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只流浪猫
那盒瘦肉香菇粥周沢最终没有喝。钟栀下晚自习回来盒子还放在桌子上，上面贴的纸条还在。打开盖子，粥都有些馊了。
意料之中，钟栀默默将粥倒进垃圾桶，将锅和碗都洗了。
其实仔细想想也正常，周沢如果真那么听话，安女士就不会出怪招儿。某种程度上，钟栀其实也觉得安女士大费周章地找一个乡下高中生来当周沢的家庭教师这件事挺扯的。南五中那么多优秀的老师都没有把周沢变好，她凭什么觉得一个寄人篱下的贫困生可以做到？
但这或许就是资本家不一样的地方。谁知道呢？
张阿姨白天来过，做过卫生。不过张阿姨好像不负责做饭，厨房没有动过的痕迹。
钟栀的记忆力很强，看过的画面，哪怕只是动了小小的一个弧度，她都能敏锐地捕捉。曾经有下乡助教的老师说过，她这样的孩子不应该埋没在贫穷里。钟栀一直记着这句话。
整栋房子除了冰箱里一些食材，找不到食物的痕迹。钟栀不知道安女士所说的周沢有轻微的厌食症到底轻微到什么程度，住进来一天半，她好像没见周沢吃过东西。想到那天饿到脸发白却只喝水的周沢，钟栀有些头疼自己该怎么‘照顾’他。
接下来两天，钟栀没有在房子里碰见过周沢。
每次她回来，周沢没回来。她上学走了，周沢还没起床。两人微妙地错开了时间，除了偶尔钟栀学习到深夜会听到对面门啪嗒一声关上的声音。
学校里也保持着互不认识的状态，即使是同桌，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钟栀有些挫败，但她又做不到热脸贴冷屁股，对方不对她释放善意，她就没办法拉下脸。虽然之后安女士没有追问，钟栀总觉得住着不安心。
打破这种僵局是在三天后，周五。
南五中的惯例，周五是不上晚自习的。一放学，学校的人就匆匆收拾书包。钟栀被排了值日。跟周沢一起。六个人一组，班内四个人，两个人打扫公共区域。
高三一班的公共区域是学校后面篮球场的走道。
离班级有点远，区域很大，而且打水不方便。一般来说，默认男生去打扫。但他们这一组只有两个男生。其中一个还是周沢。周沢下课铃一响就被人叫走了。四个女生，杨思雨，王晓菲，闫珊珊，加钟栀。除了钟栀，剩下三个谁都不想下楼。
钟栀不想浪费时间，主动提议自己跟男生下去扫公共区域。
三个女生脸上立即就高兴了：“我赞同。一会儿周沢回来，就让他负责把擦黑板和倒垃圾吧。他个子高，擦黑板方便。”
钟栀点点头，转头去教室后面拿上工具。
但跟钟栀搭档的男生不是很情愿。今天值日有四个女生，就钟栀最土。杨思思王晓菲不算漂亮，但很有女生的娇滴滴。结果他却只能跟土妞二人世界。
见钟栀一手拿工具一手拎桶下楼很困难，他一个人在前面跑得飞快。
“我先下去，你搞快点。”
钟栀才走到二楼，那个男生就已经没影儿了。
傍晚天空是金红色的，没风，有点闷热。篮球场上精力无限的男孩儿们还在挥汗如雨。白天紧绷的氛围被夕阳冲散，三三两两的学生嬉笑着在校园里穿行。
空气中传来阵阵清爽的花香。实验楼后面是一个小树林，种满了十月樱。花开的时节，满目缤纷。篮球场就在小树林后面，绕过去得走一段路。从树林里面穿就很快，当然，是对角线那种穿法。钟栀提着一桶水，慢吞吞地往高一三班的公共区域走。
别看她长得瘦，其实力气很大。钟栀小的时候经常上山砍柴，被五六十斤的柴爬山路轻轻松松。不过学校这个桶开口很大，走得快一点水很容易溅出来。为了不溅湿裤子，她尽量很慢。
快接近篮球场的时候，钟栀本来打算从一个歪脖子树绕过去。结果跟对面的一男一女撞了个正着。
夕阳透过花瓣洒在十月樱的林子里，一对少男少女正在啧啧的亲吻。
女生不认识，短卷发。鬓角夹了一个樱桃的红色发卡。闭着眼睛，垫着脚亲男生。男生很高，清瘦的身形，白色的t恤。正面朝钟栀的方向，听见动静目光看过来。
四目相对，是周沢。
钟栀不知道怎么回事，热度瞬间爬上了耳尖。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怎么回事，身体已经拎着桶躲到了树后面。桶里得水洒了一地，泼到她鞋子和裤子上，湿透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惊慌，明明做出那种事的不是她。
钟栀捂着嘴蹲在树后面，努力不去在意树后的动静，但亲吻的两个人还是被打扰了。
男生推开了女生，神情冷淡得像刚才接吻的人不是他。
“你先回去吧。”
女生没发现钟栀，想拽周沢的衣服但是听说他洁癖的传闻，又不敢拽：“今天我生日，跟同学约了火锅，学长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
“那学长，晚上的ktv你还去吗……”
“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那女生还想说什么，周沢的态度急转直下，她只好不甘心地走了。
一阵风吹过，空气中是淡淡的花草香气。
周沢眯着眼睛看不远处的树。
树后面靠着一个人，纤细的树干并不能挡住她全部的身影。少女半边肩膀和泼了一半的桶非常的显眼。但女生没有自觉，以为躲得很好。他垂下眼帘盯着脚下的枯枝，不知道想什么浅浅勾了下嘴角。然后从另一边绕到树前面，蹲在了钟栀的面前。
面前忽然冒出个人，钟栀冷不丁就是一哆嗦。
周沢蹲在树和影的交界处，半边脸逆着光。夕阳将他卷长的眼睫拉出细长的影子，印在鼻梁上。那双眼睛半明半昧。
他问她，似笑非笑：“好看吗？”
钟栀一口气给他吓得噎住了，没说话，只是突兀地打了个嗝。
安静的小树林，声音特别的清晰。钟栀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眼睛尴尬的不知道往那儿看。不过好在钟栀长了一张天生聪明脸，不管什么时候看都镇定得一批。
有头发遮着，她眼睑低垂，慌张得并不明显：“还行吧，一般。”
许久，她听到周沢嗤笑一声。
“看我是要收费的。”
周沢对自己被人撞见一点不感觉羞耻，“二十块看一眼。”
钟栀：“……”
持续四天的陌生得有些敌对的状态被他一句玩笑话给打破，钟栀觉得这人好奇怪。表现得冷漠的是他，现在又用熟赧的口吻跟她开玩笑。
这种反复无常的人，是钟栀以往没见过的。
她抬起眼帘，定定地看了周沢至少三秒钟。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他因为亲吻红肿的唇上。
周沢：“再看一百块。”
钟栀眼睫一抖，默默移开视线。
须臾，仿佛不愿意认输，她把视线又转回来。
夕阳照着钟栀的整张脸，厚重的刘海被捋到一边。光洁的额头露出来，眉骨很漂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形似桃花，眼尾上挑，眼珠黑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周沢一顿。
抿了抿唇，他扬起一边眉头。
钟栀不太清楚周沢改变态度的理由是什么，两人凑得这么近。周沢的眼睛还一直盯着她，她的脸颊就不受控制发热。她其实不是话多的人，以前一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面对沉默的周沢，她忍不住就想说点什么：“你，知道今天你值日吧？”
跟很多少女嗓音的甜蜜不同，钟栀的声音低沉，有点冷清。
话音一落，周沢漫不经心的表情一僵。
钟栀也是一僵，隐约意识到自己开错头了。果然，难得和谐的气氛忽然僵硬。但话题一起，硬着头皮也得说下去：“按照惯例，男生默认打扫公共区域。但你不在，所以我代替你扫。”
周沢：“。”
钟栀试图挽救：“离放学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你现在回教室，还能赶上擦黑板和倒垃圾。”
周沢：“…………”
两人面对面蹲着，陷入了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十月樱的香味。一阵风吹过，樱花瓣扑簌簌地落下来。两人就这样僵持，谁也没开口，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许久，周沢站起来，一声不吭地拎起水桶。
由于刚才的事故，辛苦打来的水洒了很多，水桶里只剩三分之一的水。
周沢回头看了眼拍拍屁股站起来的少女，少女站直了只到他的肩膀。身上还穿着那间宽大的公立学校校服，单薄得仿佛一阵风能给她带走。
一阵风吹得她刘海遮回脸上，刚才莫名犀利的气息消失的悄无声息。
“你回教室，我去扫公共区域。”
第一次友好对话顺利搞砸。钟栀心中懊恼，果然她不是个讨好别人的料。她还是想要挽回，于是疾步追上周沢，“不了不了，你去吧。”
周沢：“？”
讨厌钟栀是一回事，周沢还不至于那么没品：“公共区域默认是男生打扫，我不需要你替我。”
钟栀抓着桶把手不放：“也不是替你干，值日不就是都要扫？扫哪儿都一样。”
周沢：“？”
钟栀：“。”
周沢无语：“你刚才不是指责我偷懒？”
“都扫一半了，回去说不定还得重头干，就很没必要。”
周沢：“？？？”
钟栀：“………………”快哑了吧这张破嘴。
最终，钟栀还是以自己身材矮够不到黑板顺利说服了周沢去回教室。搭档男生已经扫得差不多了她才到。男生的脸色很难看，但因为钟栀是个女生，也没有当面发脾气。
钟栀很自觉地承担了拖地的任务，男生才态度好转。
两人回到教室，教室里的人果然没走。
周沢正被几个女生围着，好像在说什么高兴的事。发出阵阵愉快的笑声。搭档男生立即凑过去，一听是在说过七天的运动会，立即加入讨论。
钟栀默默将扫把簸箕放到储物柜，收拾书包准备放学。
几个人说的高兴，周沢忽然回头：“钟栀，你打算怎么回去？”
“啊？”
突然被点名，钟栀塞书的手一顿：“什么？”
“问你怎么回去。”
四双的眼睛落到她身上，诡异的安静，钟栀莫名有些紧张：“我坐公交车啊。”
“别坐了。”
周沢态度转变的毫无预兆，并且理所当然，“我骑车，你跟我一起走。”
钟栀心脏咚咚跳了两下，她还没说话，三个女生的眼睛就锐利了起来。特别是杨思雨，眼神像是要把钟栀穿透：“周沢，钟栀，你们俩家住一个方向吗？”
周沢点点头，“算吧。”
“钟栀是南城人吗？”杨思雨忽然抓住钟栀的手臂，“听口音不像啊？”
“不是。”
钟栀垂下眼帘，“我外乡人。”
“那你们怎么会住……”
“动作快点。”
不等杨思雨继续问，周沢迅速扯出速书包背上，对钟栀说：“走吧。”
钟栀搞不懂这个发展。
周沢走了两步，见她没动，回头又问：“走不走？”
钟栀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等她回过神，自己已经拂开杨思雨抓着她胳膊的手，背上书包屁颠屁颠地跟着周沢走出教室。
身后如炬的目光如芒在背，钟栀走出去好远才感觉松弛下来。
她跟着周沢来到自行车棚。周沢的自行车是黑色的，造型特别奇怪。钟栀反正是没见过这种，好在它有载人的地方。
周沢在钟栀坐上后座，忽然回头说：“我的车一向不载人，你是第一个。”
钟栀没注意两人的姿势靠得很近，他这样忽然回头，干净的气息直接喷到了钟栀的脸上，她一瞬间脸红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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