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宝贝儿子
和在姜昱与其他人面前不一样, 西昂在艾略特面前又是另一种态度。
他不会露出那种练习过的笑，也不会过度讨好艾略特, 他抿着唇、看向这个大权在握的皇帝, 眼里只有紧张的渴望和仿佛要被判死刑的忐忑。
他很怕艾略特吗？
并没有，他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骗不过艾略特，做出各种伪装只会让这个冷心冷情的皇帝感到恶心, 更何况从一开始他就是用孤注一掷和直白的剖析自身赢来了皇帝的注视,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以为艾略特一世在可怜他，后来他才发现艾略特一世不会可怜任何人, 他留下自己, 只能是对自己有什么图谋。
这种图谋也显而易见, 不过随着姜昱的回来, 这种图谋应该是消失了, 所以西昂此时的情绪一半真、一半假, 真真假假，有时候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艾略特放下手中的东西，他抬眼看向西昂, 西昂已经接近成年, 可能这几个月他就会开始急速发育。判断一个斐柔人是否快要成年了, 不是从他们的人形判断, 而是看第二形态，像双胞胎那种就属于比较早熟的，说不定明年或后年他们就能正式成年了。
而格温多琳虽然人形更接近成年, 可是她的第二形态在雪原鹿里顶多是个亚成年体, 所以她可能要再等三四年才正式成年。
至于西昂, 好像根本没人见过他的第二形态是什么模样, 艾略特知道他快成年, 那也是上一次学校体检的结果。
对正常人来说，只要满了二十五岁、且身体已经达到成人标准，那按照帝国法他将不再受任何人的制约，在法律范围内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是巴斯洛家族显然不遵守这一点，就算成年了西昂也不能逃脱巴斯洛家的控制，他们家人不是只会生孩子，生出一堆犟种来有什么用，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家族子弟一成年就拍拍屁股走了，那他们不就白忙活了吗。
所以在生孩子的同时，他们还研究出了一套天衣无缝的控制办法，保证让生下来的孩子绝对忠于家族、并将一辈子都奉献在家族的传承上。
虽说西昂是个天赋很高、且自身也非常勤奋的人，可是如果脱离了巴斯洛家族的名头，他真就是一无所有了，他妈妈是他爸爸的附庸，他没有任何亲戚能够求助，凡是姓巴斯洛的人几乎都听他爸爸的话，而他那些兄弟姐妹们仿佛是被圈养起来的狼崽子，天天除了勾心斗角、为自己夺得更多爸爸的宠爱，根本不干别的事。
这还只是被承认的兄弟姐妹们，他还有一堆没被领回家族的兄弟姐妹，那些人住在巴斯洛家族之外，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看着巴斯洛家族的居住地就像看一块香喷喷的蛋糕，每个人都赤红着眼想过来啃上一口。
帝国明面上的皇帝是艾略特，但背地里的皇帝们可比艾略特过得舒坦多了。在这种生活环境下，西昂如果显露出一丁点的想要脱离家族的意思，他毫不怀疑，巴斯洛家主一声令下，那些被承认或不被承认的狼崽子们就可以让他过得生不如死。
这不是天赋能解决的事，或许西昂可以抽出十年时间来清理这些人，可他不想这么做，斐柔人的生命本来就短暂，他带着这么一个姓氏却不想享受姓氏中的便利，那他的未来注定艰难，都这样了，他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找一条捷径就好了，最好是一条能让他爸爸哑口无言的捷径，至于被人误解成私生子……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在他爸爸确认了他的天赋之前，他就是一个私生子。
辛妮德讨厌西昂，所以就算她知道巴斯洛家的一些恶心事，她也不会细想，更不会在心里为西昂开解，诚然西昂过得不太容易，可那时候的辛妮德同样，任哪个人心急如焚了二十年，都不可能还是一个好性子。
艾略特是知道西昂过去点点滴滴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他把西昂调查干净，确认了这人不是奸细、且能为他所用，然后把人放到伊利亚宫里，按时提供各种生活物品，之后艾略特就没再关注过西昂。在他心里，他和西昂是交易的关系，他提供庇护所和时间，而西昂为他稳固人心，顺便为他以后解散帝国做准备。
艾略特认为自己不需要对西昂好，一来他不想让西昂对自己产生感情，二来他也不想管别人的孩子。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的孩子死了，但因为看不到夭折孩子的尸体，他还必须继续寻找他，如果不是因为迟迟没有一个继承人，帝国又开始隐隐动荡起来，艾略特根本不会让一个才十岁的小孩进入伊利亚宫。可能有人在失去孩子以后会疯了一样的热爱别人的孩子，以此弥补自己内心的伤痛，可艾略特不是这样的，单单看见一个低龄儿童都会让艾略特打心眼里感到烦躁，只看一眼他就会立刻撇过头去，因为只要看的时间长了，他就会产生一种想法——
为什么你们都好好的，我的孩子却不见了？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艾略特连参加那些慈善性质的孤儿活动，他都不会碰那些小孩，是的，他对这些小孩好、或许外面就有人在对他的小孩好，可是太过了，哪怕只是和一个小孩笑一笑，艾略特都觉得太过了。
……
过去那些事在姜昱回来以后渐渐变成了太空里漂浮的尘埃，星风随意一吹，就把它们带到了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除了某些撕心裂肺的瞬间还顽固地生长在脑海中，这些怨怼、冷漠，确实都从艾略特身上剥离开了。艾略特不再带西昂去参加那些特定的活动，他也不再公事公办地对待西昂，毕竟合作结束了，他不再需要从西昂身上获得什么东西，西昂的担心也完全没有必要，西昂替他抵挡了十几年的立储风波，也是间接保护了十几年姜昱的地位。
虽说艾略特不会随便找个贵族的孩子就立为皇储，但如果有人把他逼急了，说不定就会出一些流血事件，艾略特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了，他经不起更多的丑闻。
看在这一点上，艾略特是愿意庇佑西昂直到成年的，等他成年以后，艾略特也会略略替他抵挡巴斯洛家族的压力，直到他自己站稳脚跟。
艾略特的想法是这样，可他今天叫西昂过来，又不是以一个合作者的身份，而是以姜昱父亲的身份。
短短两个月，不仅艾略特的身份发生了变化，西昂的身份也无形中出现了变化，以前的他在艾略特眼里是巴斯洛家的奇特小孩，现在的他在艾略特眼里是能让姜昱听话的奇特小孩。
…………
没人知道，其实艾略特在给姜昱做体能训练的时候也时时抓狂，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东西姜昱就是做不到，有时候他都想变成凯珀尔，叼着姜昱的脖子把他带到天上，然后再张嘴把他扔下去。
不吓吓他，真是难以出自己心中的恶气。
……
但真有这种想法了，艾略特又会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好爸爸，由于愧疚，他就会给姜昱放放水，姜昱倒是开心了，但艾略特又迎来新一轮的愧疚，他怎么能这么心软，现在不严格要求姜昱，以后姜昱怎么独立生活？
就这么循环往复、循环往复，突然有一天，这个可怕的恶循环停了，姜昱居然自己就进步了。
这么说有点不地道，但艾略特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就是相信世上真的有鬼，也不相信姜昱能凭借自己悟出格斗的技巧。
……
后来在艾略特的默许下，姜昱的体能训练几乎都包给西昂了，他只负责与凯珀尔有关的内容，鉴于姜昱此时还是个幼崽，那些用第二形态战斗的方法艾略特根本不用教，这么一来，艾略特顿时就轻松多了。
毕竟比起体能，姜昱的精神力天赋可以用空前绝后来形容，不止教他什么他都能立刻学会，而且仅仅s级，他居然能发挥出s+的水平，偶尔瞎猫撞上死耗子，姜昱还能发挥出2s的水平。
这不仅让艾略特感到骄傲，还让他感到振奋，因为这说明姜昱的精神力保底也是2s，就像赫伦森说的那样，他还真有可能达到2s+、乃至是跟自己一样的3s。
这是不是好事暂时也不好说，但至少艾略特看见了希望，或许用不了多久，姜昱的精神力就突飞猛进了呢？
精神力一涨起来，再次发育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艾略特专注于姜昱的精神力训练，也不代表他就把体能训练完全扔一边去了。每个姜昱偷偷溜出去找西昂的晚上，艾略特都会一边处理公务，一边从监控上看他们在做什么。
艾略特完全不觉得让姜昱生活在自己的监视下有什么问题，毕竟除了姜昱的卧室，姜昱不管去哪都会被监控捕捉到。哪怕是在卧室里，艾略特有时候还会用精神力听听看，确保姜昱没有做噩梦。
所以别说今天发生在校园的小插曲了，就是姜昱去看不穿裤子的疯教授，还有三番两次不找他、只找柯林的事，艾略特也全都知道。
柯林那件事艾略特不打算管，毕竟某些事情姜昱早晚会知道，或许从柯林那里知道、会比从自己这里知道更好，艾略特已经察觉到了在某些方面，姜昱不是很信任他，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改正，他的保护欲太强，只要是会让姜昱觉得烦恼的事，他都不想告诉姜昱。
但今天学校餐厅的事，艾略特想管一管。
安静的书房中，西昂的五脏六腑正在缓缓移位，他觉得内脏扭曲且灼热，但即使都这么难受了，他还是耐心地站在这，只要不听到最终的结果，西昂就不会认为自己已经出局。
艾略特：“奥拉维尔想要参加联赛，到时候他们的队伍需要一个已经参加过联赛的人当领队，我想让你来当这个领队。”
西昂想过艾略特会对他说什么话，但这一句显然不在其中。
他满面愕然。
领队是军校传承当中的一种身份，有点类似帝国人都有的前辈，不过重要意义上稍微差一点，而且领队面对的是五个人，不是一对一模式，前辈对后辈有压制性，领队对队员却没有，前辈是一辈子的身份，而领队随着联赛结束也就跟着结束了，只是一次联赛前前后后几乎有半年的时间，前期准备三个月、中期比赛两个月、联赛结束如果大家都活着，出去进行胜利游学又有一个月。
半年足够一个小队培养很多感情了，尤其在联赛上，几个人为了同一个目标一起奋斗，真的很能增加凝聚力。
前后辈经常有闹翻的，因为越亲密越容易发现对方的缺点，可这种半年就结束的团队关系不会，领队与队员更像是朋友，只要互相不是太奇葩的性格，这种关系基本都能维持一辈子。
与其说艾略特这是给了西昂一个当皇子领队、出出风头的机会，还不如说他是给了西昂一个加入姜昱团队的入口，只要他答应了，以后他就用不着独自面对外面的恶意和自己的家族了，哪怕姜昱不帮他，随行团的那几个人也必须要帮他，因为他们都是一体的，不管他们喜不喜欢西昂，他们都不会允许别人欺负西昂。
哪怕不提格温多琳和双胞胎，仅仅一个沈问风，就比现在凑在西昂身边的所有人都强。
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按理说西昂应该一口应下，但连西昂都很惊讶，因为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他不想再被捆绑到任何人身上，也不想为任何人付出自己的一生，他十岁就有豁出命的勇气去为自己寻找一条通向自由的捷径，二十四岁的他却没有虚与委蛇、为自己短暂寻找一个更好靠山的胆量。
其实姜昱比艾略特好多了，因为投靠艾略特，他只能得到艾略特的打量，可投靠了姜昱，他不仅会获得仍然天真的皇子的友谊，还能凭着皇子、得到来自皇帝更加真心的助力。
哪怕他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那么大，只要姜昱开口了，艾略特就什么都愿意为姜昱做。
但是不行，绝对不行。
和姜昱不一样，西昂不是一个直觉系的战士，可今天他的直觉突然就发挥作用了，西昂意识到了一种危机感，这比在巴斯洛家的时候可怕多了，在巴斯洛家，他知道只要他放弃一些东西，他总是能逃出去的，然而艾略特的邀请给他另一种感觉，假如他答应了，他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出去了。
…………
几分钟之后，西昂从皇帝书房里走了出去，又半个小时以后，陪姜昱看完喜剧的辛妮德下楼，她和耿文彦打过招呼，然后才带着微笑走进了书房。
一进来，她脸上残留的笑意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直接问艾略特：“怎么样？”
艾略特：“他拒绝了。”
辛妮德：“……”
现在的辛妮德说不上讨厌西昂了，就是还有点看他不顺眼，但得到这么一个结果，辛妮德的讨厌之情又开始死灰复燃：“他居然还不愿意？！”
该不愿意的人是她才对啊，如果她是姜昱的亲妈，她早就亲自把西昂赶出去了！
艾略特没搭理辛妮德的质问，他只问辛妮德：“你告诉奥拉维尔了吗？”
辛妮德神情一顿，她不情不愿道：“告诉了，奥拉维尔还记得白天的事，所以他的反应有些别扭，不过就跟你说的一样，他确实不抗拒这件事。”
岂止不抗拒，一听到艾略特打算安排西昂当领队，姜昱的眼珠子立刻就往左转了一下，有个强大的领队他们夺冠的机会就又大了一些，艾略特不说的话，姜昱也是打算去问西昂的，只是白天他刚被西昂忽视过，他不想表现得太开心，于是抿起唇角，姜昱足足矜持了三秒钟，才状似随意地对辛妮德说：“好吧，反正我只能听爸爸的。”
……瞧瞧，他还甩锅到艾略特头上了。
一看姜昱这个反应，辛妮德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她都做好此事成定局的准备了，谁知道西昂那个小崽子，居然还拒绝了！
辛妮德感觉窝火，她想跟艾略特一起同仇敌忾，结果一转头，她才发现艾略特都没什么反应。
辛妮德：“……你不生气？”
艾略特摇头：“不生气。”
辛妮德不理解：“他拒绝了你的宝贝儿子，你为什么不生气？？”
听到宝贝儿子这个称呼，艾略特心里一暖，于是他笑了一下，但看着辛妮德越发迷茫的神情，他又把笑容收敛起来。
艾略特：“辛妮德，你没发现吗？西昂已经被奥拉维尔盯上了。”
辛妮德：“……所以？”
艾略特：“所以西昂的拒绝根本没用，奥拉维尔平时是个随和的孩子，但这只是因为他没有想要的东西，如果有了，他就会放下身边的一切，不得到他想要的，他决不罢休。”
辛妮德心里腹诽，还不都是你惯的。
……
但这么说也不公平，因为在来到帝国之前姜昱就是这样的，跟帝国皇室比起来姜家肯定不算什么，可是在庞大的永恒议会，姜家已经是第一阶梯的家族了，姜昱为了自由，可以毫不留情地把优渥的生活和出身的家族舍弃，一般人可做不到这样，他们只会一边抱怨家族、一边在家族提供的生活条件里醉生梦死。
辛妮德和艾略特是不同方式的护短，辛妮德听不得任何人说姜昱的坏话，也受不了任何人对姜昱不假辞色，可艾略特能够冷静分析姜昱的性格，认识到姜昱的优点与缺点，并继续爱他。
辛妮德看着艾略特这个仿佛已经看到结果的模样，她皱着眉试图按照艾略特的风格思索，过了一会儿，她问艾略特：“你是说奥拉维尔会让他改主意，你确定吗？他今天还让奥拉维尔丢了面子。”
听她说起白天的事，艾略特安静片刻，酝酿了一会儿心中的说辞，然后他才开口解释：“的确，可奥拉维尔是一个很会利用自己优势的孩子，而西昂……他拒绝不了奥拉维尔。”
这和姜昱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但姜昱这么想，是因为他觉得西昂有人设包袱，所以西昂没法开口拒绝他；而艾略特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西昂很倒霉。
西昂和姜昱仿佛两个极端，一个靠厮杀和寄人篱下才能获得一点东西，而另一个只是生下来就拥有无数的资源与无数的爱，他们两个本来应该站在对立面上，但很不幸，拥有爱的孩子总是愿意散播更多的爱。姜昱说其他人肉麻，他好像看不到自己才是最肉麻的那一个，他从不适应抱抱到愿意给身边每个人抱抱只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他会缩在艾略特身边睡觉，也会对提摩西直白地说我喜欢你，还会靠着沉默的格温多琳肩头，不打扰她、也不放过她。
对于那些自然而然待在他身边的人，他都会这样，更何况是他想要争取的人呢？
西昂与姜昱的相处过程，艾略特一点不落地看完了，身为局中人的西昂看不到他对姜昱态度的变化，但身为局外人的艾略特看得非常清楚。
他对姜昱越来越耐心，对每日的教学也越来越习惯，有时候姜昱还没到，他自己先到了，他会坐在训练场里写第二天要交的东西，等姜昱来了问他在做什么，他又说自己晚上没什么事，所以来这待一会儿，热热身。
不管今天白天发生了什么，过去的那些晚上总是做不得假，在艾略特看来，不管是刚才的拒绝、还是白天的忽视，这都是西昂的躲避和挣扎，他其实想要和姜昱多多相处，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不敢这么做。
他想躲开，艾略特却不允许，因为他已经发现了西昂身上新的利用价值，他觉得他们可以继续合作。
奥拉维尔可以给西昂他想要的一切，包括那些他暗藏心底、根本就不敢索要的东西；而西昂只要献上一样东西就行了，那就是他的忠诚。
西昂不是直觉系，可艾略特是，甚至所有凯珀尔都是，这也是艾略特一眼就看中西昂，把他留在伊利亚宫的最重要原因，他认为西昂某天能帮到自己，不过现在改了，他认为西昂未来能帮到奥拉维尔。
这也是显而易见的，谁让他拒绝不了奥拉维尔呢。
而这就是艾略特不生气的原因，靠在后面的椅背上，艾略特微微敛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轻轻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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