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横滨是个神奇的地方，不单是其特别的政治环境，还有它充满文化气息的地理面貌——指城市最高的地标是黑手党总部，以及贫民区竟然是一个和城市分离的小岛，而且据说它是数年前才渐渐成为贫民区的。

        说它是小岛其实好像也太夸张了。但是从地图上来看的话，擂钵街的确是从城市里伸延出来的一块小小的圆形地区，和市区之间的连接仅有一条公路，且四面环海。要从市区来这里的话，得自己开车，或者坐出租车，不得不说很麻烦。

        当初回国的时候我把从密林俱乐部那里拿过来的资产都卖了，这是一笔不小的钱，我大可以用它来在横滨的中华街买下一个店面，然后开个珍珠奶茶专门店——不过话说回来，我不但不懂烹饪，在经营方面也是一窍不通，所以我才决定走一条我比较熟悉的路来将珍珠奶茶在横滨发扬光大。

        晚上七点，我从市中心回到了贫民区。

        我有时候不是很靠谱，但今天我没有忘记自己带走了一个小孩，顺带还意外收获了八个……我仅存的责任心提醒了我应该给他们带点吃的东西。

        于是，我带了好几袋麦当劳外卖回来。当我一踏进门口，那间小破棚屋里的所有人都一致地抬头将视线集中到我身上——那种眼神中传达出来的情绪不是警戒，而是我最熟悉的感情：渴望。

        如果他们是狗，那么此刻他们的口水应该都流到地上了。小孩们情不自禁的吞咽的动作被我看在眼里，不过，没有人上来抢东西吃，是因为不敢，还是因为知道我是买给他们的？

        我也懒得想那么多。所以我弯下腰把东西都放在地上，然后说：“我买了晚饭，你们自己分吧。”

        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尽管带着下意识的克制，但充满欢愉的尖叫声总是带着一股令人意想不到的穿透力。我忍不住后仰了一下，彷佛被无形的火焰所吓退——说笑的，飞蛾可不会从明火边上逃开。

        所以我往屋里面走了几步，然后在与谢野晶子旁边坐了下来。房间靠墙的地上铺了破旧的衣物作垫子，可以看出来，就算是贫民街的小孩也是有生活追求的。

        黑发少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围在外卖周围的那群小孩，最终嘴角勾起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孤度。大概是因为她在我离开的时间里和他们打好了关系，所以看到我买了东西回来接济他们就对我改观了？

        真是天真啊。虽然说这样对我来说才有利。

        我靠在墙上打了个呵欠。这么大的动静搞不好会引来隔壁的关注，要是等下被抢了就好笑了。这是我漫不经心的想法。

        不过这个念头在我看到站在角落的挑染男孩……现在该叫他龙之介了，在看到他走到门外之后，我就明白了他在这个小团体里的地位和重要性。

        那个能将衣物变化为能自由控制的锐利触手的能力应该是异能力，他总不可能是超凡生物吧，这里又不是欧洲，哪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啊。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迟疑片刻，坐在轮椅下的与谢野晶子扭头看向我，那是一副混杂了不安与希冀的表情：“你把我带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盘腿坐在她旁边的我想也不想就说：“为了让珍珠奶茶之神的辉光洒满人间，令衪的甜蜜滋味在世人的味蕾上永不消褪，珍珠摆满神明的无上殿堂，我要在横滨建立珍珠奶茶教团。”

        说完，我调整了一下坐姿。我的双手抓着轮椅的扶手，身体倾向少女，抬眸对她勾起了得意的笑容，以只有我们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量说：“那都是我编的。”

        “……哈？”

        与谢野晶子露出了完全空白的表情。

        ——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言行，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

        伊莎贝拉·巴特利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轻易而举地把她从那个男人的居所里带了出来，然后使用某种催眠术让所有人相信了珍珠奶茶之神的存在。但在数小时后，却用小学生悄悄话般的语气在她的耳边吐出了真相。

        就像揭起了一层薄纱，催眠的效果在她身上完全褪去了，世界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截然不同。它变得格外真实，格外令人抓狂，全新的感官敏锐到令人痛苦……

        她颤抖着身体，有那么两三秒失去了语言能力。但人体的熟悉力是强大的，很快她冷静了下来。同时，身上多了一点启之性相。

        启——揭示、洞开与拆解的性相，与伤口、锁匠、门与钥匙有关（注1）。

        世间万物都具有性相，连留在人体上的伤疤也不例外，而肉。体和心灵又是紧密相连的。精神上的刺激有时会像这样带来伤口……

        不过可不要误解了我，我不是带着要锻炼她的目的才跟她说出真相的。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心中有声音在跟我说，如果我不和她拉近关系，她很可能会逃跑，或者像之前那样试图“罢工”。这样可不行。

        有什么是比分享秘密更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呢？

        所以我亲手消除了自己的异能力在她身上的影响。

        “……不过建立教团的事情是真的。”我收回手，往后一靠，重新恢复了刚才的坐姿。“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得喊我教主了，明白了吗？”

        “但是、你跟芥川他们说的——”

        “这就是普通教徒和核心教徒的区别，晶子。”我打断了她：“你可是经过我认证的天使，跟他们自然不一样。不过具体该给你什么头衔好呢～我还没想好！”

        “晶子姐姐，教主大人。”

        途中突然出现的声音插入了我们之间的对话。我顺着声源看去，发现一个瘦小的小女孩正拿着麦当劳的袋子站在离我们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她与晶子一样是黑发，但她的头发更长，用橡皮筋在脑后扎了马尾。她的眼睛是银灰色——哎呀，这不是和我完全一致了吗？

        虽说我的眼睛不是天生就是灰色，但我还是觉得和她很有缘份。

        和我很有缘分的女孩走近了些，将纸袋递到我面前，我接过后打开一看，里面是特意留下的两个汉堡。我挑了挑眉，然后把袋子塞到了晶子怀里。

        我耸肩，“我吃饱了才来的。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她有些羞怯地抿了下唇，然后才说：“……我叫芥川银，下个月就十岁了。”

        “哦！”我眨了眨眼睛：“你是挑染男孩的妹妹？”

        我承认，我在记别人的名字这件事上面是有点不太认真，主要是挑染男孩这个名字太好记了，一不小心就冲口而出。

        大概是不敢确认挑染男孩是谁，银想了半响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是、是！”她紧张了起来。“请您尽管问吧。”

        “你哥哥……是不是从出生开始就用在下自称了？”我问。

        我真的很好奇，“在下”这种自谦的自称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啊？我从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这个问题了，还在心里列出了很多假设，比如说它是刻在dna里的，或者说是从救命恩人那里学来的，可能性真是太多了！

        “呃……”银愣了一下，她也没想到我脸上带着这么正经的表情结果问的是这种问题。但她还是很认真地回答我：“我也不太记得了……不过哥哥曾经很喜欢看书，大概是从书里学来的……”

        贫民区的确是有很多穷人甚至流浪汉居住没错，但毕竟离市区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车程，再缺物资也不会缺到哪里去，和电影刻板印象中的那种经常有人曝尸街头的地方差距很大，所以小孩子读过书也不奇怪……仅限在受到大人庇护的时候。

        “唔，原来是这样。”疑惑得到解答，但是我一点都不满意，因为这也太平凡了！我长呼出一口气，有些无聊地盘腿观察周围。

        除了挑染男孩和银之外，这个小团体有六个人，我不太懂如何分辨小孩子的年龄，不过银已经是看起来最幼小的那个，应该是因为不想和哥哥分离才提早出来生活的。

        作为最强的个体，芥川龙之川理应是发育得最好的，但他的体型也没强壮多少，甚至能时不时听到他的咳嗽声，给人一种病弱的印象。原因可以是因为小时候还没有觉醒异能力的时候落下的病根，也可以是最近刚好患上了感冒……但是其他一同生活的小孩都没有生病，看妹妹虽然瘦小但也算健康的样子，也不太可能是遗传导致的，所以大概率是第一种可能。

        他该不会活不到替我打工的一天吧。

        虽然我已经预定了他成为教团日后的打手，但我也知道不能杀鸡取卵。再说，现阶段我也不需要杀手为我做事。

        我沉思了一会，计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和潜在的支出，最后作出了决定。

        我站起来走到外头，看到挑染男孩一个人站在树下，手里拿着同伴给他的汉堡，但是他没有吃。

        ……不过那个眼神，绝对是很想吃的吧。为什么不吃呢？

        听见我靠近，他敏锐地转过身来，手里只剩下一张包装纸。

        “你到底有何企图？”他冷漠质问我：“打算用一饭之恩买下我们的命，然后利用小孩子为你走私吗？”

        “我们珍珠奶茶教团可不干那种会产生邪名的事。”我义正词严地指正他：“我是珍珠奶茶之神派来的救世主，神明的化身，可不做那种廉价的行为。”

        接着我又陷入了沉默。有时候我会突然失去灵感，想不出来该怎么把珍珠奶茶之神的故事编下去了。这时，我会索性用不怎么花哨的话来传达我的想法。

        “你有想过以后的生活吗？不止是你的，还有你的同伴、你的妹妹的未来？”我问。

        他沉默半响，握着包装纸的手指用力，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未来是奢侈的词语，生活在此处的孩子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

        “意思是你不愿意想吗？没关系，我来替你想。”我轻描淡写地说：“人总是要吃饭的，或是靠抢劫，或是靠工作——而像你们这种没钱没靠山的小孩能找到什么工作？就像你所说的，不外乎都是出卖性命的工作，而且一辈子都是连走狗都算不上的消耗性道具。你的异能力很有用，不过你的体力是有限的，面对一群持枪的黑手党的追杀，你连能够全身而退的能力都没有，何况是要保护他们？”

        “退一万步说，你们都能活到七八十岁，但是一生都待在这个破烂的地方，你甘心吗？你的妹妹本来有机会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连一条裤子都要打上三次补丁也继续穿。”

        “你的甜言蜜语并不新鲜。”他像是被戳中了痛脚一般，用带刺的话语回应我：“在下见惯了像你这种虚伪的大人，你不过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怎会在意我们的想法？而我们想要的，从来都只是活命而已。”

        “好吧，你果然不会相信这种美好的承诺。那么我就跟你坦白点说好了。”

        “我可以送你们离开这里，到城市里生活，还可以资助你们上学直到成年。不过代价是，在我需要你的时刻，你必须还上我的人情。”我说：“这个时间可以是一年后，五年后，也可能永远用不上这个人情，而且不会牵涉到你的朋友们。

        就算你再不相信我也好，你必须得承认：这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条件，以你的一条命，换取其他人的未来，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

        神明的仁慈是有时限的，现在告诉我，你的回答是？”

        黑发的男孩垂下眼眸，他站在阴影里，鬓边的白发显得他更加瘦弱。冬之气息已缠上此人，他早晚会迎来比常人更早的终结，而他也应该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

        “在下接受你的开价。只要你呼唤，即使对象是死神，这条无心之犬也会义无反顾地咬向对方的咽喉。但若是你出尔反尔……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在下都会加倍奉还地将你的未来夺走，就算是神明也无法阻止。”

        我有一瞬间怔住了。

        芥川龙之介……这孩子……

        “你说不定很适合当作家。”我边说边鼓掌：“小作文都不用打草稿，这也是一种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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