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桃花的源(上)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陶渊明《桃花源记》
第二天我起床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加州明晃晃的阳光落在被子上,晒出几分与我的家乡、中国潮湿南方截然不同的暖意。
莫名的很舒服。
我看见手机上有三个许家家的未接来电。我给她拨回去。
她承认了一切。
她说对不起,她说很不好意思,她告诉我,在同学面前要装作有钱人家的小孩很累。靠代购负担自己的学费更累。
可是虽然累,也值得。她抱歉拿我当了挡箭牌,作为赔礼道歉,要请我吃饭,还说要给我打钱。
我听完这些,只问了她一句:“学姐,所以那个微信号是你?”
她愣了愣,没料到都提了要给我打钱,怎么我还不肯罢休。非要问出这么尴尬的问题,逼她还我一个真相。
愣了半晌,许家家点头,自嘲地笑了:“对,是我怎么样。问清楚了好拉黑吗?”
我也笑:“那学姐你平时用哪个微信号比较多?如果是sunny这个,我就不加另外那个了。”
我得了真相,心情平静。
而许家家得了台阶,顺利走下:“你就跟我sunny那个号联系吧。我下午三点过去接你,五点去选课咨询啊?正好路上吃个latebrunch,我把钱打给你。”
“什么钱?”我不明所以。
学姐吞吞吐吐地说:“那个……皮卡丘昨儿就卖出去啦。你报的价格是美元,可其实……我进的价格是人民币啦。所以,差价一共是十一万九千八百……”
那么一小只皮卡丘卖了十四万人民币?!
就是唐僧肉都不至于这么贵啊!
哪来的傻帽冤大头,偏偏看上了这只沉睡数千年的皮卡丘——
我还没来得及感叹出声,就被我美国室友咣铛一声撞门的巨响,吓了一跳,手机掉到了被子里。
电话那边,许家家以为我挂了她。等我再捡起手机,就看见一笔微信转账。
——许家家向你支付60000元。
转账备注她写的是:不收我就拉黑你。
我点了接收,又蒙回被子里继续睡。
断断续续又睡了一个多小时,我睡得不实,总梦见以前的事。
我梦见我在跟我爸过春节。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俩就着一口电磁炉上的小铜锅,煮饺子。
饺子汤咕咚咕咚地沸腾,我正要捞,却被一只手拦住,说再等等,饺子要浮起来才算熟呢。
我惊讶回头,是妈妈。这么多年没见的妈妈。
再然后,我透过妈妈的肩膀,看见窗外落了雪的街。那却不是我们老家的街,而是达喀尔的街。
街上有衣着艳丽的非洲少女,有走街串巷叫卖薄荷茶的摊贩,还有清真寺远远敲响的钟声,鸽子振翅而飞。
我明白了这是一场梦,我妈妈不会出现在达喀尔。
我睁开眼睛,洛杉矶毒辣的太阳毫不留情地把我刺出眼泪几滴。
我拿出手机,看到账户里刚刚多出的60000元人民币,恍惚间还以为这也是一场梦。
这笔意外之财让我有点懵。毕竟我昨晚还是坐公共汽车到ladowntown,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家的人。
路上我被两个灰头土脸的蒙面大哥打劫。大哥们掏了枪,我立刻举手,主动报告我左兜里有十美金。
“你只有十美金?!”
“很抱歉。”
是的,在洛杉矶夜晚出门,人人兜里都要装现金,这叫保命钱。
这是我在santaollege新生群里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除此以外,我只学到了,霍铭非的微信名叫“mingfei”。
那微信名实在太明显了。
我听说他跟我在一个学校之后把群里人看了一遍,立刻知道哪个是他。虽然他头像只是一片水彩描绘的海浪涟漪。
哪里的海滩,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海滩上画着几只飞鸥,徘徊不下。
铭非,我想,铭非。我根本不敢这么叫他。我永远也不敢这么叫他。太暧昧了,找揍。
昨晚被打劫时,有那么一秒,我想大叫霍铭非。
可我知道他不会来救我。他大概根本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叫什么,我经历了怎样的故事。
我不敢相信我在美国街头被持枪抢劫的半途,居然会走神想起霍铭非。
只一闪神,我接着开始担心大哥们会来搜我身。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发现我说了谎,从而愤怒暴力地朝我开枪。
其实我右兜里还装着二十美金,只不过我惜命也惜财,打算先拿十美金试试。如果收买不成,再把那二十美金一起给出去。
幸好他们拿了十美金就跑了。
幸好他们跑之前也只是从后头踹了我膝盖。
我跪倒在路边,缓了一会儿,还是自己走回宿舍了。
最后,我在被子里窝到下午一点才起床。
我给膝盖上的伤口换了个新的创可贴,又吃了一点牛奶兑麦片,便来到客厅桌边,研究我们的选课手册。
还没看几页,有来电,又是许家家。
“喂,学姐?”
那边奇怪的一片沉默,我突然有不详的预感。
那片沉默的背景音,充斥着千篇一律的海浪声,哗啦,哗啦,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跃出海面,似乎还带着潮水的凉意。
他说:“过来。立刻。”
电话自动断掉了。
然后微信显示——sunny给您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我点开,是一个定位,地址在arcadia。
那是洛杉矶有名的富人区,高尔夫球场、购物中心俱全,甚至连中国学生最爱的海底捞、鼎泰丰、鹿角巷等连锁餐饮,也都一应俱全。
不用说,是霍铭非而不是许家家邀我去那里。
我没再追问许家家为什么和霍铭非在一起,他又为什么要用她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答案显而易见:他没有我号码。
可正常人想联系没有号码的人,不都是通过中间人推个微信名片,甚至给两方仪式性地拉个群引荐一下的吗?
霍铭非却直接拿了许家家的电话,打给我。不留一句解释,只让我立刻过去找他。
也对,我们不需要引荐。
我们不需要“仪式性”。这个词的前两个字对我们来说是多余,只有第三个字,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默契。
我心里有点空,又有点堵。
如果我被允许精准地描述自己的情绪,我想,或许那情绪可以称之为“吃醋”。
我竟然吃许家家的醋,因为霍铭非用她的手机联系我。
我用谷歌地图搜索霍铭非给的地址,选择的交通方式是公共交通,终于在下午五点多赶到了arcadia。
那时洛杉矶最大的日头已经过去了。漂亮的富人区,一栋栋小房子房顶被落日染金,好像童话故事里无忧无虑的世界。
我看见霍铭非的黑色跑车停在修剪整齐的草坪边。
我穿过草坪中间那条笔直的小路,到达他家大门前。刚要抬手去敲他的门,那门却自动开了。
我吓了一跳。
霍铭非的声音从门禁里飘来:“我刚在洗澡。”
“噢。”
“你先上来。”
“噢。”
我隐约听见霍铭非的低笑。他在笑话我刚才被他家的自动门吓了一跳。
他一定是能从摄像头看见我。
于是我放弃掉了猛撞他家门泄愤的小心思,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合上背后那道大门。
转过身,我才发现,霍铭非家原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奢华。
的确,房子是大,是我短短十几年的人生、成长在国内南方二线城市所难以想象的大。
可这房子内部布置得……一言以蔽之,可能是我看不懂的极简风。
从地面到天花板,光洁如新,空空如也,就像是还没来得及陈设家具的样板间。
连餐桌都没有。
那么霍铭非在哪里吃饭呢?
或许他就在那个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上吃饭。也或许,霍铭非是人鱼,人鱼不需要吃饭。
可就是这么一栋连餐桌都没有的房子里,在一层客厅正中央采光最好的地方,却摆了一棵圣诞树。
十分显眼,格格不入。
那圣诞树本来就又小又矮,此刻被晒蔫了,大约已经放在那里很多年没人管了,可是又没被丢弃。
我走过去,顺手把它的花盆推到角落阳光不能直晒的地方。
这时听见霍铭非又通过门禁下了道命令:“上来。”
我没理他,蹲下摸了摸圣诞树的泥土,果然是全干的。我四处找容器,想接点水,却没找到任何容器。
我便从地上一个整箱的voss矿泉水中拆出一瓶,拧开,咕咚咕咚全喂了这棵圣诞树。
霍铭非继续催,略带了点不耐烦:“上来。”
没等他说第三遍,我嘟囔:“知道了。”
然后咚咚咚跑上楼,来到他卧室门边。
他卧室的门是开着的。而我明白他要什么。
霍铭非此刻正背对着我,坐在床上穿衣服。这让我有些许的疑惑,既然马上就要脱掉,那么现在他穿衣服干嘛呢?
当然我不敢把那疑惑说出来。
霍铭非穿好了衣服站起身,高得几乎冲出门框。他的胸膛包裹在剪裁流畅的纯黑t恤里,让我的心一悸。
我抓着门把手的手收紧了。
我那一瞬间如上了头,或是中了蛊,想要他立刻走上来,居高临下审视我,暴力地关掉我背后的门,然后不带感情地重复我们那天在太平洋对岸的酒店里做过的事情。
可霍铭非擦着我的肩,走出了卧室。
霍铭非走下了几步楼梯,见我还在原地,便疑惑地抬头:“走啊。”
我这才缓过来,立刻松开他卧室的门把手,也跟着下了楼:“走哪里去?”
“买车。”
霍铭非说完,也不解释,完全不拿我当回事儿似的,兀自走下楼梯,走进车库。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里突然有一个好笑的闪念。
这是什么剧情?怎么这么熟悉?
酒店,一夜情,重逢,然后……买车?霍铭非这是要包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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