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刀眼
“你是这把刀的主人？”
“我更愿意称它为好友，”男子带着怀念的表情抚摸着刀身，大概是意识到让俞诺一人孤零零站在那里不大好，他挪了挪位置，拍了拍身边空出的石头，“小姑娘，到这儿来坐。”
“……”
俞诺犹豫了一下。
“担心什么？我现在已经没什么能力啦，就算有心对你做什么，也做不到的。”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俞诺的第六感告诉她眼前这个青年并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因此她也只是微微犹豫，便走了过去，坐到他身边，看着他的手指在剑身凹陷处流连，好像握着老友的手。
温润沉厚的声音自身边响起，男子道：“还未向姑娘自我介绍，鄙人姓杨名修明，虽说看着还是个年轻皮子，不过算岁数辈分已经是爷爷辈了，因此你喊我一声老杨便可。”
俞诺一边飞速地回忆着自己记忆中是否有杨修明这个名字，一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老杨。”
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没法把眼前人同爷爷辈联系起来。
一是因为他长得确实年轻，二是……
俞诺自己就是活了几百年的神仙，哪里会觉得一个活了百来年的家伙老呢？
从这个角度看，她好像跟这位仙灵也挺有缘分的嘛。
杨修明笑笑，看上去有点想揉揉她的脑袋，但是因礼数克制住了，只是问道：“你是如何进到这里来的？这把刀……你是在哪里找到的？捡到的？什么人送给你的？还是从谁手里抢过来的？”
说着他轻笑一声，又自顾自地否认了自己：“不，想必你这样的小姑娘必然是不会随便同别人抢东西的，大约只是捡到，或者为别人所馈赠吧。”
“是为别人所赠。”
“是何人？”
“一位大叔，络腮胡子，我叫他师父，他教我很多东西，但是自己不动手，只是在珑城里当个屠户——他姓王。”
俞诺大串的特征描述中，杨修明一直凝神仔细地听着，直到最后一句他姓王，他才神情一震，似乎又是在惋惜什么东西。
“珑城……是在什么地方？”
“长春门所辖之地，距离仙都略远，是东南四水交叉之处。”
男子又是一震，喃喃道：“竟是去了那里……”
他失神片刻，缓过来对俞诺抱歉地笑笑：“偶得故人消息，情难自禁，失了礼数，实在不好意思。”
俞诺好奇问道：“王大叔是前辈故人？”
“是，我二人师出同门，皆为长春宗内门弟子，百年前逢魔一战，他因我身死离开山门，当一个闲荡散修。当初我身死，妖刀也随之封尘，死前将刀托付于他，告诉他寻个有缘人赠了，他当时死不愿意，如今竟也肯赠人了么。”
杨修明停顿片刻，笑笑道：“知道他活着，还有收徒的心思，我实在高兴。”
“他过得挺自在的，只是我来之前，他离开了，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他如今还在人世间行走？”杨修明问道，他皱了皱眉头，恰了个指决，似是想算些什么，算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摇摇头道，“我于占卜一途学艺不精，看不懂混乱卦象，也猜不到他究竟想去做什么……但假如一定要出世，他定然是去行侠仗义了，寻常小事惊不动他，他若是出世，便一定是世间哪里又发生动乱了。”
俞诺点点头，她想起来自己来之前，俞家家主对自己的刁难，还有他将王大叔叫进去讲了一炷香时间的话，想来确实是有什么大事要去预备。
她忽然想起来大叔当时塞给她的东西。当时他往俞诺手里塞了一个锦囊就离开了，俞诺打开锦囊，里头是两枚样式各异的玉佩，以及一枚鸡血红的玉石。
她将它们拿出来，摆放在面前，朝杨修明问道：“当时大叔走前，给我留下了这些东西，却并未说明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杨修明轻轻拈起其中一块紫色云纹玉佩，置于手中细细把玩片刻后，道：“这是孤云阁内阁长老取信玉佩，凭此可见长老。”
说着又拿起了另一块青色玉佩，上镂纹湖心月色，将湖畔芦苇雕刻得根根分明，显然不是凡品：“这是荻花洲洲令取信玉佩，凭此可见洲令——
看来他是将可信老友的联络方式都告知于你了。你若是未来有遇二位长老，他们自然会对你照拂一二，若是遇难，也可凭玉佩前去求助。”
“而这……”
说着他掂起那枚鸡血石。
“这是安平的一个刀眼——安平便是你现在这把刀的名字。”
俞诺一边听，一边暗自腹诽，没有想到那样吵的妖刀，会有这般稳重，一听便瑞气祥和的名字，实在是刀不对名。
一把器具的眼是它区别于其他普通器具的根本，便在于是否有眼。眼通常是集天地之精华的灵石，及其难见，一旦有了眼，器具便可能孕育出器灵。
“当年封魔大战尚未开始，我同二师弟、小师妹一同外出，不料归途中恰好遇见深渊大开，生灵涂炭，我没能护住小师妹，她被魔修带走了，二师弟追随离去，失踪好长一段时间。
正当自责不已之时，二师弟又回来了。此次归宗他性情大变，同我大打出手，我这才发先他竟然自堕为魔修，然而……他毕竟年少，修为还是不如我，此役输后便被师门除名，扫地出门。
后来各大宗门合力封印深渊最后一角，二师弟以一人之力阻挡万人，我……同他鏖战雪峰，最终不敌而亡，刀眼和安平刀身分离，安平沉睡，刀与刀眼也托付给了小师弟……就是你师父。”
杨修明叹了口气：“正常来说，一器一眼足矣，然而安平比较特殊，当年师父锻它的时候，正好获一对可相互感应的双生石，便给他前后锻了两眼，刀眼与刀身分离后，一眼被小师弟抢走，一眼却是不知落到何处……如今只有一眼，安平依然无法苏醒——它近日，是不是一直在沉睡？”
“是，此前有一段时间相当活泼，但后来便渐渐安静了。”
“他是耗尽力气了……若你找到合适的锻器师，可将眼安上，那样能助他恢复些许精神。”
杨修明一连讲了好多话，显得有些许疲惫。
“……我叫你来，便只是想告诉你这些罢了。”
“前辈为何会在此？”
“我也不知，”杨修明苦笑，“我以为干了那么多畜生事，我应该立马投入轮回，下一世入畜生道，未能想到睁开眼睛便是在这里……我每日也没什么事可干，便一天到晚尽是躺在这石头旁睡觉……直到方才感应到你和安平。你若还有事，便先回去吧，回去同你师父报个平安，就说……杨修明此时浪迹天涯，边行边吃，一切都好。”
“那，我下次若要来找前辈，该从何处入？”
杨修明摇摇头：“此处并非能随意进入之地——此境中心，外头的灵兽还能进来，然而此境本身却是全然的孤岛，并不固定连接于任何一处空间，此次你能进来，我也很是惊讶。”
俞诺便如实告诉他此地秘境开启的规律。
杨修明想了想，道：“想必是乱流恰恰将此境与那树洞入口连通了吧，不论如何，想来你都是不能再进来的。这秘境开启也有时间，你赶快出去——等到出口关闭，便要同我一起困在这里了。”
“那我能将你带走么？”
“……傻姑娘，我不能离开这块岩石啊。”
“即使有其他附身物，也不行么？”
杨修明无奈地笑了笑，看了她片刻，依旧摇摇头。
“你走罢，我并不害怕孤独，在这里这样久，我已经习惯了。”
俞诺看着他的表情。
做人类许久了，她知道那种表情叫做落寞。人落寞或是难过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些安慰的。
她有自己安抚他人的方法，而且次次奏效。
于是俞诺从包里取出一口蒸锅，架了起来，杨修明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动作。
“这是……？”
“是蒸锅。”
俞诺并没有对潜台词做进一步的解读，她已经集中精力开始搓面团了。
芊芊五指飞快地在半空中飞舞着，搓出一个又一个形态各异的团子，而后又以嫣红点缀，那团子一下子活了起来——玉雪可爱的白兔、活泼灵动的松鼠，还有卧倒在杨修明旁边那只豹子。
全都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她指间，而后进入蒸锅，水火相交，锅顶升起了腾腾热气。
杨修明看着她的动作，眼中的情绪逐渐由惊讶转为惊喜。
但他没有出声打扰，静静酝酿着，待到俞诺开锅，将一盘团子端到他面前，才笑道：“姑娘的手着实巧极了。”
“谢谢前辈夸奖。”俞诺微笑。
杨修明端详许久，一口咬下，只觉香甜软糯，满口生香，口感恰到好处，便知俞诺定是于烹饪一道有所长。
“姑娘，鄙人不才，虽然活的时间不久，但也对食之一道有所了解——若是你不嫌弃，可以看看这个。这大约，也是我能送你的唯一一份伴手礼了。”
杨修明的手指忽然亮起了一点灵光，轻轻在俞诺头上点了一下。
俞诺只觉万千食谱忽地涌入她的识海，这食谱不限于珑城，不限于名菜，而遍布大江南北，由黎尹荻花大水泽，到辋川孤云深山头，仿佛整片大陆的美食风光尽在眼前！
她为脑海中那无垠之感所震栗，前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她直接飞升成了神明，这一回，她的气势陡升，竟然势如破竹般直接破了胎息，直冲元婴，甚至隐隐有些触及下一境界的苗头。
杨修明欣慰地望着她，笑道：“看来我这伴手礼确实有几分分量。”
俞诺眼中星星闪烁，下了石碑，对他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指教！”
杨修明依旧是那副眉眼弯弯的好脾气模样：“不必客气，若是将来有机会相见，让我考察考察这些东西，你掌握了多少。好了，时辰差不多了，你走吧——豹子，你带上她，别叼着。”
金钱豹嗷呜一声，大眼睛晃了俞诺一眼，将她叼上了背，俞诺连忙抓住那厚厚的毛发。
然而上了半天，金钱豹还是趴在地上，一动未动，两只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杨修明手里的豹子样式小团子。
杨修明咬下去的动作停住了，看着它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哭笑不得：“不是吧小家伙，我已经不是活人，好不容易才能吃上点热乎的，你真要跟我抢？”
豹子依然不动，它方才叼俞诺过来，闻到香气时就已经馋了，这回有了争食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一下。
杨修明无奈地笑了笑，将小团子丢了过来，豹子摆头一叼，终于带着俞诺朝中心外跑去。
杨修明看着它离开，坐回到石头上，心情有些复杂。
此刻吃得饱了，闲着没事，他便想着干脆给刚刚那个姑娘再算两卦。
他恰了恰指，计算了片刻，皱皱眉，将指头松了，重新掐，又算了一次，却还是觉着不对，又重算了一次，却还是不对。
“奇怪了……这卦象怎么会这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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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诺骑着豹子直接到了秘境出口，豹子将她放下，大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
她摸了摸豹子的头，同它道别，便一边思考着如何同队友解释秘境中发生的一切，一边踏进了出口。
她已然听到了洞口处的喧嚣，然而正在此时，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她袭来，仿佛狂风，俞诺心中一个咯噔，心想今天运气实在不好。
……怎么什么破事都给她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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