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兰堂是个奇怪的男人。与谢野晶子是这么想的。
在奶茶店开业的第一天被那个邪恶的港口黑手党首领派来，他肯定是不怀好意。尽管晶子本人没有确实的根据，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说这是她的偏见也好，但一个头发凌乱、脸色颓废、在夏天戴兔毛耳罩的男人看起来就是很不正常。
只是随即她又想到，自己身边的人好像就没一个正常的。
伊沙贝拉就不用说了，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女人，上一秒说想去吃拉面，结果可能下一秒就去便利店买三根哈蜜瓜味的棒冰当成午餐吃。她的种种事迹已经不用多说了，总之伊沙贝拉绝不是常人。
相较之下，小红姐就比较像是个常识人，但她总是会遇到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说曾经走在路上被传销的人缠上，然后事件会以更加莫名其妙的方式解决——天上突然有花盆砸中其中一个纠缠不放的人的脑袋，另一个人惊叫着逃跑结果在拐角车子撞飞……最恐怖的是，这些遭遇意外的人都是当场死亡，连被晶子救治的机会都没有。
与谢野晶子已经搞不清楚这个世界了。人的生与死都是如此轻易地就被神明写下的命运决定，死亡到来之前没有重大的预告，人在死后也没有举行隆重的哀悼仪式。她甚至开始怀疑，每天日本都死这么多人，和出生率一定有着不小的差距，但即使是这样世界还是照常运转……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其实是游戏的世界，那些死掉的陌生人在上一秒才在她的视野盲区刚刚生成？
她最近经常会有这些细思恐极的奇思妙想。伊沙贝拉说，这是因为她的潜意识在按照启之准则重塑，提早开始适应是一件好事，否则等以后读了高阶的密传她可能会当场发疯。
洞察真相会让人变得冷漠。这是每名学徒的必经之路……伊沙贝拉说得轻描淡写，但晶子只觉得恐慌，就像面对青春期的变化而不知所措的每个青少年。
她害怕有一天她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无情无义、只顾自己的利益、为了达成目的而去毫不犹豫地伤害那些无辜的善人——就像森鸥外。也许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也许世上的确存在着属于恶人的信条，但那都不是属于与谢野晶子的。
如果森鸥外在她的眼前死去，那么她大概不会救他，这就是她心中“错误的正确”。现在的晶子能够如此冷酷地下达自己的判决。
但是——
至少，不能伤害到身边亲近的人，不能让那些人陷入痛苦。
她再也不想忍受那种爱莫能助的绝望。
与谢野晶子认为，自己无法真正准确地分辨何为“正确”与“错误”，但仅有一样东西她是知道的，那就是“爱”。
爱是同伴之间的信赖，是友人之间共享的回忆，是人与人之间的独一无二的联系。
对她而言，伊沙贝拉和小红姐是新的同伴，所以她才要加倍努力地守护她们，正如她们是如何保护自己的。
……因此她对兰堂这个突然加入的可疑人士格外警惕。
诚然，性别可能是造成这种特别的疑心的因素之一，不过更多的是他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违和感。
首先那一身反季节的长风衣、靴子和兔毛耳罩就不说了。也不提他阴沉的脸色。最让晶子感到浑身难受的是，他这个人身上的反差。
事情是这样的。
既然教主大人发话说兰堂已经是教团的一分子，那么兰堂在奶茶店排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要说有哪里不太对劲的话，那就是店主其实没给他发工资。
兰堂完全是为爱发电才来上班的。按道理说，他只需要在接受到伊沙贝拉的命令时才需要出现，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但要说他热爱工作吧，那也完全不像是这么一回事。那个男人站在收银台的样子就像是被人用枪指着威胁着来干活的，眉眼总是低垂着，与客人对话时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垂头丧气的神态让人感觉他是不是确诊了绝症。
另外一位店员（伊沙贝拉从别的奶茶店挖来的那个）芬恩小姐曾经劝过他对客人多笑笑，但是效果却不太好。
也许兰堂天生就注定是阴角吧。
和兰堂不同，芬恩小姐是万人迷一般的存在。她是奶茶店的一员，却没有加入教团，据说是对于神明这类的存在“不太擅长”，只是伊沙贝拉并不介意，对于她来说，店员也不一定得是信徒。
白发白眸的美人身材高挑，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爽朗的性情让她和街坊打成一片，可谓是人见人爱的成熟大姐姐。
不过，兰堂在的时候她都会自觉地去后厨。
原因是兰堂很怕冷。而珍珠奶茶一般来说都是冰的，在夏季，这个“一般来说”就变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剩下的零点一，就是他本人，他喝的是热的珍珠奶茶。
因此，留给兰堂的工作就只剩下了收银员。
这样一个人站在店面，令本就人气不高的奶茶店更加没有人来了。伊沙贝拉之所以不给他发工资，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想要劝退他。晶子阴暗地想。
虽然兰堂是异能力者，但异能力者也是要恰饭的。何况他本来就只是在底层工作，卖命赚来的工资可能要比一般人高一点点，但是疗伤、枪支保养之类的开销也不小，所以说肯定没有多少储蓄。
那么他的工资是谁出的呢？答案是港口黑手党。
是的，即使他本人实际上已经被策反了（在晶子心中存疑），但他表面上仍然是首领的人。也许是出于这个顾虑，伊沙贝拉没有让他接触过教团私底下的核心事务。
如果兰堂真的是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阴沉且不擅交际的男人，那么接下来他所做的事就完全不符合他的人设了。
兰堂只会在伊沙贝拉面前凑上去，对于晶子和小红等人却很少主动搭话——除非是工作上相关的事情。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周，在大家基本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之后，这个男人开始了他可疑的试探举动。
“与谢野大人。”
午休时，站在收银台后的兰堂突然向晶子搭话了。
“恕我失礼，不过，您似乎正在学习希腊语？”
少女抬首，看见穿着围裙的男人侧身注视着她手中的书籍，是她看了五百年都还没有看完的《屈内与格特》。
她眨了眨眼睛，随后疑惑地问：“……是，怎么了？”
“希腊语是门独特的语言，在西方文明里具有悠久历史，特点在于其清晰的结构与概念。尽管现代希腊语经过了简化，但它仍然是通往文化宝库的重要钥匙，非常值得学习。”
这样流利的话说出来，显得兰堂不再是平时那个颓丧的青年，反倒像是某位自信的教师。
“……是吗？”
“不过，没有合适的教师的话，单是从书本里自学这门语言是很困难的。”一如既往地谦卑的兰堂小心地选用着措辞：“伊沙贝拉大人贵人事忙，如果与谢野大人需要的话，在下恰好会一些皮毛……”
晶子总算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惊讶地说：“诶？你会希腊语吗？”
一般来说，日本人很少会学习除了英语之外的外语吧？就算要学，也应该是在热门的法语、西班牙语、德语，或者是邻近国家的语言例如中文、韩文之类的。
“是的。事实上我也是在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才想起来，我以前也看过这方面的书籍……包括刚才对于它的描述，其实是过去的我曾经对某人说过的话。”他的脸上也带着一丝不可思议。“难道我在以前是语言方面的教师吗？”
“那来试试看不就好了。”晶子饶有兴致地拿著书走过去，直接把整本书塞到他手里。
意思是让他由头开始教。
没办法，毕竟，不会有人真的觉得伊沙贝拉在语言的教学上有什么天赋吧？
就这样，兰堂开始了他的希腊语补习班，并成功地凭借自己比教主高超不知道几百倍的教学水平和晶子拉近了一点关系。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相信离他正式被接纳的一日也不远了。
可是，兰堂没过几天就露出了马脚。那是在一个炎热的上午，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以及在后厨的小红。芬恩小姐请假和女朋友去旅游了所以不在。
“与谢野大人，”尽管经过了几天私下相处，他们已经熟络了许多，但兰堂还是坚持要用这种正式且夸张的称呼喊她。“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啊？你问。”
“伊沙贝拉大人她喜欢喝怎样的珍珠奶茶？”
“……？”晶子一脸莫名其妙。不过她还是回答了：“普通的就可以吧？只要是甜的就行。”
黑发男子表情认真地点头，慎重得彷佛被告知的是某种重要机密。“我知道了，谢谢。”
本来晶子以为话题会就这样结束的。结果，没过多久，他又问道：“伊沙贝拉大人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呢？”
“？？”
晶子这次抬起头来好好地看了一眼兰堂。对方注意到她的视线后有些僵硬地将头转了回去，直视着前方的空气。
可以说是教科书式的心虚了。
二人沉默了十来秒，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最后少女轻咳一声，姑且客气地说了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不你直接问她本人吧？”
那天，他们直到小红出来一起吃午饭之前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也就是因为这个事情，让晶子开始疑心了起来。
兰堂非常想要了解伊沙贝拉，为此不惜打破自己社恐的人设，也要主动热心地来跟晶子凑近乎，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教主的情报……这就在晶子心里造成了一种印象：兰堂对伊沙贝拉心怀不轨！到处打听她的情报，肯定是想要找机会暗杀她吧！
自觉察觉到大秘密的晶子在家里向伊沙贝拉说了这个猜想以后，教主她只是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自己没那么容易被暗杀。而晶子觉得她实在太心大了，都是黑手党了能不能有点戒心。
最终，没戒心的教主大人是这样敷衍她的：“哎呀，那就拜托晶子你帮我监视他好了。毕竟他是首领派来的人，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的话，我也不能直接赶他走啊。”
这是晶子教徒生涯里的第一个任务，她非常重视，为此，她开始在暗地里收集情报。
那天，兰堂请假了，说是在港口黑手党那边有工作。
其实就是去向田中报告他一个月以来的监视成果。不过他们心照不宣。
伊沙贝拉说是要去找赞助人，所以店里面只有晶子、小红和芬恩三人。
午饭时间，她们坐在一桌，晶子突然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兰堂很奇怪？”
“诶？兰堂先生吗？”小红思考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他穿那么厚实确实很奇怪……但如果不是传染病的话就没问题吧？”
芬恩：“嗯。兰堂君也就看起来不好相处，但我觉得他其实是个好人。晶子酱为什么会这么问？”
和小红不同，芬恩作为真正的常识人会多想一步。
晶子思考了片刻，觉得芬恩是可以相信的人，于是将她心里的疑虑如实相告了。
听后，白色长发的女人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变得严肃，反而是大声地笑了起来。
“哎呀呀，这可真是……没想到兰堂君竟然会是这么纯情的人，真可爱。”
本来有些茫然的小红听到芬恩的话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睁大眼睛，脸颊微微发红，那是兴奋与好奇混杂的表情。
只有晶子不明所以：“纯情？什么意思？”
为了掩饰只有她听不懂的尴尬，晶子吸了一大口奶茶。
芬恩笑得一脸愉悦：“就是说，兰堂君暗恋店主小姐啊！”
“噗——”
恰好坐在对面被喷了一身奶茶的小红：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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