的笨的，几日相处他已经能感受道南家几兄妹的努力和聪慧，因此心中虽有些难受，却还是乖乖应下，他想着，等下次见面，他依然要看到花儿的崇拜目光。
老大夫不过是一时起了惜才之心才大方借了书给南若，他却不曾想到，就是今日善举，为他一家结下了天大的善缘。
这头，南若将那本书拿给乔氏：“娘，这是老大夫借给我们的，只借了十日，家里就您识字，让大哥买了纸笔回来，您誊抄了吧，等您身体好些了，就教我们认字，到时候我们学会了辨识药草，便多了一门本事，就再也不愁生路了。”
乔氏伸手接过，眼里忍不住泛起了泪，早已不复闺中时白嫩的手指细细摩挲着书页，这虽不是她往日里读的《诗经》《女训》，却也是整整十三年后，她再一次碰到书。
她把书放到一旁，将南若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哽咽着：“娘的好女儿，娘的好女儿……”
皂角混合着苦涩的药味儿窜进呼吸里，乔氏瘦弱，南若甚至能感觉到抚摸在自己背上的手的指节，可就是这有些陌生的味道和陌生的拥抱，让她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她的人生路走过了二十五年，但这二十五年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拥抱。
不到半个月，三房的新房就造好了，虽是夯的泥土墙胚，屋顶的瓦片只覆盖了一半，剩下的依然是稻草——老院子那边只出了这么些银钱，但毕竟是新房子，门窗不再破败，打了大炕，一家人终于不用挤在破旧的木板床上，从乔氏到小石头，个个都高兴不已。
乡下盖了新房都是要请客吃饭的，一来答谢帮忙的邻里，二来也是把喜事广而告之。
但请客的银钱老院子那边不想再出，给出的理由也十分明白——当时提出来的条件是盖新房，可没说还要负担请客的费用。
这倒的确是的，没办法，三房只能自己出了这笔银子。
好在自那本书到手后，乔氏每天都会私下教几个孩子认字，带着他们辨识草药，加上之前识得的，白天里南木带着弟妹们天天上山，也采了不少，便是卖新鲜的和简单炮制的，三房也已经悄悄攒了一小笔银子。
三房现在不必再事事依靠别人了。
也因此，三房近来事事顺意，走路带风，吃穿上也并不苛待自己，个个长了肉，整个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大荷婶子私下和乔氏聊天时都替她高兴，只说她的好日子来了，往后就是享福的时候了。
然而，一切美好，都在三房请客这天破碎了。
南若脸上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缕笑容，也在看到那个陌生又眼熟的男人时，再次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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