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哎呀,这小年轻呀
海水又在做梦了。
梦见那个在自己初中一年级时插班过来的转学生,兆星。断断续续的梦做了一个月,记忆碎片反复闪回,帮自己拼凑起了清晰的过往。
——许多有关魔法的常识都忘却了,想得头痛欲裂也无法回忆出完整的脉络,但关于过去经历过的事,自己的记忆却在渐渐好转。
是个总是叽叽喳喳讲很多话的女孩,兆星,大圆框眼镜,麻花辫,脸上有几颗位置得当的漂亮雀斑。
明明是个平民,却也和班里许多贵族同学交情良好,是不会被大家讨厌的好学生。但学习优异的人气王却偏偏喜欢主动凑到自己跟前,非要交自己这个朋友不可。
那会儿兆星碰了好几鼻子灰,因为彼时海水还是个孤僻又不善社交的小书呆子,为了保持成绩只是埋头学习魔法,最讨厌跟人打交道。
海水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是梦,因为兆星已经死去数年,不可能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从爱晚森林里最高的山峰上一跃而下,没有使用任何飞行法术。那天夕阳殷红,也不比少女尸身流淌出的鲜血炽热。
后来,海水救了许多伤势比濒死的兆星更重的人。她的本领并没有比原来精进多少,只是原来那个时候,兆星唯一的心愿并不是得救,而是希望自己不要叫人来支援,更不要救她。
“让我走吧,水水……”
海水又梦到了这句话。她眼前浮现出兆星轻声哀求的模样,于是山风凛凛,暗夜降临,曾经能傲视长赢帝国年轻一代的澎湃魔力,却扶不起一只孱弱女孩的手。
自己短暂的荣光也仿佛只是轻描淡写的昙花一现,乍现片刻,转瞬即逝了。
突然,一阵优美的琴声骤起,清泉流响,不似梦中情景。海水身子猛地一颤,很快从梦境里醒来。
……是从宿舍门外传来的。
她昨晚没洗澡,还穿着那身带有餐厅酒气的衣服。但海水着急出去看热闹,昨天折腾了一天也懒得去浴室洗澡,便胡乱换了身干净衣服,漱漱口便推开了房门。
乐神望半蹲在二楼大厅的公共长桌前,低头调着魔法竖琴的音准。那琴身比桌子还要高上好一截,通体散发着莹莹光泽。
他似乎对海水的推门而出并不意外:“吵到你了吧。”
海水下意识地没反驳,刚刚起床还在宕机的大脑将将才反应过来了,连忙摆摆手:“没,很好听,我是自然醒的……”
乐神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会没有,我是故意吵你的。”
海水一愣:“啊?”
“说来也是……我刚刚上来早读,听见你在房间里喊一些什么话,敲门又没人应,估计应该是做噩梦了。”
乐神望手指拂过琴弦,一阵空灵又雅致的乐声随之响起,柔情似水:“这是我惯常演奏的乐器,同时也是件魔法道具,有一定稳定心绪的能力。”
苍了个天的,她说梦话了!都说了些什么东西?该不会说了些不能听的吧……
海水十分心虚,但还是小声地先对乐神望道谢,毕竟人家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乐神望神情温润,示意她无妨:“其实我没有很喜欢竖琴,只是父母希望我能精于练习,没想到今天能派上用场,是它的荣幸了。”
海水看着那雕刻精美的琴身,摇了摇头:“哪里,是我的荣幸。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音乐了,能这样醒来也很开心!”
男生怔了下,旋即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他将那琴收回储物道具,关切地询问:“昨天我看你很晚才回来,不要紧吧?是池野老师在刁难你么?”
……明明是他昨天被池野当着大家的面劈头盖脸一通批评,现在却也是他先一步,细心地安慰自己。
海水直直盯着乐神望,看进一汪扰人春水的温泉。男生与她四目相对,眼里是活泼明朗的少年意气,身上漫着淡淡皂香,比太阳还干净。
这就是乐神望啊。
“倒也不算是刁难……顶多是为难吧。”
乐神望顿了顿:“为难岂不是,更……”
海水认真地望着他:“我脸皮厚,没事的。倒是你,池野说话那么难听,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他骂我骂得更难听呢!我都不好意思说,简直是不堪入耳!”
乐神望:“……”
……好像并没有被安慰到什么。
望着落地窗外灿烂的阳光,海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屎:“正好,今天天气好好呀,我们下去沙发上躺着聊吧。”
乐神望:“刚起床就又要躺下吗……”
海水当然也有点不好意思,但狗改不了吃屎,妖怪化形也成不了神仙,她还要跟这一屋子男生相处很久,装也没法硬装一辈子。
海水老脸一红,点点头:“那个……嗯。”
看着她脚踩拖鞋噔噔下楼的背影,想起女生梦里一直叫嚷的“池野是只大王八”,乐神望一时无言。
他自诩识人无数,但来到阿斯特里德短短半个月,便觉得不能猜透一些各种心思了,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
海水懒趴趴地瘫在自己惯坐的单人沙发上,嘴里嚼着椰子干。
她翻看着叶脉上更新的课表,周一上的是团建课或者实训,周二是池野王八蛋的战斗学。今天是周三,下午要去上自己魔法类别的主修课,周四这里显示的是虚线,应该是还没开放的选修课,而周五则是她心心念念不用动弹的大陆简史。
……要是所有课都是大陆简史就好了!
海水手指一划,轻轻在叶脉的全息投影上圈了个圈。须来病校长虽然确实是有点大病,但讲起课来肯定不会无聊。
她关闭了叶脉,转头看向身旁靠在长沙发上读书的乐神望。乐神望不用做什么,只要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足够赏心悦目了,能让她心情愉快一整天。
便是因为这样的俊美,海水才更怜惜昨天少年经历的批评。
可能是不比从战场回来的申屠真厉害,也没有断层第一的天之骄子天道乾那么出彩,但九十三分也已经够厉害了吧?不是说即使在精英学部,九十分也是高分了吗?
……为什么这么针对我们乐神望啊?要是让她说,就是那个池野嫉妒乐神望比他年轻漂亮受欢迎!
如此一想,便觉得乐神望真是受了无妄之灾,本就可恶的池野更加面目可憎。偏偏这人不赶巧地发来叶脉好友申请:
【随机昵称:一抔黄土】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验证消息:你的噩梦。
……滚啊!!
海水瞥了一眼,都不用看全消息就知道来者何人。她拉长了脸,勉为其难地通过了,顺手给他备注上:土子哥。
不是一抔黄土吗?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入土。
很快那边发来消息:
【土子哥】:我看了你们课表,周五下课之后在教室等我,加练。
【海的味道我知道】:好吧老师
系统提示:【海的味道我知道】撤回了一条消息
【海的味道我知道】:好哒老师
那边没有再回复。海水当然更懒得理会,直接关了叶脉了事,却听一旁传来了轻微的“咦”声。
海水转头看去,乐神望眉头微蹙,有些惊讶的样子:“……没想到今年开始得这么早。”
海水眨巴眨巴眼:“什么开始得这么早?”
“——年级评级赛。一般都是在十一月份开始的,没想到今天十月就要开始了。”
乐神望耐心地对她介绍道:“年级评级赛,阿斯特里德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的校级赛事,参赛者可以向同年级及以上的其他参赛者发起挑战。而对方有权利拒绝,只有双方达成一致才能开局战斗,赢的场次越多,额外获得的学分和奖励就越多——你可以理解为,打擂台,评等级。”
海水一听见“挑战”“战斗”这种词,头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疼了起来。
乐神望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突然笑容漾开:“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参加的,是自愿报名。而且比赛至少会持续两个星期,所以相应的课程也会空缺半个月。”
海水高兴得差点蹦起来:“真的吗!不用参加,也不用上课?”
苍了天的,这是什么提着灯笼走遍金色大陆都找不到的大好事?
光明神在上,您忠实的信徒海小水必将好好利用这宝贵的半个月,狠狠地吃喝,狠狠地玩乐,狠狠地感念光明神的恩情,然后狠狠地享受幸福……
乐神望认真地点头,不忘补充:“真的!不过,如果小队成员要参加的话,其他队员需要去现场观赛。”
海水:“……”
她要马上收回之前感谢这感谢那的蠢话。这挨千刀的集体主义!
乐神望又冲她眨了眨眼:“但你放心,至少我今年是不参加的。”
这回轮到海水惊讶了:“……诶?为什么?”
“其实在昨天之前,我都还想着要参加的。切磋也好,展示也罢,想着就算只是在高手如云的年级评级赛上露一下面,也是一种很好的学习。”
男生神情有些无奈:“不过说来惭愧,虽然嘴上讲着这样的话,但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自以为是的傲气,也有想要出风头的虚荣。直到听过池野老师的指点,我才觉得先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无知和弱小,根本不懂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海水不知该说什么好,似乎无论讲什么话都有点不合时宜。她刚要开口,便被乐神望温和示意着打断了。
男生眼帘低垂,但说出的每个字都真挚而有力:“是我之前被身边人娇宠惯了,沉浸在光鲜亮丽的掌声中,渐渐开始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也是我囿于井底,不知天地寰宇之浩大。”
乐神望微微抬头,阳光普照,映得那双精致的眼睛如琉璃璀璨。
他目光坚定,多了几分自信的意气风发:“我习惯了拿第一名。既然今年已经无法夺得头筹了,我就再沉淀一年。我想做到的是,明年比赛的时候,夺冠的备选队伍一定有我的一席之地。”
少年看着面前瞳仁颤动的女孩,舒展地笑开,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本欲揉向脑袋,却像想起什么了似的,转而移到海水眼前。
他的手指轻轻蹭过她的眼角,帮她别起一缕飘动的碎发:“……今年我们就在观众席一起给他们加油吧。好吗,小水?”
他第一次喊她除了海水以外的称呼。像普通朋友熟悉了脱口而出的叫法,但自然又亲昵,她很喜欢。
的确是追名逐利又有胜负欲的想法,但被乐神望这样坦率地讲来,便成了那样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
不知道为什么,海水的鼻尖竟然有些发酸。
她看着这样亲切而澄澈的男生,心里突然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
海水微一偏头,躲过了少年的动作。乐神望一惊,似乎才发现自己的举止逾越,连忙收回了手,耳朵隐隐浮现出几分红来:“哎呀,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这一撮头发——”
“好,一起吧……小乐。”
海水如此回答。她难得灿烂地笑开,平平无奇的脸上多了几分动人的神采。她不明白房间里震耳欲聋的剧烈鼓点声从何而来,左看右看,除了面前的乐神望,四下无人。
后来海水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对爱情只有看小说剧集得来的理论经验,一放在实操上,根本就是个纯情的嘴炮指挥家,彻头彻尾的恋爱笨蛋。
——哪里是鼓点,明明是少女第一次真切的心动。那爱慕于胸腔间涤荡,惊心动魄,便一如银河雷声,夏夜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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