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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康乾不大想跟一个女人计较,那一声过后就又把话头牵了回去,“因为元人不喜欢青瓷,尤其对宋人的小桥流水嗤之以鼻,于是那一整个时期的青瓷就渐渐没落断了传承,到明朝汉人再主中原时,哥窑已经从五大名窑里绝了迹,便连窑址也至今未明,所以啊,周老弟,以后再有人跟你说有宋朝青瓷壶啊碗啊之类的,你大可上手抽,别怀疑,那一定是人家在驴你。”

        他说的斩钉截铁,一下燃起了胡洪以壶赔壶的想法,当即就期望的提了出来。

        周石岩本来就没打算要他赔,特意把康乾带上来,就是为了安他心,也借以显示自己的磊落,然而,当康乾说壶的胎体为朱砂胎,虽不值钱,但仿的还有点把玩价值的时候,他就算难受,也没想改变注意。

        把玩和收藏不同,那点微末的损失他担得起。

        是以,他立刻表态道,“不……”用赔,话没说完,就被人截了。

        “老头子你病糊涂了?真是脑子不作主了,家里的壶哪把都不能动,我都给孩子们分好了,你舍出去一把,我上哪再找个同等价值的给孩子?回头闹起来,我俩还能有安生日子过么?真是,一天天的尽不让人省心。……赶紧的,那边医生等着再给你做次ct呢!”

        胡洪的妻子一把将装满水的保温杯钝在床头柜上,脸拉的老长,眼神都不带往周围人脸上扫的,顾自将老胡从周石岩边上拽走,一副怕被人沾上甩不脱的人情债的样子。

        她这副清高避嫌的姿态,弄的一圈人都很尴尬的不吱声,四散着眼神往别处找落脚点,于是,先头出声的梁菊就显出了话题性。

        “咳,老嫂子从哪找来的护工?怎么听着像是和康大师有仇呢?”上来就开讽,没见过这么冒失不懂礼的。

        梁菊被姚建舟笑话的冒火,两只眼睛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两个窟窿,见有人终于提到了她,是立刻自报了家门,“这位领导您说笑了,我和坐轮椅的这位没仇,只是见不得他装模作样的哄骗各位,回头惹出事来还得我们做儿子儿媳的替他收尾善后,实在是前科太多,叫我没办法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

        那神情,活似被老头坑出心理阴影的感觉,无端引人不自觉的要往老头身上找原因。

        可实际上,康乾并没有在老头的记忆里扒出一件对不住这个大儿媳妇的事,相反,三个儿媳娶进门,大儿媳反而是聘金要的最多的那个。

        康钱,以及他去世的妻子,对这个长子长媳多有宽待,及尽迁就。

        “呵~!”康乾懒得理她,一副对这个不知道怎么从急诊跑到疗养区来的护工儿媳懒怠说教的样子。

        姚建舟年轻,叫她这话激的当即面目含怒,“你瞎说。”

        王堤则不负众望的提出了疑问,“康老哥,这是……你亲儿媳?”别不是要跟你儿子离婚了吧?居然这么拆自家老公公的台。

        康乾被问的老脸通红,一副家丑不欲对人言的苦涩,是摆着手的露出拒绝解释的姿态,“让你们见笑了,这是我家大儿媳妇,在医院里专注护理这块,想来这边工时高,她……”

        周石岩心思细,是顺着方向就想到了昨晚,“她给人当儿媳,就算工时再高钱再多,也不该在老公公生病住院的时候一面都不露吧?何况还靠的这么近,就下个楼的事。”

        他眼神里透着看不孝子孙的审视,又将梁菊给从到到尾打量了一遍,恍悟道:“伺候别人有钱,伺候自己的老公公没钱。”

        把姚建舟给惊讶的脱口而出,“周爷爷昨晚上是听见了我大伯说的话?”不然怎么悟的这么准?

        他一个小伙子,又一直在镇上做工,哪里比得了这些在机关单位里浸淫了几十年的老家伙精明,几乎话出口,就叫人想明白了昨晚闹剧。

        “哎哟,怪不得昨晚我们回去的时候,就看康老哥一个人在病床上挣扎,身边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想上个厕所吧,连搭手的人都找不见,我们当时还奇怪呐~敢情是儿子儿媳妇不肯来伺候,嚯,原来在这儿忙着挣钱呢!”王堤自己也是有儿媳妇的人,当即就鄙视的将目光刺向了梁菊,一脸的不待见这种人的作派。

        且不止是他,在座的众人都是儿孙满堂的,哪家的儿子媳妇也没这么不懂事的,就算背地里对老人家有微词,但面子情总要顾一顾,像梁菊这样连样子都不愿意摆的,可想而知平时在生活里该是怎样的刻薄老人家。

        有了这种想法,再往康乾脸上身上一扫,都是经了年的老人精,这康家里的情况差不多凭想就能想出个大概模样了。

        人家都说歹竹出好笋,到了康乾这里,竟是虎父犬子的姿态,真真是叫人捏了一把子心酸泪。

        “康老哥,这真是……害,咱也别废话了。”说着是立马从口袋里往外掏钱,一把子钞票竟是没数的要往康乾手里塞,边塞边道:“今天耽误了老哥哥的休息时间,又叫咱们这帮老伙计长了好些个历史知识和专业评点,我这也没啥好拿得出手的,就直接给……”

        钱没塞过去,就叫康乾给拦了下来,“周老弟这是做什么?说好了就是来随便看看随便讲讲,就当是领着我来9楼遛弯解闷,认识新朋友的机会,不然就我现在这副样子……唉,也就你跟王老弟不嫌弃低瞧了我。”说完是深沉的拍了拍周石岩的手,一副尝尽了酸楚的沧桑样,然后很坚定的将钱给推了回去。

        从小跟着爷爷一起领略过三婶的各样花式撒泼场景,就梁菊这样的,简直排不上恶行榜。

        只要不动手,不撕衣服扯头发,所有的语言攻击,在康乾这里,都属于可忽视的小错处。

        自然也就无须搭理,不配正眼。

        梁菊被人无视、鄙夷又嫌弃的挤到了墙角,眼睁睁的看着一帮住高级病房的老干部们围着康乾,甚至还要往他手里塞钱的架势,当时就emo了。

        她当然是知道自家老公公住院的事,只不过没长心,不愿搭时费力的去照看而已。

        又不是亲爹,又不是独子,凭什么另两个不去要她去?老婆婆去世分家产,她家可没多拿一分钱,说出去是长子,实际上长子上头还有长女呢!

        她才不愿当出头鸟,被另两个爱躲事卖乖的当傻冒瞧笑话。

        梁菊心里,公公康钱一直是个焖罐子,一辈子被婆婆辖制,没主见性情软,儿孙们根本不怕他,也基本都达成了老头说话不管用的共识,故此,当婆婆去世头七刚完,他就被儿子们分走了一直捏在婆婆手里的宅基地和自留田。

        至于存折上的钱,梁菊已经不想再回忆看到赤字时的心情了。

        就那种满怀期待以为挖到宝的感觉,在成功打开宝箱的瞬间落到了谷底,为啥?因为折里存款没了,小数点前面就留了一位数,前排刺眼的取款账目昭示着所有人的期望落空。

        钱被老头拿去接济给了别人,且还是毫不相干的外人。

        这谁能接受?谁都不能接受。

        梁菊爆了,瞬间忘了这些人的身份,是扒开挡路的几人,冲着康乾就吼,“你这把钱不当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儿子媳妇这么大年纪还要出来打工赚生活费,就是你害的,半毛钱都不留手的就将老太太余下的钱全霍霍了,你是土埋了脖子不需要吃喝,倒是忘了自己身后还有一长串的子孙没成家没立业,完全不顾儿孙死活的自由潇洒装大款,呵,想要视金钱为粪土,也得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她骂的义愤填膺,一副老头对不住儿孙,没让儿孙过上富贵日子的指责,生生震呆了一票老头老太太。

        这媳妇,敢情是把脱贫的希望全搁在了老头老太身上,死人财没发上,现在就怪起了老头慷慨手脚大。

        原来啃老的方式不止让父母接济花销,竟还能从遗产方面促进一夜爆富。

        众人瞬间就想到了前头胡老的妻子说分壶的事,再联想一把自己家或多或少做好的身后事遗产分配,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了。

        梁菊或许代表不了所有媳妇们的想法,但绝对囊括了一小部分的媳妇心态。

        躺板板,分产产,哭唧唧笑眯眯,辞棺、迎财。

        玛得,原来父母竟成了儿女们的聚宝盆,个个等着掀盆取宝,享受生活呢!

        胡洪老伴的脸都黑了,跟被踩中了痛脚似的指着梁菊哆嗦,“照你的意思,是还要让土埋了脖子的公爹出去挣钱养活你们这群没有用的子孙,让你们可以躺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等钱买米,喝酒吃肉?”

        种种言论简直堪比吸血的蚂蟥,不要脸至极。

        黄玉萍后悔了,早知道这妇人品性卑劣,她就不该花钱雇她,还偏信了她背后嚼自己公爹的是非。

        “你走吧!我不雇你了,回头护士长那边我也会去说的,你去别的楼层吧!”鄙夷神情毫不掩饰,挥手撵人跟撵猫狗一样,随意又轻飘。

        梁菊只觉脑子轰一声,耳朵边就已经听不见其他人声了,只余张张合合的嘴巴,和望向她的嫌弃样子。

        偏偏这个时候,九楼的电梯门开了,随之传来的声音里,有她最为熟悉和讨厌的娇柔作态声,“胡叔叔,您别着急,小孩子天生就是破坏王,碎盘子碎碗的很正常,一把壶而已,咱们赔就是了。”

        安静的走廊里,高跟鞋的嘀嗒声渐近,跟雷鼓似的,一声声敲进梁菊的耳朵里,和太阳穴的神经上。

        “都怪你这个死老头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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