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打假失败
黛玉按耐住激动的心情，继续问：“二公子见识广博，不知道是否听说过紫薇舍人的名号？”
薛虹脸上一片茫然，答道：“不清楚，听着像个道士，林姑娘是从哪里听到的？”
黛玉直接笑出了声，紫薇舍人是薛家的老祖宗，这个冒牌货居然以为他是个修仙的道士，这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紫薇舍人是中书舍人的别称。唐朝实行三省六部制，中书省就是“三省”中的一个，曾短暂改称紫微省，后来这个称呼一直沿用下来。薛家祖上曾经担任紫薇舍人一职，后来到子孙辈才成了皇商。
黛玉心里有了十足的把握，她示意紫鹃带着屋子里的几个小丫鬟退去屋檐下。
黛玉这才小声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出身，但你绝对不是薛家的公子。薛家历代行商，过手的珍宝文玩无数，绝不会出一个连红宝石和玛瑙都分不清的公子哥儿。再者，紫薇舍人是薛家的老祖宗，你连他的名号都没听过，难道是把祖宗都丢了吗？”
薛二公子笑得直不起腰来，说道：“我不过是逗了逗宝玉，你就这么急着为你将来的夫婿出头？还是那句‘废物点心’戳中的是你林大小姐的痛处？”
“你这疯子！”黛玉这才知道这个假少爷简直不可理喻：“凭你的出身，怎么敢对我们这样出身官宦之家的人随意置喙？！”
薛二公子眼波一动，发现了盲点，他看着黛玉说：“你怎么知道宝玉是你未来的夫婿？难道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黛玉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又不能自证为什么能肯定宝玉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一时接不上话。
薛二公子正色道：“我不知道紫薇舍人，也分不清红宝石和玛瑙。这些话你就是跑到我母亲或者我的兄弟姐妹面前去说也没关系。因为我半个月之前才被薛家找回来认亲，不知道这些一点都不奇怪。”
然后薛二公子肯定了黛玉的猜想：“其实你说对了，我真的不是薛家的少爷，我和你一样，都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黛玉愣住，没想到打假不成，反倒把自己的底细卖了出去。
薛二公子一定是黛玉的克星，以后要避着走。
薛二公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他把珊瑚手串甩来甩去，漫不经心地说：“来了半个月可算有件有趣的事了，这世上我看谁都不顺眼，就你林大小姐最有意思。”
“那我还得感谢你高看我一眼吗？”
“不，是我应该感谢你，因为你，我才勉强有点事情可做了。”薛二公子敛起笑意说：“我本来想着随便娶个普普通通的老婆，随便继承点田产铺子，平平淡淡混一辈子得了……”
薛二公子话锋一转：“……但现在，我想做真正的薛二爷，让林大小姐你一不被贾府抄家连累，二能健健康康，活到九十九。”
黛玉暗暗思索他的话，如果他说的不是疯话，那就说明他跟自己一样来自未来，而且对贾府的结局比自己知道的更长远。
要说自己将来会疾病缠身，红颜薄命，黛玉并不怀疑。但他说贾府以后会有抄家这样的灭顶之灾，那就太骇人听闻了。贾府世代簪缨，更有入宫做贵妃的贾元春做靠山，又怎么会有家破人亡的一天？
但黛玉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几分倦怠，又带着几分坚毅和坦诚，这几种矛盾的特质在同一个人身上汇集，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的话。
“让我回忆一下，”薛虹继续玩着手串，“前世，贵妃病重后下旨赐婚，力保你成为宝二奶奶，你可知道为什么？”
黛玉摇头。
这确实不合常理，王夫人一直希望自己的外甥女宝钗能嫁给宝玉，贵妃是王夫人的亲生女儿，为何反而请旨赐婚宝玉和自己？
薛虹的表情令人玩味，他提示道：“贾府修大观园的钱从哪里来？你父亲盐科林老爷留给你的遗产又去向何方？”
黛玉心中闪过惊雷，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能说得通了。
前世一直到与宝玉成婚，黛玉也没有真正掌控过父亲的遗产，而是作为嫁妆，又流入了贾府。
如果黛玉嫁给其他人，贾府就必须把黛玉应得的遗产清清楚楚地交出来，这笔财产一定是被贾家挪用了，所以只能让黛玉嫁给宝玉。
“他们竟敢……”黛玉说不出话来，扶住椅子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
“他们当然敢，就欺负你是个孤女，眼里又只有贾宝玉。”
“我要去找老太太，我不信老太太忍心叫他们这样欺负我。”
薛虹摇了摇头，说：“你还没想到其中的关键，贾家已经是穷途末路，万不得已才会挪用你的钱，就算找到老太太有什么用？难道老太太就能变出钱来吗？再说了，你现在去找老太太闹一通，以后还怎么待在这里呢？”
黛玉冷静下来，知道薛虹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说这些话，一定是已经想到了后招。
“贾家是艘沉船，我想问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黛玉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坏了，生出幻听来。
“……你说什么？”
薛虹站起来，看着黛玉，认真地说：“请跟我走吧，海的另一边有我向往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
“不……”黛玉立刻拒绝了他，要她跟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年轻男子一起私奔，除非她疯了。
薛虹却没有因为黛玉的拒绝显示出任何不悦的表情，他把珊瑚手串放在桌上，胸有成竹地笑着说：“没关系，我的大小姐，你还有很多次反悔的机会。我会一直问你，问到你同意为止。”
“你简直无礼！”黛玉咬着下唇，狠狠地瞪着面前可以算作“登徒浪子”的男人，转身就往外走。
“大小姐，慢走，你似乎并不想我送你。”
薛虹肆无忌惮的声音从背后追上黛玉，黛玉走得更快了，生怕这些狂悖言论会沾染到自己。
迎面走过来一个穿蜜合色上袄的少女，原来是宝钗正好回到梨香院。
“林妹妹，你这么走得这样急？”
宝钗挽着黛玉的胳膊，伸手捏了一下黛玉的脸颊，黛玉闻着宝钗身上冷香丸的凌冽幽香，心里的怒火才渐渐熄灭。
黛玉的愤怒转为了得到真相的心酸，酸到泪水瞬间就滚落了下来。
宝钗用手帕轻轻擦着黛玉的眼泪，柔声问道：“好妹妹，谁给你气受了？我一定给你做主。”
薛虹的声音不依不饶，追到了身后：“都是我不好，说了些不中听的，叫林大小姐伤心成这样。”
黛玉不肯扭头去看他。
薛虹便走到黛玉面前来，深深作揖，恳切地说：“大小姐，我是个养在外面的野人，不懂你们府里的规矩，就宽恕我这一回吧。”
黛玉仍是不肯理他。
宝钗劝解道：“二哥，你不知道林妹妹的脾气，现在气头上，你说什么都只会火上浇油。不如等她气消了，你再慢慢跟她道歉。”
薛虹从善如流地离开了。
黛玉虽然气薛虹放荡不羁，但眼下最让她挂心的不是薛虹，而是父亲留下的遗产。她虽然爱宝玉，但绝不肯接受贾府这样肆意的蒙骗和算计。
黛玉决定先回潇湘馆，把事情捋一捋，找出个头绪来。
宝钗便陪着黛玉回潇湘馆，一路上，紫鹃见黛玉眉头深锁，连忙问宝钗究竟发生了什么。
宝钗一无所知，只得摇头说：“定是我那自小养在乡野的二哥哥惹出的祸，妹妹可千万别和他计较。”
紫鹃叹气，薛二公子为人潇洒，英姿勃发，可惜长了张嘴，要是个哑巴就好了。
宝钗揽着黛玉不停地说软话，紫鹃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宝钗安慰黛玉。
黛玉和宝钗到了潇湘馆，宝钗又在黛玉身边陪了很久，见黛玉心情平复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黛玉用手帕蒙着眼，躺在床上休息，不由得想起母亲在世时的音容笑貌来。
母亲贾敏是贾府老太太的亲女儿，她样样都是出挑的。以至于在“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时代，贾府无法从世代联姻的几个家族中帮贾敏找到婆家，最后千挑万选才选中了当年的探花郎林如海。
父亲和母亲恩爱有加，琴瑟和鸣，直到……母亲逝世，父亲被迫把黛玉托付给贾家。没过几年，父亲也随母亲离世，林家就只剩下孤女黛玉了。
黛玉感觉母亲温柔的目光还在注视着自己，也许母亲在天有灵能感应到黛玉的思念吧。
可是母亲知道贾家侵吞了黛玉的财产，算计了黛玉的一辈子吗？如果真是在天有灵，母亲此刻又该作何感想？
难道除了跟随薛二公子离开以外，就没有其他法子吗？
黛玉不明白上天为什么给她出来一次的机会，又再次把她逼到一条绝路上，使她前有湍流，后有悬崖，进退两难。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姑娘，薛二爷来了，说是要给姑娘赔礼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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