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暂时化戈

慕容洛睁开眼睛，房间里投射阳光，支摘窗外人影幢幢。

        听到“吱呀”门开的声音，绣花鞋踩在木板上，慕容洛用手肘艰难地支起身子，看到兰香肃着脸双手捧着一盆水进来。

        兰香见慕容洛已起身，突然眉开眼笑：“小姐，你终于醒了。”边说着边快步过去，将她扶起来。

        慕容洛起身，一眼瞥见床前木架上挂着一条红色发带，颜色崭新，发带尾部还用金线绣着云纹，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她微讶道：“那是……”

        “噢，”兰香过去，将发带小心翼翼地取下来，走回床边交给慕容洛，“这是昨儿四公子临走之前留下的。他说小姐的发带旧了，需要换一条新的。”

        慕容洛紧紧攥着发带，看着发带出神。

        他守了一夜吗？

        突然，她猛地掀开被子要下床：“檀哥哥……他在哪里？”

        兰香赶紧按住慕容洛肩膀：“小姐，别着急。四公子天亮之前就回净寰苑了，他随身带着伞，小姐不必担心。”

        慕容洛听罢，才缓缓坐回去。

        她看向窗外，日上三竿，似乎快到晌午时分。昨夜与白机、明珠二人商议的出发时间是几时来着……

        糟糕，好像要误了时辰了！

        慕容洛匆忙下了床，被子都快被拖到地上，狼狈地踉跄着步子走到菱花镜前，镜子里的她散着头发，脸色苍白，眼睛还有些红肿，坐下之后，才渐渐感觉到背部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显然尚未痊愈。

        兰香走过去，担心地皱起眉头：“小姐，这几日你就在家中歇息吧，你的伤还未好完，落下病根怎么办？”

        慕容洛飞速用梳子梳头，利落地用那条新发带扎了个马尾：“我已答应了人家，怎么能言而无信？”

        她微微蹙眉，只要动一下，背部就会传来刺痛。

        兰香撇撇嘴，她知道慕容洛一旦决定一件事，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得抬起手，打开衣柜子，帮慕容洛收拾细软。

        一切准备就绪，兰香打包好，最后将几瓶药塞进包袱里。

        她抬头看到慕容洛站在宁氏的牌位前点香，上下拜了拜，跪在垫子上磕头。

        “娘，终于有人愿意委托我和白机除魔，昆吾门似乎能办下去了……女儿一定趁此机会，好好对魔界探查一番，也正好历练自己，提升修为。只有女儿多活一天，绝对不会放弃一丝希望，找到破解宁氏家族短命诅咒之法……”

        “哟，可真有孝心呐。”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宛如当头棒喝，慕容洛抬起头，看到一双染着红色蔻丹的手将宁氏牌位取下来，还用指甲刮了刮，留下几道划痕。

        “把牌位还给我。”慕容洛刷地站起身，朝慕容楹伸出手，目光沉沉。

        慕容楹冷笑：“你就是这么和姐姐说话的？我可是你大姐，慕容府的嫡长女。”

        慕容洛闭眼吸气，勉强柔和些声音说：“大姐姐，请把我娘的牌位还给我好吗？”

        “呵。”慕容楹在她身边踱步，一边还不忘刮着宁氏的牌位，慕容洛死死盯住她的手。

        “你给我嗑几个头，对着我学狗叫几声，我便把宁姨娘的牌位还给你。”

        见慕容洛没有反应，慕容楹抬腿将慕容洛硬生生打了下去，坐在慕容洛的背上，

        把她的头拧过来说：“叫啊？”

        慕容洛吃痛，额头上冒着冷汗。

        慕容楹把牌位怼在她面前，狠狠掐住，牌位上裂出一道细缝：“你再不叫，我就把这牌位捏碎。我记得这可是你娘自己给自己做的，算是你娘的遗物。你可要想清楚，碎了可就没了。”

        “大小姐！”兰香跪着挪动过去，含泪道，“大小姐，我来替四小姐叫吧，求求大小姐把姨娘的牌位还给四小姐。”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兰香被慕容楹挥手重重弹到一边。

        “狗东西，你倒是很有骨气？嗯？”慕容楹抓着慕容洛的头发，目眦尽裂。慕容洛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慕容楹，你这么恨我，不就是因为当年昆仑忘忧派的青玄真人不愿意收你为徒，反而看上了我这个出身卑微的庶女吗？”

        慕容楹一听，鼻子眉毛气得扭曲，这正是多年来心中难以除掉的刺痛。

        她将木牌放下，手上变出昨夜那柄神鞭。

        “慕容洛，你这是自己找死！”

        慕容楹红着眼睛，疯狂地把鞭子胡乱套在慕容洛的脖子上，慕容洛给兰香使眼色，兰香会意，爬着过去把木牌死死护在怀里，钻到另一边去。

        “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从青玄真人身上学到了什么？还不是被我死死压在□□，和狗一样，嗯？”

        慕容楹边说着，边将鞭子收紧，慕容洛咳嗽起来，脸发红，呼吸逐渐变得困难。

        “楹儿，你在做什么？”

        慕容楹拉住鞭子的手一松，转身回头，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男子。

        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长身玉立，穿一身绘着墨竹的白纱衣裳，剑眉星目，静静看着她，目光深深。

        一个而立年纪，身材高大，皮肤有些黝黑，穿箭袖褐衣、玄色靴子，眼神愤怒盯住自己。

        慕容楹的目光定格在皮肤黝黑的男子身上，木然叫了声：“大哥哥。”兰香爬过去，嗑头道：“大公子，救救四小姐！”

        慕容楹的眼神刀似的刮过去，慕容楚冷哼一声，顿时对事情了然于心。

        两个男子中间出现一双白皙小巧的手，被轻轻推开，白机跳了进来，看到慕容洛被慕容楹骑着，气得要炸了。

        “贱婢，滚下来！”

        慕容楹被白机这一声“贱婢”吓得屁滚尿流，从慕容洛身上摔了下去，白机把慕容洛扶起来，看到慕容洛脖子上的红痕，扫到慕容楹手上的鞭子，登时踹了她一脚：“好啊，慕容楹，你还有没有王法了？自己的亲妹妹也想杀？”

        慕容楚走过去，将慕容楹挡在身后，给白机作揖：“公主请息怒，还请臣将逆妹拉下去，好好教训一顿，让她知错。”

        白机却指着慕容楚的鼻子：“喂，慕容楚，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想包庇慕容楹？我告诉你，这件事本宫还就管定了。洛洛是本宫的朋友，欺负洛洛就是欺负本宫，让开！本宫要把慕容楹抓去大理寺，让她知道什么叫王法！”

        白机气得颤抖，想要推开慕容楚，却发现慕容楚定在原地，怎么推也推不动，他还维持着恭敬的作揖姿势，纹丝不动，遂跺脚怒道：“慕容楚，你要违抗本宫？”

        “白机，不许胡闹。”白衣男子轻轻开口，慕容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

        慕容楹眼神颤抖……这个人，竟是太子吗？

        慕容洛咳了几声，勉强站起来，给太子行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颔首，把白机拉出去，白机挣脱太子，急道：“太子哥哥，你干嘛？”

        “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不能随便插手。你要是为了你那位朋友好，就好好待在这。”

        白机看到太子严肃的神情，不敢说话了。

        房内，慕容楚踱了几步，对着跪在下面的慕容楹呵斥道：“大妹妹，你身为姐姐，就应该多让着四妹。有什么矛盾好好说，你这样搞得鸡犬不宁，还被……被太子撞见，你要让太子殿下怎么想我们慕容家？”

        慕容楹低头垂泪，不敢说话。

        慕容洛接过兰香递过来的牌位，用手轻轻抚摸宁氏牌位上面的刮痕和裂缝，仿佛这就是自己心口的裂缝。

        宁氏走之前烧光了自己所有的私人物品，只留待这一个牌位，这是宁氏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慕容楚数落了慕容楹几句，瞥见慕容洛抱着牌位在哭，顿了顿，走到她面前，柔声说：“四妹妹，都是你大姐姐不好。我让她闭门思过半个月，再命人帮你娘重新做一个牌位，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你看这样好不好？”

        一边的兰香听罢，如鲠在喉，敢怒不敢言。

        慕容楹不过只是闭门思过半个月，可是她们家小姐呢？不是差点被打死，就是差点被勒死。

        见慕容洛仍未说话，慕容楚急了，语气带着威胁：“四妹妹，你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什么是息事宁人，这件事如果再闹下去，对你也没有好处。”

        慕容洛瞥慕容楚一眼，没有说话，走到慕容楹身边，道：“我师傅当年收我，不过是看在我可怜短命罢了，他本来就发过誓不会收徒。我天资愚笨，在昆仑山三年，他教给我的也只是些皮毛而已，才堪堪过了筑基期，从能活十岁到能活二十多岁，他便让我下山，自行修炼。姐姐已经到金丹期了吧？寿命也比我长得多，何苦嫉恨我呢？”

        慕容楹微微一怔，冷笑说：“慕容洛，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简而言之，我短命，不想浪费时间在别的事情身上。姐姐长寿，更不值得为我这种短命之人生气。姐姐如果对忘忧派还有执著，忘忧派还有别的长老，实力也都不俗，三年一次入门考试，姐姐去试试便是。姐姐天资聪颖，说不定还能得到青玄真人的赏识，让他再破例一次。”

        慕容洛冲慕容楹淡淡一笑，那笑容太灿烂，灼伤慕容楹的眼睛，她别过头：“慕容洛，你少在这里装大度，你以为你能笼络所有人的人心吗？”

        话是这么说，慕容楹心中的火气已经消去大半。慕容洛见她脸色缓和，语气也不如之前那么咄咄逼人，给慕容楚一个眼色。

        慕容楚立刻会意，微笑着颔首，随后对慕容楹说：“好了好了，四妹妹都告诉你忘忧派会有入门考试之事，她是青玄真人唯一的弟子，再让她给你引荐引荐，说不定他老人家又愿意收你为徒呢？真是，好好的一件事，非要搞成这样。”

        慕容楹忸怩了几下，抬眼瞥慕容洛。

        也对，她和一个短命鬼计较什么呢？普通人修炼到筑基期，寿命便可延长到百年，这短命鬼拼死拼活也才延长了十几年寿命。她不杀她，可有老天收她呢。

        门外，白机来回转了几圈，看见慕容洛背着包袱，被慕容楚笑脸送了出来，后面还跟着神态骄傲的慕容楹，连忙上去把慕容洛拉过来：“洛洛，你没事吧？”

        慕容洛莞尔一笑：“没事了，阿机，咱们出发吧。”

        看来这是息事宁人了啊？

        白机心有不甘，狠狠瞪慕容楹一眼，慕容楹畏惧地缩到慕容楚背后。

        太子上前，将白机挡在背后，与慕容楚客套几句，慕容楚便带着慕容楹走了。

        “喂——你们！”

        太子拉住白机的衣领子：“当事人都已经不计较，你计较什么呀？”

        白机嘟嘴道：“那是我们家洛洛心善，我可不心善。”

        太子看了眼慕容洛，慕容洛也拉住白机的手袖，微笑道：“好啦，我知道阿机最心疼我。不过这件事我已经解决了，慕容楹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来找我麻烦。得饶人处且饶人。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不如多找找魔界的线索。”

        听到魔界，太子挑了挑眉：“洛小姐此次与小妹前去浦海，本宫多派些人手跟着你们，护你们周全。父皇也甚是忧心魔界之事，倘若两位能查到魔界什么线索，那便是立下大功。到时候，反对昆吾门的声音自然也会小下去。”

        慕容洛打量着太子。

        据说太子也是海棠盟的支持者，毕竟他们慕容家的海棠盟也是一股极强的力量，能够作为皇子夺嫡重要的筹码。

        现在他却来支援与慕容家作对的自己，这又是何意？

        太子察觉到慕容洛考究的眼神，宠溺地捏了捏白机的肉脸：“你呀，修炼这么久才筑基，还要去做小女英雄，告诉你啊，该跑的时候别犹豫，不要拖洛小姐的后腿，知道吗？”

        “知道了。”白机咕哝道。

        慕容洛才撤去考究的眼神，挂上微笑：“太子殿下，公主的修为与我差不多，我们算是互帮互助，谈不上什么拖不拖后腿的。”随后微蹲一下，端端正正行了礼，“臣女万分感谢太子殿下出手相助。不过此番我们并非为探查魔界线索而去，只是受人所惠，解决人之所托。倒是昨日，我在京城中意外撞见一个魔界之人……”

        太子目光微动：“什么？京城有护脉镇守，妖魔进入不得，怎么会……”

        “不错，我也疑惑，”慕容洛微点头，露出略有遗憾的神色，“只是我有别的事情在身，没有办法细细查下去。太子殿下，你……”

        “本宫明白。”太子抬手，“本宫这就调派人手，加强城中巡逻。”

        慕容洛抿住嘴，垂手在前，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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