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危机公关
放在化妆台上的手机自顾自地震动了许久，又沉寂了下去，没一会儿又传来“叮”的一声。
明媚整个人缩在一张白色皮质软椅里，双目微阖，不知道是睡着了没听见还是不打算理会，只有一对长睫颤了颤。她的头发刚刚染成冷调的银灰，加上她莹白如玉的肤色，整个人像是一条正在沉睡的美女蛇。
软椅后站着一个发型师，一手握着卷发棒，一手挑起明媚头上一缕银灰色发丝缠绕。他手上动作娴熟，眼睛还不忘往亮起的手机屏幕上觑一眼。
上面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消息，赫然写着：“媚媚，接我电话。”
发型师神情揶揄地收回目光。
美女身边总是不乏追求者的。
今天自己负责妆造的这位美女是个网红模特，虽然平日里主要工作就是拍拍海报，没事发发vlog，时而做做直播跟粉丝聊天，但在网红界，她的人气可以称得上是数一数二。
一位权威娱乐博主曾经评价过，她仿佛是天生的带货体质。不管是衣帽鞋包，还是化妆品护肤品，甚至是一些日常用品，只要经过她的手，就会被网友扒出来品牌名字并且大卖特卖，压根不用费心宣传，完全是老天追着喂饭吃的类型。
连她的头号粉丝，一个名叫“媚媚同款博”的博主，只是专门在明媚直播间扒同款而已，粉丝数量却都已经直逼一些小明星了。
有这样命里带火的体质，各品牌方恨不得能将这位祖宗捧在手心供起来，排着队给出天价，只为让她能在发照片或视频时用一下自家的产品。
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后，发型师视线稍微下移，瞧见那精致小巧的锁骨处，纹着一个赤红色的水墨蝴蝶纹身。
这时，化妆间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发型师看了明媚一眼，见她依旧闭着眼睛，于是放下手中的卷发棒，走过去轻轻将门打开，随即愣住。
门外站着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定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透过镜片，眉头紧皱，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发型师认出了他。
秦舒朗，国内一家著名餐饮企业家的独子，刚刚开创了一个网红轻食品牌。
他本人出席过不少公共场合，因为外形俊朗，一副禁欲系总裁的形象，在网络上也算有些知名度，是属于发个微博下面就会有几百人叫老公的程度。
这位富二代总裁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就望向了化妆间里面坐着的明媚。
发型师识趣地避开身体，让秦舒朗进了化妆间。他瞧着明媚的头发已经卷得差不多，便把卷发棒的插头拔了。
在他手脚麻利地整理自己的理发工具时，椅子上的明媚终于醒了。她睁开氤氲着水汽的双眼，迷茫地盯着秦舒朗看了一会儿。
她看得越久，秦舒朗的眉头就皱得越深。
发型师不大明白为何这气氛会如此令人窒息，但很清楚自己在这里很多余，索性把工具都堆在一边，心里琢磨着一会儿再回来拿。
刚走出门，他就听见秦舒朗忍着怒气地对明媚说：“怎么不接我电话？”
原来刚刚的短信是这位发来的？发型师竖起耳朵，想要再多听一些，可马上传来砰地一声，化妆间的门被狠狠关上了。
没更多八卦可以听，他遗憾地咂咂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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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秦舒朗把门甩上，明媚终于清醒了。
“对不住啊，我不接陌生人的电话。”她淡然道，然后扭过头对镜拨弄两下头发，“五年没见了吧。”
秦舒朗眉毛一挑，缓缓将左手伸进了西装裤兜里，歪着头意味不明地看着明媚。
“已经五年了？你记得还挺清楚的啊。”
听了这话，明媚嘴角一抽，嫌弃地从镜子里斜了他一眼。
秦舒朗是她的前男友。五年前他们分手时，两人闹得极其难看，完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而现在他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觉得明媚还没忘了他，才把分手的日子都记得这么清楚。
前男友的自恋程度就像一罐汽水，你越甩他就越要冒泡。明媚假装没听懂他的话外音，从一边的化妆包里掏出一只口红，“找我什么事？”
她甚至懒得问他，是怎么拿到她电话号码，又是怎么找到她工作的地方的。
秦舒朗耸耸肩一笑，没有马上开口，先走过来倚在化妆台上，上半身微微下倾，与明媚近距离对视。
这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她很熟悉，但他说出来的话倒是在意料之外。
“《恋爱生存法则》找你了？”
《恋爱生存法则》是一档恋爱综艺，目前已经出了两季。制作组号称要打造独特的“甜辣”味恋综，邀请在各行各业小有所成的优质单身男女，且不限素人和明星。
这节目前两季的收视率都很不错。诚然，出演嘉宾的颜值高是原因之一。但更吸引观众视线的，是每一季的剧情线都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反转。不管背后是不是有剧本，亦或是后期剪辑作祟，但居高不下的点击量证明，大家就是喜欢看drama。
节目火了，嘉宾们也能得到流量，因此这块综艺饼在网红圈一直都是个香饽饽。至于他们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谈恋爱，那就有待商榷了。
前两天她的确收到了节目组的邀约，通告费给的挺大方，她虽然还没确认，心里也十分想要赚这笔钱。
但没想到的是，秦舒朗的消息会这么灵通。
她皱眉，双臂环抱，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关你什么事？”
“媚媚，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都成熟了，就没必要互相为难了对不对？”
他还是这样，喜欢拐弯抹角地讲话，从来不能直接说重点。
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明媚起身欲走，猝不及防间被抓住了手腕。
“别上这个节目，好吗？”他说。
明媚吓了一跳，用力将手腕挣脱出来，“凭什么？”
见她面色不悦，秦舒朗赶忙松开手，终于放弃了虚与委蛇的那一套，老老实实道：“我也要上这个节目。”
明媚愣怔了一下。
“媚媚，咱们俩的关系，是不是不太适合在恋综见面？万一爆出来，彼此都尴尬，对不对？我的轻食品牌需要宣传，而恋综的受众群体正好也是我品牌的目标群体，我很需要这个节目的流量……”
他显然有些心急，没办法再装腔作势，于是嘴里的话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其实用不着这么长篇大论。跟秦舒朗一起上恋综这件事，明媚想想都觉得难以忍受。
五年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让她每次回忆起来，心里都在翻江倒海。
因此她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我损失的通告费怎么办？”
闻言，秦舒朗眉头舒展，嘴角勾起：“银行信息发过来，我付双倍。”
不用上节目还白拿双倍通告费，想到这里，明媚不由得嫣然一笑，语气轻快：“成交。”
她转身离开，刚握住门把手，又听见背后的人开了口。
“媚媚，我本来以为，想要说服你不上节目会很难。”
“看来，不管赚了多少钱，你骨子里还是五年前那个穷酸姑娘。”
握住门把的手上动作顿了片刻，但明媚还是用力拉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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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棠市的另外一头，《恋爱生存法则》的副导演陈鸿飞抱着一个巨大的文件夹，正在一间高档公寓外狂按门铃。
过了好半天，他才听见门口的通话设备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
“干什么？”
“哥你开门啊，我找你有要紧事儿！”
门里的人没反应，半晌才磨磨蹭蹭地打开了门。刚露出一个小门缝，陈鸿飞就迫不及待地侧身挤了进去，生怕里面的人反悔似的。
好容易进门换了拖鞋，陈鸿飞拉着那人直奔客厅，又强行拽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道：“哥，求求了，我跟导演打包票说能请到你上节目的。”
那人被拉扯了半天，既没反抗也不说话，只慢慢地把袖子从旁边人的手里拽了出来。
他眉眼清隽，穿着一身家居服，灰色卫衣配黑色格子裤，顺势盘腿坐在了沙发上。即使是这样拧巴的姿势，也让他做得很斯文。
见他没反应，陈鸿飞再接再厉，语气带了点委屈，“组里的人都笑话我，说人家萧炼是什么咖位，出道以来一个综艺都没上过，怎么可能被我这样的新人请动，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导演还说，要是我能说动你上节目，他就跟我姓。”
听到这话，旁边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抱歉一笑，拍了拍陈鸿飞的肩膀。
后者知道他这是拒绝里带着点安慰的意思，顿时泄了气。
他刚入行不久，经朋友介绍，好容易混进棠市电台，做了《恋爱生存法则》副导演，被导演安排了选角的任务。但副导演这个职位不只有他一个人，大家都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找到优质的出演嘉宾，竞争压力很大。
但他手里有一张王牌——自己的亲表哥，萧炼。
萧炼是近几年最炙手可热的男歌手，被冠以“新生代歌王”的称号。
而他本人极其低调，平日里深居简出，因此一出现在公共场合，都会引发轰动。无数顶级综艺邀约，可他硬是从来都没有参加过其中任何一个。
外界都纷纷猜测他如此低调的原因，但只有他的死忠粉和身边人清楚真正理由：萧炼是个重度社恐。
平日里，他出门倒个垃圾都要做半天心理建设。周围陌生人多了，他就浑身僵硬，直接闭麦。要是真的出演综艺，恐怕最难的就是剪辑师——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对着一个不说话的人，剪出花来也没用。
绝望的陈鸿飞往旁边一歪，手中的文件袋落在沙发上，有几张纸零零散散地冒了个头。他索性抽了一张出来，指着满页的照片说：“你看看，这么多漂亮女嘉宾，难道没有你喜欢的类型吗？”
这是节目组正在接洽的出演嘉宾名单，萧炼扫了一眼，表情没变，视线突然定格在了左下角。
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左下角那张照片，“这个人……”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陈鸿飞一怔。
还真有他喜欢的？
“哥，你也觉得她漂亮是不是？原来你喜欢这种的啊！不瞒你说，她是个网红，人气也挺高的，是我负责接洽的嘉宾，十有八九是要上节目的……”
萧炼的视线从照片上那张精致的脸上往下移，在锁骨处的蝴蝶纹身停留了一瞬，又落在照片下面的名字上。
明媚。
“你确定，她会上节目？”萧炼突兀开口。
正滔滔不绝的陈鸿飞戛然而止，脸涨的通红，表情极其滑稽，像一只被掐断脖子的尖叫鸡。
“确定，又怎样？”他心中燃起希望，从沙发上爬起来，试探道：“她上，你就上？shejump,youjump”
萧炼立刻否认道：“问问而已。”
可凭着相处多年的经验，陈鸿飞觉得他会出口询问，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不行，他等下要去催一催这个明媚的经纪人，一定要让她把合同签了。
就在此时，陈鸿飞的手机一震。他拿起来随意瞟了一眼，正要放回去，却呆住了。
一条短信，发件人是“春光明媚工作室梁安妮”。
短信内容：“实在抱歉，明媚因为个人原因，这次节目无法参加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再跟您合作。”
“我靠！”陈鸿飞大叫一声。
眼看着大鱼都要上钩了，鱼食儿怎么还丢了呢？
“怎么了？”萧炼蹙眉问道。
陈鸿飞从沙发上跳起，连连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哥，你答应我了啊，明媚上节目，你就上！”
“我不……”
“我跟明媚签了合同，就来找你签！你给我把档期空出来！”
一边说着，他冲到门口，穿鞋开门关门一气呵成，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萧炼。
厚重的防盗门一声闷响，房间恢复寂静。
他走得匆忙，把文件夹落在了茶几上，萧炼眼神挣扎，沉默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
叹口气后，他翻开文件夹的第一页，细细地研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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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明媚结束了今天的拍摄工作，回到家叫了个川菜外卖。她在自家客厅地上盘腿坐着，对着茶几上一大片重油重辣的食物大快朵颐。
吃着吃着，她脑子里陡然回想起今天秦舒朗对她说的话，顿时有些心梗，把筷子往塑料碗里一丢。
说她爱钱如命就算了，她承认。但是，说她穷酸？要点补偿就等于穷酸了？
她前男友这个猪脑子也不想想，自己为了他推掉了这么一个大热综艺，损失了多少曝光率和话题度，要他补偿通告费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早知道就不应该答应他。
正气不打一处来的时候，玄关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明媚知道是经纪人梁安妮，因此头都没回，重新拿起筷子说：“过来一起吃点。”
“你还有心思吃！”梁安妮的声音很清脆，带着点北方口音。她趿拉着拖鞋走过来，啪地一声丢了个文件在沙发上。
明媚看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恋爱生存法则》云云，顿时偏头不看，“不是跟你说了么，这节目我不上了。”
梁安妮把文件翻到第二页，指了指上面的一行文字。
“我下午就拒绝他们了。可没过俩小时，那个陈鸿飞又找上我，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你务必参演，还把你的通告费翻了双倍。”
明媚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合约上的那串数字。
这节目组……是不是有点毛病？这个价格，都能请到一个知名度很高的二三线女明星了。
这边梁安妮还在继续，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明媚的脑袋，“你知不知道这节目多火，我拒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就为了那个秦舒朗，你想想值不值当！”
“他答应给你双倍，现在节目组也答应给你双倍，正常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选哪边划算！”
她讲话又急又快，像个连珠炮似的，说得人哑口无言。
偏偏这时，明媚的手机震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手机号码，犹豫了一下才接起。
“银行账号呢，怎么还不给我发过来啊。”秦舒朗懒洋洋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
明媚看了一眼自家经纪人，后者冲着她直瞪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秦舒朗，你听我说。关于这个节目，我刚刚……”
“你不会反悔了吧？”没等她说完，秦舒朗就突然暴躁起来，声音立马高了八个度，“明媚，你以前是个什么德行，自己可能都忘了，但我手机里的视频和照片可都还记得！你前脚上节目，我后脚就能让你这些黑历史遍布全网！”
好家伙，他这是在威胁她？
明媚登时怒火中烧，没压住脾气，冷笑一声说：“很好，那这个节目，我还非上不可了。”
果断地按掉了通话键，她和梁安妮面面相觑。
沉默半晌，明媚软趴趴地瘫在了沙发边缘。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而且很容易上头。此刻那个劲头过去了，跟秦舒朗叫板的那股子力气荡然无存，她可怜巴巴道：“安妮，咱们工作室有危机公关这玩意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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