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空穴
两天后，偃都奄城。
偃国都城奄，是大五湖干涸后形成的天然土积城，这地方南侧地势平缓直临五湖，正是能产米粮的大片肥沃土地。
经过历代偃王增筑，已于六百年前初定时大不相同。外郭墙足有两丈多高，泥土版筑外砌粗石，东西五里，南北三里，将整个奄都护得固若金汤。
又有南北各三东西各二门往来通行，城门设有丈余高望门楼，站在门楼下才真能感觉到奄都正代表着偃这个国家的气势雄浑。
日昳时分，在门楼下十个持戈带剑的武卒注视中，还有不少行人进出。有挑着卖空了鲜鱼湖虾的草篓需要出城的渔夫，也有从自家农田春耕归来的农夫。
“到算是颇有一国之都的气象。”偃珥一行人缓缓进城，辛然打量着奄城评价道。一般城邑当然不会做这么高的外郭，有些小邑甚至没有外郭。
偃珥抬手指向北边高台上被城墙环抱着的绵延建筑群，介绍道:“那片是王城，夯土为台，筑泥为城，环绕着从五湖引进来的活水为池。”
辛然点头道“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居人。我想先去闾里、市肆、作坊看看，了解下有馀不足，知晓贵贱之物。”田武朱里也要求一同前往。
“可以，我让人带二位先生，避免等会先生们进不了王城。”鉴于辛然等人初来偃都，偃珥急着回自己居住的地儿，就指派了做事比较忠心的奴大做几人的向导。
几人离开后，偃珥坐着车望着王城门驾来。刚跟王城卫招呼完，就被一行人拦住了去路。
只见来人长得人高马大健壮如牛犊，腰佩金剑服饰考究，带着五六个力士，不是太子庆又是哪位？
“王姐，你这次跑朱方都快一旬了，怎么不早回来？远行也不喊着我！”还不等偃珥说话，偃庆就嚷了起来，他头顶毛刺刺的短发在风中格外招摇。
偃宗室人口不兴旺，州于王也只得三女二子，偃珥和偃庆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年岁相近，关系自然也就更为亲近。
“我也想早回，可不就是诱了好几天那大鼍龙不上当，回来路上也遇到不少事，这不就耽搁了。”
“那抓到鼍龙没有？别是王姐敷衍我又胡诌的罢？”
“逮到了。”偃珥侧开身子，露出身后的甲士，指了指队尾甲士捧着的一卷，“明日让坊间匠作给制了，做一幅软甲底，再合上金甲片也不枉我忙了这一场。”
话音未落偃庆就急走两步，从甲士那劈手夺过来就抖了开。那皮还未来得及硝制，路上又一直团着，抖开扑面就一股臭味，他身边力士都经受不住捂住口鼻。
“太子快把这玩意交给下奴吧，脏了手！”他身边的宦者忍着臭味向他讨要。
他自己倒像是闻不见味道一样，拿着甲皮在手上摩挲，“真好，真真好”星星眼睁大望向偃珥:“王姐将它与我吧，我拿我那套犀甲跟你换。”
嘁，喜新厌旧的小子，刚得到那副犀甲的时候可是连睡觉都要穿着，现在倒要拿来以甲换皮了。
“不换，你那副犀甲我穿不了，也做不了甲底，我好不容易弄了八十斤好金就等着做甲片呢。”偃珥口中的金，指的是系统所说的青铜，而真正意义上的金，通常称为黄金。
“好金我那还有不少，也可以一并送你。王姐你就把这鼍龙皮给我吧，你要什么但凡是我有的，都可以换。”偃庆看了一眼身后力士，“要换他们也可以。”
“嗤”偃珥直嗤出声“你也知道我为了那头鼍龙拖到一旬才回来，给你也不是不行”偃珥突然想到他手里倒有个大匠颇为擅长恶金制作，倒不妨讨要过来。
“要什么你说吧，只要我有的，我没有的也给你弄来！”偃庆高兴得好像都有一根尾巴在背后摇了。
“匠作坊的大匠，专为你打剑的那个，你把他让给我就行。”书上的晒盐这会没法验证，但自己看得半懂不懂的冶铁方法还是需要跟大匠问问看，万一方法不靠谱，问自己的人总不至于丢人丢到外头。
“这”偃庆有些迟疑，徐大匠虽然比不上专为州于王铸剑的大师干子，但所铸的剑还是非常趁手的。
“要大匠还是鼍龙皮你自己想吧，要皮就把人给我送来，要人就把皮退回来。我先回去洗浴了，一身的味！”偃珥拍拍八尺高弟弟的肩膀，带着人就走。
就该着这个好武成痴的弟弟头疼去。
偃珥蹑手蹑脚走进自己内殿，看穿着青色深衣的季洛正在专心翻读编简，玩心一起绕到他背后学猛虎捕食扑了上去。
“少君莫要顽闹。”季洛将她的手拿下来，无奈的叹口气
看着那双目莹莹只映着自己的身影，一瞬间想到了夏夜璀璨的星河。
偃珥不由得接口道：“脉脉双目欲与语，犹胜星河落人间。与我的洛夫人嬉戏，怎么算顽闹呢？”
“少君！”
拿不准他是否真的羞恼了，偃珥只得按下此间不提。
“看的什么？”她试图去翻阅季洛刚在看的简，季洛转身正对她，恍若无意般挡开了她的手。
“季书管子而已。少君这一身味，还不快去洗浴？”季洛推了推她，似乎真的在嫌弃她味道很大。
“去去去，就去。”偃珥手像逗弄小动物一样摩挲着他光滑的下颌线，又趁机在他脸颊上蹭了一下，才笑眯眯的出去让备汤洗浴了。
季洛面上的羞红一点点褪去，呆坐在那神色悲喜模辩。
确认人走了，他抽出简里裹着的两根散简，一把丢在了堂火里，看着火光慢慢吞噬上面的文字，最后合着取暖的木材一起融为焦黑。
早春寒凉，内殿里明明点着堂火他却觉得寒意漫上了心里。
偃珥紧赶慢赶洗漱完出来，已到申时需要吃饭了，想着辛然等人还未归来正打算问问，宦丕就殿外道:“少君，小奴领着几位先生回了，在正殿候着呢。”
偃珥一边拉着季洛往外走，一边吩咐宦丕：“晚膳备好了吗？等会按人上来，再多加一壶酒。”
正殿不大，辛然等人都已经列坐在席上，偃珥入坐上位后众人叙礼。偃珥点点头，每席相互间隔不远，很是方便议事。
宦丕给每人面前设上小案几，不多时晚膳端了上来。食案上东西不多，一豆炖兔肉配上一豆咸酱、一豆葵菜，一豆干枣，一箪精米饭，一觚酒。
“先生们回来的正是时候，就一并用了晚膳，也不必拘泥，边用边说。”偃珥先举箸示意，众人也开动起来。
“主公以后称臣表字就行，每日先生来先生去，臣听得倒是累得慌。”辛然饮了一口酒，笑到“难道主公觉得子文二字拗口么？”
“没有拗口，是觉着二位都比珥年长，又厚识博学，敬称先生而已。”
他摇摇头，“主公为君，然为臣，此自上下之道。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纵然主公待我等亲厚，我等也不能不自明自省。”
“是极，称字即可。”田武也说道。
辛然接着玩笑道：“主公要是一边骂着辛子文这个老匹夫，一边还要按照臣的计算行事证明我的本事，然死也无憾了。说不得往后在史家刀下也是一桩美谈。”
“那不如待子文发达，弄来史官专记这等小事！等你死后烧给你，保你无憾。”众人皆尽笑了起来，只当玩笑话听了。高天子不派遣，偃国到现在也没个正经史官。
偃珥趁机又将自己的干枣放到季洛案上，得空看他都快把自己那几只吃没了，看来很是喜欢。
辛然朝着田武挤了个眼，后者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主公后院的事情，她自己操心就好了，做臣下的少管。
“子文，你们今日可有何收获？”看几人饭食都用的差不离了，偃珥开口问辛然。
“请主公退左右。”说到这个，辛然正了脸色，目光在季洛身上转了一圈。
偃珥知道他要说的可能不止是正事，歉意地拍了拍季洛的手，低声让他端着饭食等物退下。
季洛让宫女们点亮灯火，就领着几人离开了。殿里除了偃珥只余下辛然、田武、朱里三个。朱里这两日磨得辛然松了口，认他做弟子，也算是效力在偃珥麾下。
辛然将竹箸在案几上放稳，开口问:“几日前州来君已回到偃都，明日朝会大可能论封。主公可知道自己封邑何处？我等今日在坊市里到听到了一些风声。”
偃珥一脸莫名其妙：“我的封邑是明日朝会才能议定的，我是知道父王挑了几个城邑，但具体是哪还得同卿大夫商定，子文的消息怕是不实。”
“然同长清讨量过，恐非虚言。大王所定几个封邑，都有哪些呢？”辛然问到。
“大致是延陵、云阳、朱方三地，也只是宫内传言，无人同我说过。”
除了延陵其他两个城邑都在这两天南归偃都时都有路过，但延陵众所周知是留给州来君季札孙子公孙乐的。
辛然田武相顾而视，这跟他们听到的传言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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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然宴于偃宫，酒半酣，慨然谓偃珥云：“若君唾臣曰老匹夫，而不忘用臣之谋，臣死且无憾矣！”珥对曰“史当记，待后为卿焚之。”众皆笑。——《士策新书·气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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