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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清风拂过,一片泛黄的树叶转着圈静飘飘地落地。

        极致的尴尬在巷内无声游走,在场每个人的脸色都不自然。

        李婆无语地瞪一眼程戡:“休想占我女儿便宜。”想什么呢,当她爹?

        “娘在担心我们可能是兄妹。”冲着山楂丸的面子,叶萝跟程戡小声解释道。

        程戡面无表情:“我知道。”

        知道还特意解释自己的年纪?叶萝不懂。

        “别人管不着,跟我没关系就行。”程戡声音淡淡的,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怎么没关系?你跟那狗男人长得一模一样!”李婆气狠了,顺嘴就骂一句。

        “哦?那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是我骗你生孩子?”

        程戡没回头,清冷的声音像被封冻千年的冰刀,顿然割裂开了巷内炎热的空气。

        李婆怔愣了一下。

        叶萝看一眼李婆,转头再去看程戡时,发现巷内已经没有程戡的踪影了。

        叶萝陷入了沉思。

        连附身凶徒这种不正常的事她都遇到了,再遇到点狗血的事好像也正常?

        狗血就狗血吧,谁的人生没点狗血,这必是磨砺她前进的砥石,终将喂大她的格局。

        一阵沉默之后,李婆剧烈咳嗽起来。

        这次她不是装的,真的咳得很凶。

        叶萝忙搀扶住李婆,给她顺气之后,就扎马步蹲在李婆跟前。

        “作甚?”李婆的情绪还没有平复,嗓音发哑。

        “背您回去。”

        “别闹了。”

        “您试试。”

        叶萝背着李婆稳稳地走过了两条街,一声大气儿都没喘。以前奶奶行动不便的时候,叶落也这么背着她,早锻就炼出来了。

        李婆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过去种种经历让人恼恨,可看着身下背着她的女儿出落得如此懂事漂亮,为母的成就感和欣慰感便淹没了那些不忿,心里有无数暖流涌动,不忿的情绪最终反化成了感恩之情。

        李婆主动和叶萝提及过往。

        李婆原是晋州李家寨人,有次去山上采野菜,他救回了一位相貌英俊的男人。男人肩头有伤,在她和父母的照料下慢慢痊愈了,李婆在照料他期间,渐渐与他产生了情愫。狗男人欺她年少懵懂,主动承诺会娶她。他用假名字偏她,与她结为夫妻,转头说去外出办事,人就再没回来。

        李婆挺着肚子去衙门报案的时候,拿着男人曾经给她的婚书,这才知道,原来婚书是假的,男人的身份也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你外祖父母受不了流言蜚语,他们觉得外人说得都有道理,我这算是跟野男人无媒苟合,给他们丢人了,所以不让我回家。当时我一个人大着肚子,无法生计,又被周围人嘲笑,差点寻死。幸而你父亲在那时候挺身而出,说一定会照顾好我们母女。”

        为了避开流言蜚语,李婆和叶枫离开了晋州,到了东京汴梁。叶枫会验尸,就在开封府谋了仵作的活计。他们一直瞒着所有人,也包括叶萝,所以大家都以为叶萝就是叶枫和李婆的亲生女儿。

        “你爹爹是个好人,可惜命不好,走得早。”李婆悠长地叹息。

        叶萝立刻提议:“那明日咱们就去爹爹坟前烧纸,不能让他在下面也过得不好,必须大富大贵!”

        李婆想到女儿会安慰自己,只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什么安慰之言对她来说都不起作用了。但出乎她的意料,叶萝开口竟是建议去烧纸。

        烧纸?这确实是生者能为死者唯一的能做的事了,会让自己的心里多少找到一些慰藉。

        “好,咱们不能让你爹爹在九泉之下再吃苦了。”

        “那是当然,娘放心吧,有我这个女儿在,肯定让她有面儿!”叶萝拍了下胸脯保证。

        李婆没当回事儿,只笑着夸她孝顺,她爹爹在九泉之下肯定欣慰。

        晚饭的时候,叶萝给李婆做了绿豆西瓜粥去火,又包了韭菜虾仁馅的饺子,配着凉拌红薯梗一起吃。中午吃得油腻,晚间不算太饿,带着果香味儿的清爽粥菜倒更容易让人开胃,像是炎夏里沐浴后被徐徐微风吹拂的感觉,从胃到浑身都感觉清爽舒服。

        李婆被食物抚慰过之后,心境平静了许多。随后,她就问叶萝对程戡长得像他亲生父亲的事怎么看。

        “这点我赞成程通判的话,跟我好像也没什么干系。我爹爹是叶仵作,又不是别人,计较的话,岂不是凭白要认个狗男人当爹?我没这个兴趣。”叶萝道。

        李婆没料到叶萝会这么说,还看得这么开,“可你不是心悦程通判?”

        “说了没有,怎么又问一遍。”

        李婆深表质疑:“程通判亲口这么说。”

        “我也奇怪呢,回头我就找他问清楚。”叶萝道。

        “娘信你,不用找了,咱们以后都不去开封府了。”事情闹得这么尴尬,李婆觉得她们娘俩没可能再继续留在开封府。

        “娘要不要去开封府,娘自己决定。但我要不要去,由我自己来决定。”叶萝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她难得被开封府大领导薛知府的器重。人生难得有好机遇,聪明的打工人要懂得珍惜机会。

        “程通判很可能是你兄长,今儿咱们刚闹了尴尬,你不怕?还敢去?”李婆这下信了叶萝是真没喜欢过程戡了,不然她早该受打击不敢面对了。

        “我们犯了什么错,要怕?为这事自毁钱途,没了生计才可怕。”

        叶萝提议李婆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只要他们不尴尬,坚决否认没发生过,程戡那边肯定拿这事没辙。他要是敢使坏,给她们穿鞋,她也有办法对付回去。

        李婆惊讶,还是女儿想得通透。

        没错,有理,明明受害的是她,凭什么她还要为此舍弃生计,确实不划算。

        饭后,叶萝劝李婆回房休息后,她自己便悄悄出了门。

        穆兰一直找机会想找叶萝谈谈,结果这两天总是看不到叶萝的身影,今天傍晚总算让她抓到人影了。

        “阿萝,你去哪儿?”穆兰隔着半人多高的院墙喊了一声,就赶紧跑了出来。

        叶萝定睛看了穆兰两秒,才想起来她是谁。

        “去瓦舍买点的东西。”

        “天都快黑了,我跟你一块去吧,陪你做个伴,还能帮你提东西。”穆兰说罢,就热情地挽住叶萝的胳膊,边走边试探问,“那天我看郑大哥来了,你们好像闹了矛盾?”

        叶萝看眼穆兰,点点头。

        穆兰等了会儿,见叶萝没有主动说的意思,急忙问:“为什么呀?我听说你们就要择吉日定亲了。”

        叶萝又看一眼穆兰,“此事说来话长,等买完东西再说。”

        穆兰只好压下急切的好奇心,等着叶萝买完东西再问。可她万万没想到,叶萝居然买了那么多竹条和纸张,偏还不雇车,分了一半东西给她拿着。

        她们住的小花巷距离瓦舍很远,穆兰一路艰难负重跟着叶萝,气喘吁吁得很吃力。叶萝步履飞快地走在前头,只留了背影给她。凭她怎么追都追不上,根本没机会再跟叶萝说话。

        等到家,叶萝站在大门口,接了穆兰的东西之后,撂下一句“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就把穆兰关在了门外。

        穆兰:“……”

        懵了很久之后,穆兰才意识到叶萝根本就是在利用她帮忙拿东西,气得直跺脚。

        她抬手就哐哐敲大门,让叶萝把话说清楚。偏她继母闻声来喊她,穆兰只得先回家。

        叶萝手工活儿做到半夜才完毕。

        次日,天还未亮,叶萝就起了床,去雇了一辆运货的骡车。

        李婆起床后要去如厕,推开屋门往外一瞅,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满院子白花花的一片,全都是纸扎品。有纸扎人三四十个,包括侍者、童男童女,还有纸扎的马车、院子、门楼等建筑和生活用具,仙鹤、鹿等瑞兽,猪狗牛等家禽,可谓是一应俱全。

        叶萝推开院门,见李婆起床了,赶紧把买来的早饭递给她。

        “娘先吃,我先把东西搬到车上,然后咱们就去给爹爹烧纸。”

        李婆吃惊且发懵地点点头。

        有生以来,李婆头一次出街这么“气派”过。

        往京外走这一路,一车豪华的纸扎品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其中不乏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露出了羡慕的表情,称赞纸扎品精致齐全,泉下之人收到后必定开心。等有朝一日他们走了,真盼着亲人也能给他们烧这些东西。

        还有人因为过于羡慕,主动询问李婆和叶萝从何处购得,当得知是叶萝是自己扎得纸品,直叹遗憾。叶落主动留了住址给他们,表示只要钱到位,她可以接活儿。

        等到叶枫坟前,把纸扎人都烧了,李婆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本以为女儿昨天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她真有能耐让她爹爹在地下成富户了。

        “哪儿学的手艺,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悟性高,见着好奇就学了,娘不知道的多了呢。”以前李婆忙着在衙门干活的时候,都是叶萝自己在家,所以她干点什么李婆不知道也正常。

        “臭丫头,还真能藏事儿。”

        母女俩随后到了衙门,一天无事。

        李婆还有点心不安,悄悄打听了程戡那边的情况,听说一如往常,她便松了口气,祈祷这事儿能顺利混过去。

        次日清晨,叶萝抓了一串扒手,共计七名,来找王邢要赏钱。王邢惊讶之下,只得再去找程戡报备拿钱。

        叶萝特意准备了一个大布袋子来装钱。七贯钱,那可是七千文呢,可以装好大一袋子。却没料到王邢给了她一张十贯钱的交子,让她倒欠了三贯钱。

        “我没带那么多钱出来。”

        “没事,你明儿把多的钱找回来就行。”王邢笑道。

        第二日,叶萝再牵了五名扒手来,跟王邢道:“不用补了,再给我两贯钱就行。”

        王邢:“……”

        你到底是从哪儿抓的这么多扒手?

        王邢只得再去找程戡要钱。

        程戡刚至开封府,就听王邢又要钱,不禁捏了下鼻梁。

        王邢观察到王邢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讪讪道:“这制度可能有点问题,要不取消了?但这次还得给,说明之后才能取消。”

        昨日,程戡参加刑部侍郎寿宴,方知那封匿名表白信其实是出自刑部侍郎小女儿之手。

        当初他答应王邢的提议,给叶萝赏钱,除了看她一个女儿家抓贼不易确实该嘉奖之外,或多或少还有一些婉拒她表白的愧疚之意。

        结果叶萝根本没心悦他,他因为这个误会,不仅破了财,还闹出了疑似兄妹关系。

        程戡的父亲在他八岁时便亡故了,找本人求证是没可能了。程戡便令财旺查实此事,在事实没确定前,一切都暂且搁置。

        “不用,该给就给。”程戡吩咐罢了王邢,便让王邢叫上人准备做事。

        叶萝从王邢手里接了钱后,听他说一会儿要去查抄高府,叶萝立刻想到那个杀书童未遂的高四郎。

        光被查抄还不行,该有的人命官司还得给他们算上。

        “能带我一起去吗?”叶萝马上问,“一旦高府里出了什么人命案子,我能当场勘验。没有的话,我也可以帮别的忙,做记录什么的。”

        王邢一想薛知府似乎有器重叶萝的意思,带她先去历练一下应该也可以。

        王邢随即就带着叶萝在高府与程戡汇合。

        程戡看到叶萝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吩咐下去按规矩查抄。

        叶萝则拿着竹竿在高府四处乱窜,时不时地往地上扎两下。

        程戡不禁看了她几回,没忍住问:“你作甚?”

        叶萝摸不清程戡现在的态度,就暂且没跟他说话,毕竟他身份高,一般人得罪不起。现在听程戡主动跟她说话了,她便立刻发问:“程通判为何会误会我心悦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

        鬼使神差的,程戡反问叶萝:“就这么跟你兄长说话?”

        “啊?”

        看着叶萝白净秀丽的脸蛋上挂满了呆懵的神情,程戡满意了,“叫声二哥听听。”

        叶萝怒了,“凭什么要我叫,你有钱了不起啊?”

        “我是有钱——”

        “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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