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入骨相思君不知
师尊闭关以后，伍子戈很少下山了。
他只偶尔会去白帝城买些萧烛常用的物件，假装魔尊只是不出山而已。
倒是敖锐一直在照顾北辰王，看顾洛悦苏和乐勒。
十五日后，洛长老醒来。好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只记得被白绫勒到黑暗里，陷入了打斗。
他敌不过对方，又中了灭宗诀，还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知晓是魔尊损耗修为替他修补了魂体，洛悦苏简直想拜到萧烛门下。
要不是他还是落霞山那边的林阳峰长老，真有叛变的可能，最后被伍子戈劝了回去。
敖锐对北辰王颇为上心，把名字也给别人简化了，就唤作阿尔。
阿尔整整三个月没有再开口说话，他躺在白帝城的小宅子里，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好奇，每日都只会发呆。
那么大一个美人儿，每天愁容满鬓的。敖锐却是有啥不愉快转瞬就忘掉的性子，很好奇为什么这个人不会给自己找乐子。
他每天看着他，观察他是如何在自我纠结里生活的，怎么也看不懂。
阿尔就视他如无物，却默默修起了伍子戈教的清净道，显然不再向死了。
但伍子戈很少来白帝城，只是每日都守在云溪殿外。
他不想错过萧烛出关的第一个瞬间……
赤色的花瓣飘完了，墨辉山的苍梧花长势汹汹，又成了梨白一片。
帝君和落霞山掌门元沁谈得不错，魔界和仙界之间也开通了互市，和阴阳市一样，把两界连结起来，通了商。
伍子戈在魔界也能吃到心心念念的家乡特产了，却觉得那些精致糕点都失去了味道。
他曾做梦梦见萧烛出关时唤他名字，那种感觉才是甜丝丝的。
伍子戈终于认清了自己。
今生真的重新开始了，他甚至连赤发鬼也不再讨厌，还更加爱慕萧烛。
他常常想起前世的后三年他们彼此亲近的时候，墨辉山只有师徒二人，伍子戈每日和萧烛处在一起，晚上也会做着关于他的梦。
即使那种亲近只是师徒间的靠近，而非他妄想的关系。
他曾有一次表达过自己的心思，把含忍在胸的感情和萧烛讲述，企盼他给一个回应。
萧烛说：“小崽子，越是年轻的喜欢，越善变。本尊不信……”
伍子戈望着云溪殿的门，听闻风声，轻轻说：“两辈子了，恨不起来。现在你信了吗？”
他只敢自顾自的说，并决定今生都不再说出口，直接用行动证明。
就像那天他贸然跑去抱萧烛，就没被推开一样……
一年了，伍子戈在萤灵草的帮助下突破辟谷期，结出了金丹。
但他没有把这种进度告诉敖锐，因为师弟修魔，还在凝元期，差了他许多。
那颗草分出植株，生了两根小草，基本已不缺灵力。
这些都是山海境里的上古精纯灵息，比仙界从天地间携取的还珍贵，伍子戈用得极好。
笑命刀被帝君封了神魂，伍子戈无法与敖白帝君的遗志交流，也进不了刀灵空间。
但随着刀法的精进，那条小白龙会在他起手时隐入刀身，又伴随着攻击探头，人与刀越来越默契……
近些日子魔界因为缺乏萧烛的巡视，有些小乱。
帝君处理之余，竟会叫上敖锐和伍子戈两人相助，也算带他们见了不少世面。
互市办得红红火火，魔族和仙族的关系在微妙中变化，达到了互惠共利、和睦相处的巅峰。
赭红虫草再也没有现世，山海境结界也无人去动，伍子戈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都快忘了这回事。
忽有一日，敖锐返回墨辉山，非要师兄站起来比划身高。
然后他惊奇地发现，两个人都在长，本来差不多的个头，伍子戈怎么忽然就比他高了。
“你背着我偷吃啥了？”敖锐狐疑道。
伍子戈不满地说：“我辟谷了啥也没吃，倒是你背着我天天去看阿尔，还给宅子设禁制。知不知道白帝城到处在传，魔族太子养面首，就在帝君眼皮子底下。”
“我，怎么可能？！”敖锐憋了个大红脸，气得牙齿痒痒，“谁那么嘴碎，本太子撕了他！”
大概只是因为阿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被人趴院墙上瞧到了容貌，才有了这种谣言。
敖锐时不时往那院落里跑，给人带酒带菜还闷一个屋。他自己是单纯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但看在别人眼中，就不一样了……
自那日起，敖锐也很少去看他，收敛了许多。
苍梧花又白了，寒风拂面。
伍子戈守得倦怠，便横着身子躺在云溪殿外面的石阶上，嘴里叼根草儿数落萧烛。
“这做魔啊，还是得有点畏惧的。谁让你总是和天道作对，这下被劈了吧。”
“萧牧之，你再不出来，我就跑啦！现在逃跑可方便，从互市出去，不和你混了！”
“我前几日又去魔界北境祭拜父亲，看了那里的碑。发现赤发鬼给徐世豪立了一座新坟，人皮鼓肯定埋在里面，也是个可怜人。这辈子他要是不招惹我啊，我也不砍他了……”
“什么？你不信我能砍他？别忘了我不仅是个仙修，还能修魔、修冥。只是我想先度过洞虚境，成为中上仙族，不会被谁轻易伤害，再试试别的……说不定以后，我会比你强哦。”
“你修为损得有点厉害，我说……你不会还想要我的元丹吧？这回我可结得比上次早了整整五年。”
伍子戈兀自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可能。
甚至开始怀疑前世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或许萧烛从一开始，就是想保护他的。
不过都不重要了，他想起百里汀澜说的“往事如云散”。
他在入骨入髓的相思里数着花落，守着云海，又等了一个雨季……
这一天和寻常没有不一样，苍梧花又变了赤色，百里汀澜还来过一次。
伍子戈瞅着他变回了寻常的面容，忍不住问道：“四叔，你为什么不管哪一面，都始终是红发呢？”
多难看啊……
百里汀澜看了看手，又摸着自己的心口。
他用脚碾碎地上花瓣，好像看见了前世的血，说：“我想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我用长矛刺穿那个百姓的时候，他流在我头上的血。”
“这是我连转世与轮回都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因为我的初心是守护大宇，而不是成为杀神。却终究……事与愿违。”
伍子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竟安慰起了前世仇人。
——“四叔，不是你的错。”
百里汀澜听闻，不习惯地甩了甩脖子，敷衍道：“小东西，你懂什么？”
伍子戈不懂的事太多了，比如萧烛到底醉没醉红尘，白发消了还是长了。
比如父亲到底是不是中了灭宗诀，帝君有没有查到一点当年的真相。
还有，是谁迫不及待出手，要动洛悦苏，又是为了什么？
可是他还很弱，不能自己探查。
等萧烛出关，带着他继续去破迷局时，他要保证有能力自保，不要再当拖油瓶。
一切……都要等萧烛出关。
这夜，墨辉山没有如常天黑。
烛龙能掌控一方晦明，唯一的解释就是萧烛醒着，并控制了天象。
敖锐不在，伍子戈看见飞鸟奔逃，云海飘散，九瀑齐齐生辉。
整座山体微微震动，龙脉不安。
他怀着激动和猜测，把脸颊贴在窗框外面，朝内观看。
云溪殿仿佛不仅是殿，原本瓷砖的地面变成了一片虚空。
虚空里晃荡着浓稠的魔息，如水一样混乱搅动，似乎底下有蛟龙翻波。
就像，藏着一个深渊……
伍子戈屏住呼吸，他听见了巨龙的沉鸣，宛如大地的脉搏。
紧接着袭来的是一声龙啸，好像他在前世临死前听见过的那声一样，虚空陡然破碎，洒作满殿星辉！
一条赤金色的烛龙蹿出黑暗，浑身鳞甲泛光，指爪间尽是魔息，还隐隐伴着神息龙影。
伍子戈大退一步，差点摔在地上。
萧烛这是，已经达到本命巅峰了吗？
只见萧烛猛然冲破殿顶，腾跃到半空舒展身姿，在空旷的半空中盘旋游动了一整圈。
“师尊……你的寝宫破了啊——”
伍子戈捂着眼睛，差点被晃瞎了。纵使他是光明之子，也没见过这种太阳耀斑一样的神息。
萧烛缓慢收敛重叠在身的龙影，把本命雷电喷吐到山外，富明山那边刹时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就这点出息？”
一道意气风发的年轻嗓音响起，萧烛说的正是伍子戈。
伍子戈拿开挡在脸上的手背，虚着眼瞧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在乍泄的天光里看见了萧烛的面容，愣得魂飞天外……
白发真的不见了，病容荡然无存！
经过了两年的闭关，萧烛皮肤光泽流转，面容更显年轻俊朗，甚至产生一种他才二十岁的错觉，似龙驹凤雏，让人不敢认。
漫天的落樱都收在他的桃花眼里，鎏金般的夕辉缓慢在身后垂下，云海之上采光潋滟，风流天成。
眼前的年轻男子既像北境苍冷郁怀的寒肃雪山，又如烟雨迷蒙的飞瀑虹光。气质与容貌产生强烈的冲撞感，美得如琢如磨，难以形容。
伍子戈可以肯定，萧烛少年时就该是这个样子。他万万没有想到，闭关还能让时光回溯，青春重返？
“不认得本尊了？”天光垂暮，萧烛眨了下眼，墨辉山便回归了夜色。
他走上前去，竟然亲自把伍子戈拉起，然后看着大徒弟略高于他的那双眼眸，笑了笑——
“伍晔，你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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