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沐纯有一瞬间的失聪，他被掩埋在轰然倒塌的房屋下。藤条断了很多，他的身上很疼，像是着了火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安静了很久。
沐纯用力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瓦砾，他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嗞嗞——嗞嗞——”
不远处，通信头戴里传来了声音。
“呼叫d1指挥处，呼叫d1指挥处，听到请回答——”
沐纯好像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他用力伸出一根枝条，将那个还能接收到外界信号的东西拾近。
“呼叫d1核心舱指挥处，呼叫d1核心舱指挥处，听到请回答——”
d1？
沐纯一阵心悸。
d1核心舱坠毁了吗？
“我能……听到。”沐纯虚弱地回答道。
“太好了！这里是z21核心舱指挥处，d1核心舱大约……”
“嗞嗞——”信号并不稳定。
沐纯望向d1核心舱坠毁的方向，许多他曾经见过的畸形变异鲨鱼正围绕着已经被炸得只剩下一堆残骸，贪婪地蚕食着尸体。
一团大火在他身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熊熊燃烧着，沐纯觉得身体很热，但是心却很冷。
“我听不到了……”烧焦的灰烬被沐纯吸入，他开始剧烈咳嗽。
“z21……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灰烬在向上飘，沐纯跪在地上，尽量远离那团火焰。
泪水一滴一滴不绝地砸在焦黑的土地上。
“z21……这里已经没有……咳咳咳咳，没有活着的人类……”
没了声音。
沐纯短暂地放下头戴，他跪在地上大口咯血，感到窒息的绝望，仿佛就要这样呕出灵魂。
信号在大约五分钟之后又恢复了，沐纯再一次听到声音。
“d1指挥处，可以听到吗？”
沐纯重新拾起头戴，轻声道：“我……听到了。”
“还有多少幸存者，我们会转移出一个空的核心舱前来救援。”
地上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人类了。沐纯绝望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滑落，复又睁开。
“如果可以，请你们带着人类的所有基因，寻找新的，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
要幸福，不要杀戮。”
沐纯的话听起来像是上下级之间的命令，又像是祝福或者恳求。
“请你们活下去。”
如果按照他们原来的做法，那么有一个星球上只存在人类的话，人类就可以一直存活下去。
而自己应该留在这里。
信号没有中断，那一头似乎顿了一下。
“请问您是？”
沐纯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听通信头戴里又传来了“嗞嗞”的声音，信号受到了干扰，然后又中断了。
就再也没有声音传出。
头戴很重，沐纯看着它，轻笑一下，彻底将它扔掉。
他的枝条腐烂在砖红色的瓦砾上。这些房屋建造在距离莱茵河不远的地方，沐纯也曾觉得这些房屋很浪漫，住在这里的人每天都能看到美丽的莱茵河。
“我是个普通的生命。”
“我不想再次见证一个物种的灭亡。”
沐纯身上有很多地方被烈火灼伤，皮肤下的枝条混合着深蓝色暴露出来。
沐纯在隔离墙前停下脚步。这是一堵巨大的墙。
同他之前见到的红墙并不一样，它被通上了危险的高压电。
隔离墙上的铁丝发出噼啪声响，那些电流冒出肉眼可见的火花，许多飞蛾的尸体被烧焦在上面，有的还扑棱着翅膀，血混着粘液淅淅沥沥地从墙体上流下来。
沐纯回过头去，还有无数这样的飞蛾绕过自己，正在扑向隔离墙。
这种飞蛾沐纯认得，它们没有任何杀伤力，很小，又很多。而它们的使命就是扑向这张巨大的电网，有光的地方，来提醒没有进化出眼睛的异种不要靠近这里。
沐纯看得见。而且他还在那里看到了“熟人”——一只巨大的白蚁。
能辨认出尸体形状的白蚁只剩下一只，翻倒在戈壁上，它的肚子破了一个大洞，成千上万透明的卵从那里流出来，然后在几分钟内孵化出透明的蠕虫，又化茧成蝶，前赴后继地冲向那堵高墙。
他想到了曾在泰坦星接济过自己的那位老朋友，她最终也选择了死亡。
“……”
飘浮在空中的灰烬被沐纯带起的微风吹起。
如果现在贴近隔离墙，他一定会死。
沐纯缓慢地站起身，随着那些飞蛾，踉踉跄跄地向那里走去。
不要靠近那堵墙……
头顶还有一些飞机发出声音，周围也有一团一团的火在燃烧着，血腥味弥漫。
小玫瑰知道，再也不会有温柔的风吹过这里。
过不了多久，又将归于一片死寂。
不要靠近隔离墙……
如果可以……
“沐纯！”
沐纯听到了声音。
所有气体分子好像在这一刻都被抽离了。
他与少将之间的空间好像变成了真空，他忽然听不到其他所有的声音，但是却能听到一个轻轻的呼唤。
来自远方。
他抬起头，望向血色的天空。那里有一架直升机悬停在空中。
“不要靠近隔离墙……”
季世野死死地盯着隔离墙旁的那个小不点，他在乞求。
他听不清那个呼唤，他只是感受到他在说：
“不要靠近隔离墙……”
他们望着彼此。
对了，沐纯突然想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尾。
小玫瑰到底等到他的小王子了吗？
小王子和小玫瑰也会有一个家吗？
家……人类会把k城叫家吗？
如果可以的话……
他想再一次于旷野上吹着清凉的晚风，给他的小男孩讲一个故事，或者陪他在寂静的诺贝利做一个甜美的梦。
“少将……”
沐纯的声音被狂风吞没。
季世野一定听不到，但沐纯还是对他说。
“世野，两百多年前，你在诺贝利研究所外种下我。
人类逃离地球，我死在了你之前。
我从未离开过a11区的废墟，后来宇宙再次赋予我生命，我却用它来见证地球的毁灭，用它来见证一个弥天大谎。
我听到了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类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铭记在心。
我是个异种，两百年前，我能为一个人类舍弃我的生命，而现在……
我依然可以做到。”
他不知道那些飞蛾是不是明白飞到电网上就意味着死亡，但它们仍然会选择飞向死亡。
沐纯一步步走向那个把两座城市分隔了将近两百年的高墙，他希望这堵墙坍塌。
他希望人类能学会永生的方法。
沐纯仰起头，满脸都是溃烂的伤口，但他在微笑。
“我衷心地祝愿人类的文明永恒存在。”
他也想要再次看到灿烂的星河。
……
“迫降！”
“少将，下面全是异种的尸体！”
飞行员在提醒他。言下之意就是迫降会让整个飞机上的人都陷入危险之中。
“那降低高度，放我下去。”
“少将！您会被感染的。”
季世野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下去并且被感染的话，就失去了获得救援的机会。
但他不能再次抛弃他的小玫瑰。
小玫瑰的生命不是他给予的，而他却一直想要还给自己什么。
季世野道：“我是异种基因阻断疫苗项目的实验者。”
“阻断疫苗？”
“你们会知道结果。如果林博士的项目最终成功的话，请你们回来搜救注射过疫苗的感……的人，”季世野说，“这里一定会有很多人活着。”
季世野说了“人”，而不是“感染者”。
这一次，他要抓住他的全世界，不论生或者死，他都想陪在小玫瑰的身边。
季世野现在仍然是他们的上级，军人需要听命于上级。
“现在下降到安全高度，放我下去。”
直升机开始缓缓下降，一条软梯被放下。
靠近隔离墙，沐纯开始剧烈地咳嗽。有一种极强的场在压迫着自己，形成了他前行的巨大阻力。
越靠近隔离墙，他的步伐就越发缓慢。
他又吐了一大口血，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枯萎。
电？
不，是那些电流周围的磁场。
他走不动了。
沐纯很绝望也很疑惑，他想要大哭。
为什么？他竟然无法靠近那张电网。
“黑辐……”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内有相反方向的场在排斥着隔离墙。
沐纯的视线开始恍惚。
千万飞蛾扑向那张巨大的网，像冬日里一场纷飞的大雪。
倒下去的时候，有人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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