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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解心结


黑泽中央山丘。

两道身影出现于丁亦玉石宅的大门之外。

“何人?”

依然是一道嘶哑的声音自石门的门缝中传出。

“贫僧铁山寺住持普慈,身旁之人乃落霞滩掌门冷郁舟,意欲拜会丁姑娘。”

此话一出,石门内顿时传来一声惊呼,那道嘶哑的声音颤声道:“未…未知是九州江湖两大巨擘来访,有失远迎!请容小的去向小姐禀报一声。”

不多时,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已被打扫一新的石厅内,戴着白玉面具的丁亦玉正端坐于石厅中央的主座之上。

“二位武学泰斗到访,小女诚惶诚恐。”丁亦玉起身,盈盈一拜,“普慈大师,冷掌门,快快入座。”

待来人落了座,属下奉了茶后,丁亦玉轻声问道:“未知二位屈尊来访,所为何事?”

普慈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笑吟吟的说道:“我二人冒昧前来,所为两事。其一,想丁姑娘长年隐居于此,不知九州江湖近来之事,所以老衲专程前来向丁姑娘告之,令尊令堂的近况。”

丁亦玉一怔:“哦?莫非我爹娘去往东海奇岛之事,大师也已知晓?”

“东海奇岛?这是玉面妖刀说与你听的?”

丁亦玉点头:“对。”

普慈闻言嘴角扬起了一抹得意的笑,与冷郁舟对视了一眼后,故作关切道:“请恕老衲直言,令尊和令堂可并未去往什么东海奇岛,而是……”

……

月余后。

茂州,江畔苏家大院。

苏望亭带着钱多多径直路过,并未入内。

他想着既然钱多多的家族是茂州的望族,要找不是难事,去人多眼杂而且自己十分熟悉的江洲城内打听打听便是。

入城之前,苏望亭打算先顺道去清源山间祭拜一下杜鹃儿。

于是不可避免的路过了自己的家,苏家大院。

钱多多是连连感叹此间宅邸规模之大、院门墙做工之考究,直呼九州大户人家的富庶程度远不是夜流国人士可以想象的。

苏望亭未答话,甚至连正眼都没瞧自家大门一眼,直奔大院后头的林间而去。

二人于林内未行出多远,便隐隐听见有兵器相碰的叮当作响之声自前方传出,钱多多闻声立即警觉了起来,自腰后取下了一截软鞭捏于手中戒备。

苏望亭轻道了声“勿须惊慌”后,眯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仔细望去,只见前方林间的一片空地之上,似有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正在过招。

苏望亭带着钱多多猫着腰,缓步靠近,直到看清那二人的面目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夜孤鹰在与自己的侄儿苏槐儿正在拆招。

十二岁的苏槐儿个头已明显长高了不少,观其眉宇间,也是与柳若菱越发的相似。

只见其双手各持一柄鸳鸯钺,时而与夜孤鹰时展开正面快速对攻,出招凶狠凌厉;又时而身形残影毕现,风驰电掣,与夜孤鹰展开高速的身法对决。

二人打的是你来我往,有模有样。

“停!”夜孤鹰突然停下了身形,“今日到此为止。你自己再仔细的琢磨一下,为何适才的追击过程中你明明占据主动,却反而被我手中的兵器点中了三下。”

“是,师父!”

苏槐儿恭敬的对夜孤鹰躬身行了个礼后,遂自顾自的对着空气来回比划着手中的鸳鸯钺,拧着眉头琢磨适才自己的失误之处。

而此时的夜孤鹰,身形却在逐渐的涣散!!

“我当是何人一直在旁窥探,原来是你。”

一道声音突然自苏望亭二人的身后传来!!

钱多多是吓的浑身一颤,猛的回身看去,不是夜孤鹰还能是谁!

苏望亭却未回头,只是眼带笑意的望着正在苦苦琢磨的苏槐儿,淡淡道:“虽失了一臂,可你的身法还是这般的惊人。”

夜孤鹰冷笑道:“在你玉面妖刀的面前,不值一提。”

“那孩子,如何?”苏望亭回头。

夜孤鹰收起了手中的兵器,点头道:“天赋不俗。只怕不出三年,我便已招架不住。”

苏望亭笑道:“看来你这个师父,教的不错。”

夜孤鹰望向苏槐儿,道:“希望他三年后,能取我性命。”

“哦?你还在认这死理?”苏望亭带着戏谑的笑围着夜孤鹰踱起了步子,“那苏槐儿至今可知是你误杀了他娘?”

夜孤鹰摇头:“不知。此时告诉了他,只怕会耽误他修炼。三年后若他果真身手已在我之上,我必如实告之。”

“若是他,不忍对你下手呢?”

夜孤鹰沉默了片刻后,沉声道:“不会。这孩子的性子隐隐透出一些狠辣,哼,倒是适合修炼落霞滩的暗杀绝学。我料定三年后他得知真相,必会杀我!”

“是么?”苏望亭闻言一怔,“这倒是随了他娘。”

夜孤鹰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你此番回来,所为何事?”

“也并无大事,只是顺道回来看一眼苏槐儿如今过的如何。”

谁料夜孤鹰却轻叹了一声,摇头道:“过的不好。”

“嗯?”苏望亭倒吸了口气,面露惊讶,“此话怎讲?”

夜孤鹰回头望了眼苏槐儿,低声道:“你哥三个月前,续了弦。你的这位新大嫂如今已怀了身孕,你哥是对她是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句不是。苏槐儿的这个后娘么……对他很是不善。”

“此话怎讲?”

夜孤鹰牙关一咬,皱眉道:“这个女人,已对苏槐儿起了歹意。平时对苏槐儿经常无端的训斥,甚至故意损坏丢弃柳若菱留下的物件,这都不算什么,更要命的是,她竟然两次雇凶想取苏槐儿的命。”

苏望亭闻言大惊:“什么!?竟这般的歹毒?”

夜孤鹰冷哼一声:“放心,有我在,谁能暗杀的了苏槐儿?这个女人的用意很明显,便是要除掉苏槐儿,将来你苏家的产业只归她肚中的孩儿一人所有。”

“我哥可知这事?”

夜孤鹰摇头:“不知。我也并不想现身告诉你哥,免得他们夫妇二人大吵,从而对苏槐儿更为不利。就连苏槐儿自己都不知遭遇了两次暗杀,皆是被我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苏望亭冷笑道:“那是。在你的跟前玩暗杀,的确是班门弄斧。”

“哟,在你跟前,我算哪根葱?”夜孤鹰坏笑连连,“要不我让苏槐儿过来与你相认?想必他在得知自己的亲叔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面妖刀之后,便会立即改拜你为师呢?”

“滚。”

“嘁。”夜孤鹰翻了个白眼,“也只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苏望亭摸着下巴来回踱步,皱眉道:“按照你的推测,这孩子到时候还真的对你下得了手?”

夜孤鹰点头:“对。这也是我的愿望。”

苏望亭没好气的推了夜孤鹰一把:“你变态,是你自己的事。你觉得我这个做叔的,会允许他干出弑师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么?”

夜孤鹰闻言一怔,遂撇过了头去,沉默不语。

苏望亭苦笑道:“你也真是个秉性单纯的怪人。你细想想,以我哥的品性,你觉得苏槐儿至今真的还不知你便是他的杀母仇人?还有,若是苏槐儿真的极像他娘,你以为我哥会不知你的存在?”

夜孤鹰眉头一拧:“那照你的意思是,他们父子都已心知肚明,只是装作蒙在鼓里,暂且利用我教苏槐儿本事?”

苏望亭点头:“十有八九,是。”

夜孤鹰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不在乎。我的命,本就应该被苏槐儿夺去。”

“可我在乎。”

“你在乎?”

苏望亭面色一沉,一字一句道:“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留下的。谁要来取,要我同意。”

“嘁。”夜孤鹰轻嗤一声,再次撇过了头去。

“苏槐儿!!!”

苏望亭突然大吼一声,将钱多多和夜孤鹰吓的一颤。

正在琢磨招式的苏槐儿闻得有人喊,犹豫着走了过来,待看见他师父也在后才松了口气。

“师父,原来您还在。不知此人是?”

可夜孤鹰正欲介绍,却被苏望亭抬手拦住了。

苏望亭盯着苏槐儿的眼睛,嘴角扬起了来。

此时他已十分的确定,这个孩子,的确像他娘。

倒不是相貌,而是自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这苏槐儿必定是个城府极深、人小鬼大的孩子。

“你不认得我?”苏望亭冷冷道。

苏槐儿讪笑着拱手道:“请恕晚辈眼拙。”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苏槐儿闻言一怔,面上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但还是缓缓抬起了头,以略带慌张的目光望向了苏望亭。

苏望亭就这么冷漠的俯望着他,久久不语。

苏槐儿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最终,那张稚嫩脸上的讪笑,被那道凌厉的目光给渐渐压了下去。

“你还敢说不认得我?”苏望亭的语气中已明显带了些怒意,“你爷爷归天之时,不是见过我么?”

冷汗,自苏槐儿的额头泛起。

“说。我是谁。”苏望亭向前逼近了一步。

苏槐儿连忙后退了一步,再次垂下了头。牙关,渐渐咬紧。

“说!!”

一声怒吼,苏槐儿浑身一颤!

再次抬眼望向苏望亭时,苏槐儿的那双眼中,已满是阴郁和幽怨。

夜孤鹰看的是不禁倒吸了口气。

这两年来,他从未见这孩子有过这种眼神。

苏望亭伸手,直指苏槐儿的额头,重复道:“说。”

苏槐儿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着,突然双拳一握,怒吼道:“你…是我娘的旧情人!!玉面妖刀,苏望亭!!!”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

“对长辈,不可直呼其名。”苏望亭冷冷道。

苏槐儿捂着脸,怒视着苏望亭。

牙关,咬的吱吱作响。

此时苏望亭指向夜孤鹰,再次紧逼一步:“说。他是谁。”

“我…我师父。”

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再次指向了苏槐儿的额头:“除此以外,他还是谁?”

苏槐儿再次怒吼道:“他是夜孤鹰!!是杀我娘的仇人!!!”

“很好。”苏望亭面无波澜,缓缓放下了手,“那么你现在告诉我,是不是在利用你师父教你本事,只待有朝一日能杀了他,为你娘报仇?”

顿了顿,苏望亭又沉声道:“若有一句假话,我即刻废了你的修为。”

苏槐儿闻言浑身一颤,连连倒退,满面惊恐的瞪着苏望亭。

他相信,能以一己之力血洗天岚峰的玉面妖刀,废人修为的确是不在话下。

可他似乎又不信,自己的亲叔叔,会对自己下手。

纠结良久,苏槐儿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是!”

“很好。”

苏望亭摘下自己的长刀,强行塞到了苏槐儿的手中。

苏槐儿双手颤抖的捧着刀,不知所措的仰望着他。

“拿来。”苏望亭又对夜孤鹰伸出了手。

“什么?”夜孤鹰茫然道。

“你的兵器。”

“哦。”夜孤鹰取下了腰后的鸳鸯钺,递了过去。

苏望亭接过鸳鸯钺,轻挥了两下,盯着夜孤鹰冷冷道:“既是一心求死,今日,便成全你。”

夜孤鹰一愣,但很快点头:“可以。”

苏望亭再次指向苏槐儿:“既是要报杀母之仇,你即刻拔刀杀了他。你师父若是敢闪避或是还手,我即刻杀他。”

“我…我……”苏槐儿双唇哆嗦着,视线在夜孤鹰和苏望亭之间慌张跳动。

苏望亭眼中突然寒光暴射,喝道:“浑小子,你听好了!!我数三声,若是三声之后你仍未拔刀斩他,我即刻斩下你一只胳膊!!”

未等不知所措的苏槐儿回应,一声“三”,立即自苏望亭的口中响起!

“我…我……”苏槐儿捧着长刀的手颤抖的越发剧烈,已有泪在眼眶打转。

“二!!”

“傻小子,快些动手!!”夜孤鹰喝道,“他玉面妖刀可是言出必行之人!莫非你真想变为废人!!”

“一!!”

“刷!”

寒光闪起!

那柄鸳鸯钺,无情的抹向苏槐儿!!

一道鲜红,溅起。

钱多多惊呼一声,捂住了眼。

只见那张稚嫩的面上,鲜红点点。

苏槐儿瞪圆了双目,呆望着突然挡于身前的那道独臂背影。

“师…师……”

“哐当!”

手中捧着的长刀,落地。

“师父!!!”

苏槐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抱着夜孤鹰的双腿嚎啕大哭。

夜孤鹰捂着已被鲜血打湿的胸口,低头望着紧抱着自己的徒弟。

那双向来冷酷阴郁的眼,竟微微湿润。

“你这傻小子为何不听师父的话。他是玉面妖刀,他言出,必行!”

话毕,夜孤鹰捂着胸口轻哼一声,单膝跪地。

苏望亭却扬起了嘴角,淡淡道:“伤口不深,勿须惊慌。”

“你竟想杀我师父!!!”

苏槐儿突然怒吼一声,双手各持一柄鸳鸯钺冲向了苏望亭!!

没有传来意料中兵器相撞的“叮当”之声。

只有一声清脆的耳光。

苏望亭出手快似闪电,一巴掌将苏槐儿扇翻在地。

“你不是要杀你师父报仇么!!他死了不是正好么!!!”苏望亭怒吼道。

“呜呜呜呜……”

苏槐儿终于变得像个孩子,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苏望亭捡起自己的长刀,重新挂回腰间,再次喝道:“别哭了!!”

苏槐儿浑身一颤,伏在地上仰面望着苏望亭,不知所措。

“快些起来吧。”钱多多于心不忍,快步上前扶起了他,掏出了手绢擦拭着他的泪眼。

苏望亭长叹一声,盯着苏槐儿沉声道:“苏槐儿我告诉你,身为男子,行事得光明磊落,你爹和你娘的那一套,不可取!若你要杀夜孤鹰为你娘报仇,可以!但你要堂堂正正的来报此仇!而不是先拜人家为师,待将本事学到后,再弑师报仇!这是会被人唾弃的卑鄙行径!!”

“呜呜呜呜……”苏槐儿再次放声大哭。

“我身为你的亲叔,自认为耍的两手刀法还行。你若是一早表明有报仇之意,我又岂不会教你些本事??若你你堂堂正正的杀了夜孤鹰,我非但不责备你,反而还会夸赞于你!”

待苏槐儿哭声渐渐小下去后,苏望亭走至其身前,冷冷道:“道理,已经和你讲了。听不听,在你。你身为我的侄儿,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苏家出一个弑师的败类!我这便命夜孤鹰与你断绝师徒关系,今后,你好自为之。”

“不……”夜孤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由他去,我不会与他断绝师徒关系。他杀我,本就是应该。”

“是么。”

苏望亭的手,缓缓扶上了腰间的刀柄。

“可我,不允许他干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出来。”

夜孤鹰咬牙:“可我坚持。”

“那我,只有亲手杀了你。你死了,他便无师可弑。”

话毕,苏望亭大踏步走向瘫坐于地上的夜孤鹰。

“不!!!”

苏槐儿猛的扑了过去,死死的抱住苏望亭的腿。

“不、不!别杀我师父!!我…我不报仇了,不报了!!师父当年也是无心之间误杀了我娘,是…是我娘出手在先……”

“哦?”苏望亭冷冷俯视着脚下苦苦哀求的侄儿,“原来你都知道?”

苏槐儿猛点头,仰面哭喊道:“我也知师父的一条手臂是被你斩下的,我也知你也险些被我娘给害死!!我、我不学我娘,我不报仇了!!”

“你师父当年也只是听命于门主,才去掳你。为了赎误杀你娘之罪,你师父除了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还已脱离了宗门,他非但将毕生所学都传于你,而且还决意余生都要护着你。这,已经够了!若你非要报仇,真正的仇人应该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大派,是那些为得到天机九章而不择手段的人。简而言之,丑恶的人心,才是你真正的仇人!你,明白么?”

“侄儿……明白了……”

苏望亭仰面长吁了口气,望向夜孤鹰,露出了一抹苦笑。

“未料到曾以冷血而闻名于江湖的夜孤鹰,竟能让这孩子对你产生这般深厚的感情。看来你这师父做的,的确不错。”

面色苍白的夜孤鹰捂着胸口连连甩头,缓缓闭上的双目:“滚……”

苏望亭却并未在意,只是笑了笑。

扶起脚下的苏槐儿,苏望亭柔声道:“孩子,若今后我能看见你果真是心怀道义和善念行走于江湖,到那时,你再唤我一声叔叔。”

苏槐儿抹了抹泪,点头:“侄儿明白了。”

“还不去看你师父?”

苏槐儿闻言立即扭头扑向了夜孤鹰,忙不迭的掏出金疮药撒于其胸前的伤口之上。

一向高傲的夜孤鹰此时竟露出了一丝羞涩,夺过苏槐儿手中的药,面露尴尬道:“为…为师自会疗伤,还不快琢磨今日所学的招式去?”

“是,徒儿遵命!”

苏槐儿忙起身对苏望亭深深一拜,转身跑向了那片林间的空地。

夜孤鹰盯着苏望亭冷哼一声,道:“你又何必演此一出?”

苏望亭干笑了两声:“倒不是演。若不将这孩子的心结打开,即便你愿意命丧他手,那你也白教了他一身的本事。”

“此话何意?”

苏望亭甩头道:“若是心怀不义行走于江湖,你认为他苏槐儿今后的命,能长??”

夜孤鹰沉默良久,微微颔首:“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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