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羊了个羊
联邦的冬季温和多雨,近来的期末周更是连绵不绝,几乎没有一个晴天。
海水本来是觉得雨天别有一番意趣的,可联邦城长久不露太阳,衣服一直没法自然晾干,她只好拼了力气聚出小光球去烘,烘得精疲力竭,累到一点玩乐的劲头都没有了。加上焦头烂额的期末周、随之而来的一屁股烂事,她的心情难免更加糟糕。
方程老师的光系主修考试十分严苛,没有再因为自己比之前努力一些、态度端正,就多给一些安慰分。光系魔法修行者本就稀少,有此天赋者大都自幼开始修炼,刻苦勤勉、珍爱万分,更何况这里是人才济济的阿斯特里德。考试是十分规整的程序,成绩当天就能按照魔力情况评定出来,班内佼佼者众多,她不出意外地拿了倒数第一。
正好,晏珠白又是个超级没眼力见的,一直不停地拿此事大声开玩笑,甚至到最后一门大陆通史考试还绵延不绝。海水心里火得很,实在没忍住,跟他呛了几声。
两人针锋相对,唇枪舌战,叽喳吵闹个没完,惹得附近闲聊的同学都不住侧目。万百爱看热闹,悄悄挥着拳头给女神打气,更使局面乱上加乱,直到讲台上传来了一声清稚的“肃静”,教室里才有了片刻安静。
梓卢将手上的卷子码得整整齐齐,环视着台下。他锁定了吵闹声的源头,脸上却浮现出一抹了然,轻声补充:“还有两分钟才考试,接着说吧。”
海水知道梓卢是认真地通知她,带着些莫名其妙的纵容,不是嘲讽或者说反话。但正因为这样,她才更不好意思了,连忙把头摇成波浪鼓。
梓卢确认了下海水是真的没话要说,这才开始分发试卷:“须来病有事耽搁,我来替他监考。他说:‘卷子上有三道题目,三选二回答即可。每个人的考题都不同,不用看别人的卷子,也没有标准答案。’”
……这试考的,还挺别出心裁。
海水腹诽两句,却也乖乖地看起分发到她手里的卷子。左右已经是最后一门,折磨人的期末总算快结束,她也有着能宽容一切乱七八糟的好心情。
——直到她看清楚自己手里的三道题目。
“海小水小友亲启:
一个学期结束,踏上新的旅途。送上三道题目,看完别太在乎!
一、勇敢述说一切,诚实天平不斜。请细数你本学期共迟到几次,并标注日期、课程、应扣学分、实扣学分。”
海水:“……”
呃,那个,怎么说呢,她还是先看看后面的题吧……
“二、敢与玫瑰争辉,白天比夜更美。假设你是其中一人的女友,请说出申屠真比起池野更加出色的十个好男友优点。”
海水:“……”
可恶的校长老头!就硬在这儿凑拉郎配是吧!!一看就是他的恶趣味!
海水痛心疾首地看下去,打算看看最后一道题会不会比前两个更变态。可看清题干时,她的表情却凝重了许多。
“三、亟待黎明破晓,眼泪共血燃烧。若有一天,大陆战火重燃、人类危急存亡,你是否愿意出战?”
……这三道题出的,算校长大人他煞费苦心。在期末这种学分贵如油的时刻,出这样的考题,不就是逼着她回答最后两道么?
明知道自己该开始答卷了,海水心里对前两道题的抵触却还是不小。答题之前,她索性先左顾右盼起来,只见身边的晏珠白对着卷子愁眉苦脸,笔杆子都快被他啃掉了半根。考试克星万百这回却像偷偷复习过似的,奋笔疾书,洋洋洒洒,一面纸似乎都不够他发挥。
天道乾和申屠真都在不紧不慢地书写,看样子还算得心应手。而考场的窗边,一道金发的身影正静静地望着卷子出神。微风与鸟鸣共同托起他额前的碎发,少年的侧脸在柔光中更显精致,鎏金闪烁,灿若神祇。
出于某种不愿言明于众的自尊心,从沙龙之夜到今天,海水都没有正面地、大大方方地看上乐神望一眼。只有在这样没人关注的角落里,她才能鼓起一点勇气,打量着曾是她最好玩伴的少年。
——她不去找他,他就也真的不来找她了吗?难道,这大陆上的男女,除了爱情就不能拥有别的关系了吗?
“——当然不是。我们不就是朋友么?”
倏尔,橙花飘落,香气沁人。
海水只觉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待再看清时,面前已变成了一片荞麦疯长的田地。梓卢躺在一颗枯败的大树上,脑后枕着交叠的胳膊,嘴衔草叶,一派自在。
男孩舒服地打了个哈欠:“监考真没意思。你就来这里陪我,边玩边答题吧。”
海水也不奇怪这里实际是哪里。她知道,自己应该还是在考场上的,此情此景估计就是梓卢的一点小把戏。
海水憋了半天,才闷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呀?”
“因为,我和你的‘大树’交朋友了。你在想什么,大树都会告诉我。”梓卢拍拍身下的枝干,“你有多久没想过祂了?祂比起我们上次相见可老了不少。”
海水猛然一惊,连忙从软绵绵的草地里起身,疾步上前,一脸不可思议:“你是说……这是我的树?”
面前竟然就是那位她人生中最早的玩伴——长在海鸣城郊的那棵大树?!记忆中的树苍翠遒劲、生意盎然,怎么会变得这样干枯?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海水试探地伸出手,掌心贴在大树的躯干上,便见枝桠上枯黄的叶片微微颤动,树枝摇晃,像隐忍的思念之风,招徕过去的旧友。
不是梦境、也不是幻想,她终于切切实实地见到、摸到了她的大树。只是,祂似乎受了很重的伤,不复当年英勇。
梓卢点点头:“祂很想你,我就带祂过来见你一面。”
临到这时,海水终于能够确认,梓卢大概不是什么须来病的私生子、或者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孩,一定有属于他的超能力——当然,这并不妨碍她交朋友。
现在,她满心挂念着她的树,又自责,又难过,几乎快忍不住落下泪来:“我的确快忘记大树了,都怪我……我甚至靠着梦境才在几天前想起来祂,可大树是我最好的朋友和依靠呀!祂陪我度过了最孤单的时光,我怎么会忘了祂呢?”
梓卢附耳在树旁,良久转头过来,传达着安慰:“祂说,祂是你‘曾经’最好的朋友。现在,你有了很多朋友,再也无需依靠,祂很高兴。”
“不是这样的!我依然需要我的树,不是这样的……”
“——大树来这一趟,还要跟你说,祂没法陪你走很久了,也没法走很远。祂还不太放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一场考试,你能答个好成绩。”
梓卢指着海水面前的试卷:“回答吧。你的答案,大树想知道,须来病想知道,你自己也会想知道。”
海水忍着鼻尖的酸涩,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只好泄愤似的答起来。这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彷徨虚伪的童年时代,一见到树,她亲爱的树,就想要软弱地去依赖祂,回避那些汹涌到面前、避无可避的东西。
她已然开始不耐烦每个人都在跟她谈的玩意儿,所谓“守护”与“牺牲”,种种深刻、烦扰、又无法糊弄的东西。
于是,海水落下笔:“第二题:申屠同学对待别人很平等尊重,不会带有色眼镜看人;申屠同学很细心,能记住别人的喜好;申屠同学很强大,绅士,果断,守诺,容貌英俊,有责任感,有领袖风范,有骑士精神……十点如上。但是,申屠同学不会是我的男友。”
“第三题:若有一天……若真有那样的一天,我不知道自己面对生死能否毫不怯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做出什么选择。但如果那一天来临,我想,金色大陆一定会知道我的答案。”
梓卢闭目,用草叶吹起小曲,音调悠远。大树宁静地望着祂的孩子,见人沙沙落笔,祂也沙沙晃动,直到魔法铃响。
似乎有什么迎来了尾声。
……
直到考试结束,晏珠白还是不知道海水为什么突然变得很小心眼,一点玩笑也开不起。况且,他有说错什么嘛?她确确实实是考了倒数第一呀!
晏珠白坐在座位上干巴巴地等了半天,也没见海水往自己这边看一眼。他的少爷脾气也上来了,拉下脸,起身就走。
海水刚从梓卢的幻境中醒来,脑袋还有些不清醒。万百说要给她准备什么惊喜,高兴得不行,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没人等自己,海水索性准备先回宿舍。
很多选修课也把考试时间放在了这天下午,教学楼便顺势变成了大口吞吐考生的大嘴兽。海水跟随人潮往外走,垂着脑袋,有些魂不守舍。她到了门口,却见外面雨势浩大,风力强劲,不打一把质量过硬的伞便很难前行。
学生们三两成群地聚成伞花,也有没带伞的,索性跑进雨里,痛痛快快浇了个透,别有一番潇洒。
海水笨手笨脚地掏出个单薄的雨披,展开后才发现尺寸小了,搭在肩上像大人穿了童装。
她有些羞窘,刚想趁没人发现脱下来,便听那道最不想入耳的声音响起:“……小水?”
海水真的很想故意不理人,或者装没听见,转身就走。可雨势实在太大,她壮士断腕般冲进去又有点莫名其妙,只好故作自然地转头:“哈哈!好巧呀,小乐。”
她还是这样没话找话地打招呼、打圆场,话跟她本人一样没骨气。
乐神望温柔地俯视着她,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放课后。他晃了晃手里硬挺的长柄伞:“要一起走吗?雨还挺大的。”
海水连忙摆了摆手,堆起一脸假笑:“不用啦,我穿了雨披!而且我还骑了平衡车,回去很方便,就骑着我的座驾小车,名字叫‘想带你漫不经心又风驰电掣地逛’……总之——我很快就能回去的!”
海水像是着急证明什么,赶紧把自己折叠的小座驾展开,站了上去。乐神望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便见女生已经披着小了一圈的荧光色雨披,冲进了雨里。大概是那姿态有些滑稽,周围传来几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乐神望脸色微沉,不赞同地瞪了几个讥笑的男生一眼。他又把目光转回前方,只见雨幕中的少女努力挺直着腰背,奈何大风呼啸、材质又太薄,雨衣被风吹得背后整个向上翻起。劣质的布料在气流的剧烈鼓动下从中间裂开,与蓝黑色的头发纠作一团。
……他一直以来在意的,就是这样一个尴尬、失态、在暴雨天也激不起任何水花的平庸背影么?
乐神望咀嚼着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绝,心底不由再次涌起一股烦躁。为什么小水就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呢?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做他有趣的玩伴、亲近的友人,一直夸赞自己,崇拜自己,说着那一连串熟悉的甜言蜜语:全大陆最厉害的小乐,最帅的小乐,最好的小乐……
海水不是就喜欢这样子吗?不停围着他打转,像只缩着脖子的老鼠,眯起眼睛滴溜溜地转,又以为他没发现似的,偷偷地笑一下,不肯把喜乐讲与人听。她个子高挑,骨架也大,做这样的动作不怎么可爱,反而凸显了别扭与笨拙。可他并不排斥这样的海水,甚至有些享受对这样的她给予善意的感觉。
没人比从小就会看父母眼色的乐神望更懂怎么讨人欢心。对待海水,乐神望甚至不用费什么特别的力气,就能让自己变成她心里特别的人。他只要正常展现自己身上的优点,稍微借一些队友之便,陪伴她、鼓励她、对她好,海水就会一步步地被他吸引。
——可为什么,面对光芒闪耀的自己,海水不为这份宝贵的示好窃喜万分、欣然应允,反而避之如蛇蝎?
乐神望并不是忘记了万百的提点,而是并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无数种被拒绝的可能,就是没想过,其实是自己内心存在着某种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傲慢。
说是“给予”,潜意识里早就像“施予”了。
那次,听到她有在意的恋人,乐神望失手打翻了油醋汁,沾上了鞋。
那双鞋是自己的珍爱,他想,一定是因为这个,他的心里才会下起黑色的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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