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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魂(一)


一轮红日刚从山头钻出,云华城的东街早市已经熙来攘往,街边的小摊、茶楼里坐满了吃早茶的客人,热气腾腾的白雾为微凉的清早添上一丝暖意。

        老刘站在茶楼前手拿一张纸看了下名单,随意折叠两下塞进衣襟,大步踏进了楼内。

        今日的茶楼很是喧嚣,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昨晚的一件凶案,偶尔还有人谈到激动处碰翻了桌上的茶杯,然后兵荒马乱地收拾。

        老刘只是从桌椅间穿行而过,就听了一耳朵的小道消息。他也不急着走,放缓脚步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人。

        不远处有桌客人许是刚落座,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有个年轻人好奇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同行的人“嘿”了一声,一脸神神秘秘:“你别说,还真出了件大事。”

        在年轻人好奇的目光中,他喝水润了润嗓:“陈家的二公子昨晚死了。”

        见年轻人一脸迷茫,同行之人这才想到他初来云华,对城中情况还不了解,于是细细地为他阐述。

        当然,大部分时间是在骂陈家那丧尽天良的畜生。

        “陈家贩盐起家,后来家业逐渐扩大,这有了钱,顺理成章地就跟官府勾结在了一起,私下里干的龌龊事可不少,林大人来之前的官府出了名的肮脏腐败。有陈家罩着,无论那畜生犯了什么事,官大人从来都不管,在云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

        “……那畜生本就生得丑陋,游手好闲不说,还贪图美色,整日混迹烟花柳巷,这还不够,要是他走路上瞧见有姑娘和心意的,直接把人拉回陈府……”

        讲到这,年轻人见同行者边摇头边道:“被拉走的姑娘,受尽凌辱与玩弄,没一个活下来的。”

        年轻人听到这,也愤愤地喊了句“畜生”。

        茶楼里两桌之间相距不远,旁桌人听见他们也在讨论这事,自来熟地插了句:“陈二干的畜生事可不止这些。”

        见把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他这才接着说:“我三姑是在衙门里打杂的,据她说,林大人昨天连夜命人整理陈二所害之人的名单,结果发现没几个人的亲人还在云华的,不是走了,就是死了。”

        “而且至少有十几户满门皆亡,男女老少一个没留,有户人家住得偏僻,死时尸都没人收。”

        年轻人一掌拍在桌上:“世间竟真有这般丧尽天良之人,真是死得好!”

        “话说到底是谁杀的陈二?”有人插缝问了句。

        “谁知道,林大人现在还在抓人呢。听说陈老爷夜里收到消息,跑到官府大闹了一场,要求林大人一定要找到犯人,不然就在门前站着不走。”

        “林大人怎么说?”

        “林大人没见他,命人找了张草席,扔在陈老爷的面前,说不走就躺在这吧。”

        说话人的笑起来:“可惜我没能亲眼瞧见,听人说陈老爷被气得不轻,面色铁青地回了林府。”周围一众人也随之哄笑。

        林大人林知竹,以女子之身为官断案,不得不说是个奇女子,而在云华城百姓的心中,她就如同救星。

        云华百姓被官府与陈家压迫多年,林知竹上任后,雷厉风行地颁布了诸多法规,一改贪赃腐败的风气,清廉为政,门口摆的那张鸣冤鼓头一回有了用处。

        仅仅几个月,一手遮天的陈家都收了嚣张的气焰,老实本分地做生意,不敢露一点马脚。

        如今,林知竹在云华城中的声望很高。

        楼内吵吵嚷嚷,老刘没在一楼找到人,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这次不用他再费心找,就见二楼最里的角落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安静闲适,与吵闹的四周格格不入。

        男子背对他看不清容貌,一身简简单单的黑衣,但骨子里的气韵怎么也挡不住,脊背挺拔,犹如一把未出鞘的剑。

        女子瞧着年龄倒是不大,碧玉年华,一张脸还残留着天真与稚嫩,模样算得上清秀可人,不知她与男子说了什么,一双清澈的眼弯成月牙,又为少女添了几分可爱与活泼。

        老刘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去,谁知他刚走了几步,黑衣男子突然转头盯住他,眼神锐利如刀,手已经按在桌边的剑鞘上,少女也跟着望向他,满脸不解。

        老刘疑惑地往自己身上看了几眼,确认自己将杀气都收敛干净了。

        他不由得心下惊讶。

        好敏锐的直觉。

        但他什么也没做,在男子戒备的目光中渐渐靠近他们,在几步外停住脚,拿出腰间令牌,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在下是官府的捕快,近日发生一起命案,两位不巧在调查名单上,奉林大人之命,还请两位随在下前去接受审问。”

        绕过了几条街后,老远就能看见官府大门前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老刘带着人,径直往衙门内走。

        守门的是两个年轻捕快,一高一矮,见是老刘就没拦,矮个子的捕快见老刘身后跟着两人,嘴快问了句:“老刘,这次怎么是你亲自带人来?”

        老刘闻言一笑:“他们是名单上最后两人,正好我也要找大人交付些事情,顺便就带过来了。”

        他拍了拍年轻捕快的肩膀:“小白,这几天事情比较多,辛苦你们了。”

        陈白憨厚一笑:“不辛苦,老刘你快带人进去吧。”

        说话间,有个瘦弱的姑娘从门内走出,低着头,像是很怕生,与老刘一行人擦肩而过,脚步加快走开了。

        衙门分为前院与后院,公堂设在后院,中间用一道拱门隔开。

        林知竹此时端坐堂中,一手拿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这位仅用几个月就让全城敬重的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张清丽的脸不施粉黛,眉宇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稳重与沉静,乌发高高束起,显得干练且英气。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林知竹抬头,瞧见来者面容的那一刻,她眼中闪过惊讶。

        无他,实在是身穿黑衣的那位男子相貌与气质太过夺目。

        他瞧着约莫二十出头,容貌俊美,长眉浓黑如墨,飞入双鬓,犹如锐利的剑。薄唇轻抿,眉眼间仿佛有化不开的霜雪,带着冰冷的意味。

        右手拿一把剑,身形高大挺拔,立在那不言不语,周遭仿佛能凝出一层霜。

        这身气质实在不像是普通人。

        林知竹心下思忖,还未开口,男子身旁的青衣少女上前半步,恭敬地拱了供手,声音清脆:“见过大人。”

        林知竹这才注意到男子身边的少女。

        不怪她注意不到,男子的身形高大,少女才堪堪到他肩膀,刚才落他半步被挡住了一些,而她的注意又落在了黑衣男子的身上。

        少女的容貌比不上身旁男子那般惊艳,却也算清秀可人。头发两侧各束起一团,用靛青色丝带扎着,眼睛清澈透亮,瞧着灵动活泼,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

        发现林知竹在看自己,她弯眼笑了笑,温良纯真。

        林知竹收回视线,照例询问:“姓名。”

        “小女子名叫岑尘。”

        她将视线转向黑衣男子:“这位呢?”

        黑衣男子没理她,视线落在身前的地面,神色淡淡,浑身一幅事不关己的漠然。

        岑尘早料到他会这样,连忙接道:“他叫萧沨。”随后带着歉意,“他就这性子,大人您别与他计较。”

        在两人身上感知了片刻,没有察觉到妖气,林知竹垂眼记录,“什么时候来的云华城?”

        岑尘答道:“六日前。”

        “可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士?”

        像是被这句话难住了,岑尘想了半天,终于开口:“有。”

        林知竹抬头:“什么样的人?”

        “一个穿着明黄色绸衣,浑身酒气,满脸赘肉的人。”岑尘说着,皱起了眉,“他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

        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昨晚已经被人杀了。

        听见少女的话,林知竹停下笔,神情认真起来。

        她今日审了十多个人,除去先前与陈二有仇的,这还是第一个与陈二见过面的外来客。

        “你与他在那里见的面?”

        “西街。”

        “当时情景如何?”

        “他……”岑尘卡顿了一下,“他一见我就抓着我不放,让我跟他回家。”

        林知竹深知陈二的为人,八成又是见色起意,但还是问了句:“为何?”

        岑尘突然不说话了,眼神飘忽,半响,嚅喏道:“我就是帮他算一下命。”

        林知竹:“……”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我就是看他有钱,拦住了他,跟他说他面相有凶兆,近几日怕是会有血光之灾,我手上有辟邪符,可以买来挡灾。”岑尘继续说道,“但是他不信,拉着我就想走,说回他家里再谈,结果被阿沨一剑吓走了”

        “……你是算命先生?”林知竹终于回过神来。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岑尘,只觉得这个看起来清秀干净的少女做算命先生,怎么看怎么奇怪。

        “行走江湖,总要混口饭吃……”岑尘在她的目光下声音弱弱地说。

        想到岑尘说的血光之灾,林知竹眉头微微一皱:“你真的看出来他这几日会有血光之灾?”

        少女偷偷瞟了她几眼,底气不足地答道:“算命的前辈们都是这么说的。”

        好一副江湖骗子的口吻。

        林知竹脸上难得露出无奈的神情,但因为师承的缘故,她对虚无缥缈的命运与巧合总归有些敏感。

        “把你身上的辟邪符拿出来我看看。”

        岑尘从袖口掏出几张黄纸,就见林大人屈尊降贵地亲自走了下来,她吓得手一抖,一张黄纸飘落到了地上,正好飘在林知竹的脚边。

        林知竹弯腰捡起,向他们走近。

        离近了些,岑尘才发现她腰间别着一枚白玉铃铛,晶莹剔透,表面有种柔和的光泽,许是内里没装铎舌,人走动的时候没有半点声响。

        林知竹手中夹着那张辟邪符,中间的图画用红色的颜料勾画,像是随手乱涂,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符文。她感知片刻,没有灵气流动的迹象。

        伸手想将符递回,没想到岑尘如同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边后退边摆手:“不行不行,这符我不能接。”

        对上林知竹探究的目光,岑尘解释道:“师傅说,送出去的符就不能再拿回来了,这是忌讳。给人的时候还是辟邪符,拿回来就未必了。”

        这是什么说法?

        林知竹直觉有哪里违和,但又说不上来,她看了岑尘一眼,还是将符叠起放好了。

        “你们可以走了。”

        可能是没想到这么轻松,听到这话,岑尘愣了一会后,轻轻眨眼,抬手扯了扯萧沨的袖子,:“阿沨,走了。”

        整个询问过程都没反应的人终于动了,他微微侧身,示意岑尘先走,随后跟在她身后。

        岑尘临走前看了一眼林知竹,在转过头的片刻,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在他们离开后,林知竹坐回桌边,拿笔记录审问过程,老刘在这时走进来了。

        他在桌前停住,恭敬喊道:“大人。”

        林知竹点点头:“调查得如何。”

        “确认陈二是在金玉楼内被劫走的,香炉里加了迷香,至于负责护卫陈二的那名修者,则是被比他更厉害的人打晕了。”

        “我询问了一圈,当晚金玉楼内没有人外出。”

        林知竹目光落在案卷上,不语。

        四下无人,老刘换回了对林知竹原先的称呼:“少主,若要我说,那陈二也是咎由自取,你又何必这般费心。”

        林知竹抬头看了他一眼:“谁说我是为了案子费心。”

        老刘明白过来:“少主是想抓住那只妖后送进镇妖司?”

        世上总有借天地灵气修炼而成的山间野妖,这些野妖中,大部分会隐藏气息藏匿于人群,学人的一言一行,最后逐渐与人族交融在一起,甚至成家立业,子孙满堂。

        但也总会有一些妖妄想通过吸食人的精气来走修炼的捷径,亦或是凶性未泯只喜杀戮。

        朝廷对此广招天下修者,建立镇妖司,由国师掌管,专门缉拿危害一方的凶妖,并根据凶恶程度依次关进死牢十二狱中。

        “你没到过现场,不知道残留的血腥气有多浓重。”

        林知竹目光沉沉,眼底一片冰冷:“那绝不是只杀一两人就能积累起来的。”

        “若我今日不抓,来日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遇害。”

        老刘叹了口气:“难怪少主用了主上的阵。”

        在他们谈话间,衙门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守门的陈白见那人抬脚就要往里走,出手拦了一下:“闲人勿进,若要告状还请稍等片刻,待人通报一声。”

        来者没好气地“啧”了一声,神情不耐。

        “我是来自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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