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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金帐王庭林冷乾


虽然只是初秋时节,但草原上已经有一场婉约小雪不约而至,雪花很轻,怯生生的,仿佛是一个小姑娘似的,比起那磅礴气壮如壮汉的鹅毛大雪,自然要可人许多。

        这几年来,草原的气候异常寒冷,白灾也是一年比一年严重,常常是夏末就落雪,到了深冬更是千里素白,冻死牛羊无数,白毛风席卷,一夜大雪能压塌帐篷,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就被生生埋死雪中。

        正因为如此,草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西迁,过碧落湖,出金鹰口,前往热海之畔避寒。要么是南下,率军叩关,进入中原劫掠一番,历代草原雄主多半会选择后者,只有在中原王朝极为强大的时候,才会选择前者。

        如今的大齐朝廷算不算强大?草原的主人迟迟没有给出答案,他仍旧在选择权衡。

        在草原深处有一片绵延如城池的帐篷,在这片帐篷的最中心位置则是一顶巨大如宫殿的金色帐篷,华美至极。

        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帐王庭。

        这是一座由无数大小帐篷汇聚而成的“城池”,逐水草而居,同时也是整个草原的中枢所在,所有草原台吉都要在这顶王帐前俯首称臣。

        一名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负手站在金帐门口,望着飞舞的雪花,思绪不自觉地渐渐飘远。

        他姓林名寒,字冷乾。

        这个表字是已经过世的姐夫给他取的,列子言凉是冷之始,寒是冷之极,而易经又言,乾为寒,故而以冷乾为表字。

        今年的雪比去年的雪又早了些,冷得让人发寒。

        那么今年的白灾也一定会比去年更加严重,底下的台吉们已经愈发不满,不断有人叫嚣着挥兵南下,若是他再不表态,怕是也弹压不住。

        林寒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转身进了金帐。

        外头小雪飘摇,风中已是带了寒意,金帐内却是温暖如春。

        一名美艳女子看到林寒进来,立刻起身相迎,为林寒脱下大氅。

        林寒环住女子的柔软腰肢,女子没有躲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林寒坐到自己的宝座上,又伸手将女子揽到自己的腿上,轻声笑问道:“美人,这段时日有没有想念本王?”

        女子坐在林寒的腿上,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娇滴滴道:“自然是好生想念汗王,用奴婢家乡的话来说,那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哩。”

        林寒满意大笑。

        金帐大如宫殿,被分割成一个个“房间”,处于最外面、也是最大的“房间”是林寒的“朝帐”,最里面则是林寒和王妃的居所。

        在林寒过去五十多年的汗王生涯中,他娶过自己也数不清的美人,草原的、中原的、后建的、魏国的、甚至是西域宝竺的,但是王妃只有一位,即使如今的王妃已经年老色衰,仍旧被林寒所倚重,甚至许多政务都是交由王妃处理,故而没有哪个女子能够动摇王妃的位置,在草原上也没人敢于小觑这位王妃。

        说起这位王妃,其过往经历也颇有传奇色彩,她的父亲是曾经位列三大台吉之一的吉日木图,因为她自幼聪慧,所以被称为乌呢格郡主,意思为狡猾的狐狸郡主。

        后来吉日木图等三大台吉叛乱兵败,她作为战利品被送给了林寒,而林寒对这位狡猾的狐狸郡主早有耳闻,也就不客气的笑纳了。

        乌呢格素有心计,嫁给林寒后,凭借自己的姿色很快就将林寒牢牢拴住,不过她也深深明白以色侍人难以长久的道理,所以她将注意力放在了林银屏的身上。

        虽然林银屏出嫁之后林寒在名义上就是林家的家主,但实际上林银屏仍旧牢牢掌控着林家,包括草原上的诸位台吉,很多事仍旧要看这位公主殿下的意思,所以只要她牢牢抱紧公主殿下的大腿,也就有了一条青云之路。

        乌呢格通过林寒不断讨好林银屏,甚至为了迎合林银屏,还给自己取了个中原名字叫做林璃,此举果然大获林银屏欢心,很快,林银屏就与这个弟媳无话不谈,由此林璃正式确立了自己在林家的地位,成为林银屏之下的女子第一人,林家实质上的女主人。

        林寒之所以喜爱林璃,当然不只是因为她能讨姐姐欢心的缘故,更重要的一点是林璃能谋善断,在很多事情上可以充当智囊,林寒自认鲁莽无谋,所以事事请教妻子,久而久之,林寒便离不开这位妻子了。

        此时王妃寝帐中,一名白发老妪正在翻看一本从中原流传过来的话本,那本做工谈不上精良的书籍被她摊放在腿上,里面的故事很俗套,但她却看得很认真。

        哪怕这本书已经被她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但她仍是看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这本书其实讲了一个有关负心人的故事。

        主人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家境贫寒,娶了一个同样出身贫寒的女子为妻。

        妻子勤俭持家,他只是日复一日地读书用功,也不知读了多久的书,终于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乡试、会试、殿试,连中三元,新科状元,天子门生。

        他在京城住了下来,做了一个翰林编修,清贵、清流又清水。

        只是京城居,大不易。

        他一个一个小小的六品翰林,在权贵无数的京城里实在不算什么,无权无势,谁会在意?

        他没有进项,只靠着一点微薄俸禄,休说朱门大宅,就是一般的二进小院也是住不起的,只能住一间独门小院,即便是这,也花去了他大半俸禄,而吃食、笔墨、人情,哪个不要钱?每月的俸禄早早花光,只能举债度日,就更不用谈把妻子接来京城的事情了。

        每三年一次会试,每三年就有一个状元,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翰林院中,就已经有七八个状元,有他这般不足而立之年的,也有已经七老八十的。

        状元有很多,但是首辅只有一个。

        当朝首辅,即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也是他的座师,当首辅大人有意招他为婿时,他忘了良心,忘了那个还在家乡等着自己回去接她的妻子。

        他给故乡的妻子寄去一封休书,然后走进了首辅大人的府邸。

        金榜题名之后,洞房花烛。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在谈论他的事情,首辅女儿状元妻。

        后来,有岳父大人的提携,他平步青云,从翰林编修下放地方,从五品的通判到四品的知府,再到从三品的左参政,回到京城之后,历任吏部郎中、太仆寺卿、工部右侍郎,然后再外放齐州按察使、江州布政使,直到直隶州布政使。最后由直隶布政使转为京官,官拜六部之首、有天官之称的吏部尚书,距离登阁拜相只剩一步之遥。

        岳父老了,乞骸骨,回乡去了。而他仍旧留在京城,在五十岁那年,入阁为东阁大学士。五十五岁那年,为次辅,授文渊阁大学士。六十岁,花甲年,他终于斗倒了半辈子的对手,荣升首辅,授文华殿大学士,加少傅,位极人臣。

        这时候,他的岳父已经故去多年,而就在去年,老妻也先他一步而去。

        他忽然想起那个被他遗忘在故乡的女子,于是遣人回家乡走了一趟。

        原来她已经死了很多年,就在收到他休书的那天,她对父老乡亲们说自己的夫君在上京的路上被贼人所害,当天夜里,她就在那间他已经永远不可能回来的小房子里,缢死了自己。

        老妪轻轻合上手中书籍,面无表情。

        不多时后,身上仍是带着些许美人香气的林寒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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