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妹身魅影（6)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柳泉的问话将他从遥远的时空记忆中拽了回来，叶君诺极轻地笑了一声，端起面前的咖啡小啜一口：“不谈这个了，我倒觉得你是不是劝尤雅到医院看看，她的妄想症简直可以拿去拍成一部恐怖电影了。”

        柳泉含下最后一口食物，拭去两指之间的残渣，略微不满：“你不相信尤雅的话是真的，也就是不相信我跟你说的话咯？”

        叶同学，我看到你表妹背上有一个人，我会驱灵降妖抓鬼怪。谁会相信这么荒唐无稽的一句话呢，他报以一笑，道：“我是无神论者，一切事情都以科学为基准，也相信现代医学肯定能医好我表妹的病。”

        柳泉很不服气：“叶同学，不是任何什么事情都能用科学解释的好不好，你难道没听过你们这儿有一句话，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吗？”

        “我们这儿？”叶君诺冒出几缕疑惑，而后不急不缓道，“我相信我眼睛所看到的。”

        “你劝尤雅的时候我都听到了，你不是信了我说的话吗？”

        “那不过是出于安慰。”

        柳泉一急，脱口而出：“是不是我跟你说她没几天好活了你也不相信？”

        一阵疾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沉默掠在枝头，不知哪儿来的野猫突兀地哀叫了一声，犹如一道闪电，直窜至二人脚下。它通体黑色，俨如冬天里漆黑的天幕，不见任何鲜亮色彩。

        叶君诺一凛，不由看向柳泉，她面上冷冷的，不见丝毫表情，只余一头长发蜿蜒而长，逐渐爬满了黑猫的整个身体，到最后，尽然分不出那些是属于她的长发，哪些是属于猫毛。

        黑猫匍匐着上身，一对绿莹莹的猫眼半眯着，死死凝视着叶君诺，它的眼神，与其说是一只猫，倒更像一个成年人，然后，它“喵呜”一声，朝叶君诺直扑而来。

        叶君诺在黑暗中睁开眼，额头上虚汗直冒，他伸手触摸自己的脸，发现是滚烫的，他半坐起身子，半天不能回过神。

        这个梦境，太逼真了，那只猫的眼神，他现在都记得。

        叶君诺缓了口气，抬起眼，在窗外月光的照耀下，见到窗台底下有个长发女子背对着自己正在一下一下梳头，她的动作又轻又柔，兰花指微翘，仿佛头发是她最亲密的爱人。叶君诺记起梦中柳泉的长发模样，对着这诡异的背影竟也未起恐惧之心，他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床，勾到正对着床铺的拖鞋，问道：“柳泉？”

        那边没有任何回答，女子自顾自梳头，好像他们俩所处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谁又知道不是呢？

        叶君诺进一步追问，声音出现警觉的意味：“你是谁，为什么半夜三更出现在我家？”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一通怪异的唱腔由女子的方向传来，她轻摆螓首，嗓音又尖又细，咿咿呀呀不停歇，在黑夜中听来，声调中莫名含了几分凄惨的意味。

        然而，听见她的声音，叶君诺却愣住了，他有点不敢置信：“表妹，是你吗？”

        女子停下梳头的动作，捂着嘴唇嘤嘤笑了：“你猜，我是哪一个表妹呢？”

        “你擅自从医院跑出来，姑妈知道吗，而且穿这么单薄的衣裳。”叶君诺带了几分责备的口气，随手拿起搭在架子上的衣服给她披上，双手接触到她的身体，只觉一阵透心凉，“看看你，身体这样冰。”

        女子转过身来，面容是精致的象牙白，一对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含情脉脉地望着叶君诺，一双玉手缠上了他的脖子：“表哥，看见我你高兴吗？”

        “别闹了，”叶君诺觉得她一双手凉凉的，试图抓下，不知怎的，她紧紧缠着，像株藤蔓半天解不开，他无奈叹了口气，“听我话，快点回到医院去。”

        “看来你是不高兴见到我呢，”她依旧笑着，目光却变冷了，“原来你更喜欢姐姐啊。”

        “静静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叶君诺感到脖子上一通尖锐的疼痛，他迷惑着回头，借助皎洁的月光，看到五个锋利的指甲插进了脖颈的血管，再次回过头，迎上他的是一张腐烂的脸庞。

        “原来你更喜欢的是姐姐啊，原来你更喜欢的是她啊……”她阴恻恻重复着这两句话，腐烂的眼眶里掉出无数死去多时的鱼虾，味道呛人，令人作呕，而她的十指嵌进了叶君诺的血肉，强拧着他的视线，硬逼他直视自己。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叶君诺反复念着，提醒自己不要惧怕，但，源于身体的疼痛来得那么真实，真实到他几乎能感受到鲜血正顺着脊背缓缓而下。

        他死死闭着双眼，血珠混淆着汗水滴落在地，浸透了整块地毯。

        叶君诺听到脖子“咔擦”一声，睁眼，满室透亮。紧贴着肌肤的睡衣已然被汗水浸透，他第一反应是看向窗台，悄无声息的大好阳光透过隔音玻璃投在书桌上的斑点唤醒他昨晚的一切不过是场悚人的梦。

        一定是因为尤雅的妄想症还有柳泉说的话造成了他的困扰，不知不觉侵入了潜意识。叶君诺自嘲一笑，揩去脖子上汗涔涔的、黏黏的一处，然而落在他眼中，沾在指尖处的，是慑人的血红。

        他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该相信自己，还是相信他人。

        柳泉气血有亏，昏天黑地地连着睡了好几天，直到房东留下的老式座机铃声大作，她才很不情愿的从被窝里挪出来，试着抓起像是受话器的东西，里头传来某个人焦灼的声音：“听我说，今天不要来学校啊，你一出现肯定会引起大恐慌的，现在记者把校门口都堵住了，所有老师都快疯了你知道吗，喂，喂，你在听吗？”

        柳泉艰难地半睁着眼，有点懵登转向：“那个，你是谁来着？”

        “没事吧你，我是尤雅啊？快开电视，开电视。”

        柳泉应了一声，把电话挂了回去，学校自然是不会再去了，张恒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她这个冒牌货再去怎么说得过去呢，学校领导分分钟会管她这个身份分文的人要学费的！她东翻翻西找找，在一堆杂物中找到疑似遥控器的东西，按键从头试到尾，终于找到了本市的新闻频道。

        丽市依山傍海，是江南一带的鱼米之乡，数十年间风平浪静，无大案要案，张恒的事情一出，无疑成了颗重磅炸弹。

        电视左下角是一张张恒浓妆艳抹的非主流照片，一堆记者不顾保安的阻拦涌进校园，截到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问，而尤雅的身影在镜头里一晃而过。没一会儿，男记者堵住了前往教学楼的一男一女：“同学，请问你们跟遇害女生认识吗？她平常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男的看了女的一眼，笑着说：“她在学校里还行吧，具体的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你们可以问跟她要好的男性同学。”他指着某个方向，“喏，他来了。”

        随着摄像机的上下晃动，一个人影由远及近出现在镜头前，是叶君诺。

        “同学，请问你跟死者生前关系怎么样？”

        “对于她此次遇害事件你作何感想？”

        “我们收到爆料，说她虽然只是高中生，但私生活一向混乱……”

        “同学……”

        面对记者的穷追猛打，叶君诺一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眼睛甚至都没有撇过摄像机一眼，他步履匆匆，神色慌忙，似乎有比记者更想要躲开的东西。

        柳泉眼尖，一眼瞄到叶君诺衣领高高竖起的地方有一小块不寻常的伤口露了出来，重叠的、很大的一个月牙形。

        兴许叶君诺才回过神，兴许实在烦了，最后对着记者来了一句：“你们不觉得这样做是对死者及其死者亲朋好友的二次伤害吗？”

        柳泉小小的脑子里布满大大的疑惑，她扒过电话机，研究了一会儿找到尤雅的电话拨过去，开门见山道：“叶君诺和张恒交往过？”

        尤雅想了一下：“应该不算交往吧，因为当时张恒跟一群无聊人打赌，说要一个月之内追到他，应该也算是成功了，可是后来被叶君诺知道了，就散了，但是后来又再一起，又发现是另一个赌局，就再也没再一起过了。”

        难怪他见了自己跟见了鬼一样，难怪他对张恒那么了解，看来，是一片痴心付了无情水。

        她和叶君诺这两个大冤种，应该挺有共同话题的。

        尤雅说：“对了，你能不能去办个手机，找你好不方便的呢。”

        柳泉仔细想了想，手机，是不是保安大哥别在腰间的那个，实在是有点丑，不符合她族长之女的身份，带回去是要被人笑的，她问道：“怎么了？”

        “其实也不是我找你，”尤雅停顿了一下，“是叶君诺啊，我觉得他最近有点怪怪的，这两天一直问我关于你的事，上课也直走神，被老师批评过好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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