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绝处逢生（3）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因为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所谓梦境，不过是现实世界中失意的可怜人寻求的虚幻安慰罢了，是啊，我很早就明白了，可是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呢？出现在这样温馨而华丽的梦境里。

        庭院向阳而开，庭院中的蔷薇吸足了小池塘里的水，醉倒在篱笆上，同时绽开了一朵朵笑颜。蔷薇丛中，尚保留着少女般的天真烂漫的少妇不经心地躲藏着，很快就被洋娃娃般精致的女孩找到了，女孩笑着扑进少妇白色的裙摆，在少妇低头的那一刻，趁机将摘下来的蔷薇插到少妇的耳边。少妇刮了一下女孩的鼻子，也笑了。

        她们在宽阔的庭院里肆意玩闹，玩累了，就在蔷薇丛下的秋千上休憩，少妇白色的裙摆流下秋千，拖到草地上去，瀑布般的金色长发均匀地披散在怀中女孩的身上，是母亲为孩子织就的最完美的睡毯。

        或许是长发弄得女孩有些发痒，女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把握住少妇的一簇金发，在少妇温柔的摇篮曲中安心地熟睡过去。

        眨眼间，少妇如烟雾般飘散了，很快，女孩也不知所踪，只剩下孤零零的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于是我走过去，坐了下来。

        没有人推，秋千便显得有些索然无味，我躺了下来。两个人坐着容易，一个人躺下却很难，我不得不屈曲着双腿。

        我强烈地意识到少妇和女孩就是我的母亲和幼年时代的自己，而据父亲所说，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和母亲玩耍嬉闹的画面不可能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不过，这里是梦境，梦本身就是幻想的产物，遗憾的是我不曾看清她们的脸。

        可有一种违和感始终伴随着我，这里虽是我的梦境，却由她们支配，我好似只是一个侵犯了他人领地的外人。

        果不其然，母亲自半空中悠然飘落在我上方，面容依旧模糊，捧着我脸颊的双手的触感却很真实，她对我说：“离开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听似驱逐的话语中包含着极致到令人泪下的温柔，让我下意识地听从。

        从梦境中回来的我震惊于自己当下的处境，我的身体被密密麻麻的藤蔓捆绑起来，还有更多的藤蔓从身后伸出，将我缠绕得更加紧密，这让我意识到自己身后的蔷薇花墙不是死物，而是活的，更是危险的捕猎者。想来那让人昏昏欲睡的馨香也是对方的捕猎工具吧，没想到对非人类的身躯也有效果。

        母亲是在提醒我吧，可现在醒来也改变不了我的境遇，反而让我更加清醒地体验死亡的历程。

        藤蔓从体表的孔隙钻进身体里，上面的，下面的，每一个，在胸腔和腹腔搅了个天翻地覆，随后又扎入四肢，我能感受到自己的骨与肉正在分离，骨头被剔出去，完整的皮囊被保留下来，灌满了消化液。

        我那如同偷来的第二次生命历程真短啊，这一次，总该是真的结束了吧。

        昏迷了一段难以计量的时间后，我再次醒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体质，俗称小强体质，毕竟照昏迷前的情况看，我绝不可能活下来。

        手中好像抱着什么东西，我摊开手，一堆肉块散落在地，我勉强辨认出，这堆肉块正是自己，那现在的我又是谁？

        当下可没有镜子可以让我照一照，我的思维混乱了很久，才意识到活动自己的手臂，然后发现，所谓的手臂正是置我于死地的藤蔓，我变成了藤蔓，确切来说，是变成了蔷薇。

        啊，这个世界突然就变得玄幻了呢，凭借我现有的有限的智慧，我根本无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结束我纠结的是路过的一位同胞，它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尸体，天上掉下来的免费午餐，不捡白不捡，我表示理解……才怪，那份午餐不是别人，是我自己！与其被别人吃掉，还不如被自己吃掉。

        平心而论，我作为人类的日子过得并不愉快，但不代表着我对自己既往的生活和躯体没有丝毫留恋，可是我刚刚产生吃掉自己的念头是如此自然，没有一丝情绪上的波动，有的只是一波一波上涌的旺盛的食欲。

        在我下定决心之前，藤蔓已经卷起肉块了，这不是我下达的指令，新的躯壳里还存在着除了我以外的意识，是这株变异了的蔷薇原本的意识。

        这股意识是如此纯粹，纯粹的暴虐，在自己的捕食被我打断后方察觉到我的存在，然后不顾一切向我的意识绞杀而来。

        与躯体上的疼痛截然不同的精神上的疼痛折磨得我痛苦不堪，原来占据了别人身体的愧疚渐渐消磨殆尽，我开始反击。

        这是一段无比漫长的历程，最终，我取得了不完全的胜利，之所以说是不完全，是因为我并不是驱逐了对方，而是吞噬了对方，接管对方身体的同时，对方精神的烙印永远留在了我的精神上，这改变了我的部分性格。

        也许这个时候我就应该有所警惕，假如我在获得新的身体后选择作为一株植物平静地生活下去，后面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可是，我没有。

        无师自通分泌消化液将被藤蔓包裹的我原来的身体彻底融化成血水，如同宣告过去的我的消亡。血水渗入到土地中，被我的根部吸收，尝不出味道，但饱腹的感觉让人感动。

        秉持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我没有放过觊觎我尸体的同胞，藤蔓出击之凌厉与对方躲避之迟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是这种对比让我意识到我的新身体比原来的身体灵活很多，也强悍很多，我满意至极。

        或许是因为刚刚吃饱的缘故，我并没有立刻杀死对方，看着对方无力的挣扎，我的内心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愉悦感，食物链上游完全掌控食物链下游的愉悦感。当他不能再为我提供更多的愉悦时，我杀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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