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壁画
黑暗中，一道道手电筒重新开启，射出一条条光束。
现在他们已经在这地坛的最下方，或者应该叫地坛建筑的最顶处，那片九龙藻井之上，这是一层类似斗拱的栏杆处。
身边是四根巨大的龙井柱，这柱子连通着天坛的，而周边的金柱和檐柱位置明显有些许不同，比天坛的似乎更大一圈，显然是后世重建天坛时缩小了规模，其实局限于木料的大小，后世重建的许多建筑都很难复制原有的规模，故宫里的太和殿便是如此。
地宫之内一片昏暗，虽然眼前就是难得一见的奇观，但大部分人脸上流露得却是恐慌和不安，爱之助更是抽出长刀愤怒道，“这是个陷阱！李先生，你是不是在骗我们？！”
李哲文由于一阵跑动，脸色有些发白，除了剧烈咳嗽已经说不出其他话了。
袁小飞回答道，“要骗你们至于把我们自己也困在这里？”
何耀文扶着李哲文更正道，“你是你，我们是我们，李教授不会骗人的，你嘛，谁知道。”
袁小飞有些不快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挑拨离间，有意思吗？”
何耀文冷笑道，“是你要当叛徒的，怎么说得好像是我们逼你的一样。”
李璇玉觉得很烦躁，冷喝道，“都别吵了，现在入口关闭了，我们要怎么出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爱之助道，“不错，如果找不到出口，我们都得困死在这里。李先生，这不是你想要的吧。”
村上道，“李先生一开始可能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应该不会了，毕竟李小姐还跟我们在一起，说什么李先生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李小姐去死吧。”
李哲文道，“我没那么愚蠢，不过现在我们只能往下，不能往上了，那个入口打不开了。”
爱之助问道，“为什么？难不成那些帝王也要一去不回吗？”
村上解释道，“李先生的意思是这下面另有出口？”
李哲文解释道，“有两种可能，一是这种机关是感应人的重力而触发的，在古代若是有帝王入地下城，这台阶上必然要安排人在那守护，这也会避免机关自动关闭，不过我们全部下来了，所以机关就自动闭合了。第二种可能，就是有人在背后跟踪我们，他把放在罗盘里的玉佩给取走了，所以机关就重新关闭了。”
村上眸光暗收道，“我认为这第二种可能性更大，我们被人跟踪了。”
袁小飞问道，“为什么呢？”
村上道，“因为我在祈年殿内埋伏了几名犰狳，一旦有异样，他们必然会有所行动，可是上面太安静了，这就有问题。”
村上的眼神第一次变得阴狠起来，“究竟是谁，李先生，你知道吗？”
李哲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没这么安排过。”
爱之助自然不信，袁小飞却冷笑了起来，“这天坛内外都是你们的人，合作的事也是在你们的眼皮底下进行的，怎么这会还怀疑是我们在搞鬼？请问，我们营造学社里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可以躲过你们这么多犰狳的耳目？难不成你们犰狳的人水平都这么不济？村上大人，你不能走路踩屎就怨天下不太平，这是疑心病太重了！”
村上在犰狳之内一向地位崇高，极少有人敢跟他这么说话，这会被袁小飞呛得老脸一阵尴尬，半晌才又说道，“不管有没有人跟踪我们，入口都关闭了，现在还有没有办法重新开启入口？”
李哲文摇了摇头，“除非有人在上面放回玉佩重新操控那个罗盘，否则我们就不要指望从这条路出去了。”
听到这里，大家都顿觉心凉，这能懂得郭家机关术的人已是凤毛麟角，更何况这玉佩很有可能被人拿走了，这种情况下想要重新开启机关比登天还难。
村上又问道，“李先生，那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口？”
李哲文道，“按理说，这地下城肯定有十一个出口，除了天地人出口，剩下的八门安不安全，还能不能正常使用我就不得而知了。村上先生，有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我李哲文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探查这个古城的，这一点你应该一早就看出来了的。”
村上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所以李先生对有没有出口一事也一直故意避而不谈，甚至还有想与我们同归于尽的念头，怪只怪我们太相信你了，忘了提防！”
李哲文哈哈哈大笑道，“并非你们太相信我，而是确实如果没有我，你们在这个地下城内只会寸步难行。”
村上冷笑道，“李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出口，把这些秘密毫无保留地带给天皇。”
李哲文冷笑道，“那希望村上先生能够一路顺利。”
过了片刻，村上又问道，“我有一个问题实在没想明白，你说这些机关是郭家的人所设下的，那李先生怎么也如此精通？莫非李先生与郭家大有渊源？”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李璇玉所好奇的，她实在不知道李哲文什么时候就学会了破解机关术。
李哲文道，“这其中的故事我没必要告诉你，总之我已经帮你们进入了这个地下世界，现在开始请村上收起偏见，我们都是一个团队的，否则生还的希望更加渺茫。”
村上依旧很客气道，“即使如此，那么请李先生给我们带路吧。”
李哲文绕过走廊，推开了一扇门，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外面是空荡荡的地下世界，空气中夹杂着一种很古怪腐朽的气息，虽然不浓烈，但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根据地图上显示，这天地坛下面是一面地下湖泽，叫延芳淀，是一面从元代开始逐渐下沉的湖泊，到了清代这湖泽就已经彻底在北平城内消失了，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地下暗湖，根据指示，可以由此乘船往北而行，直达十一面观音城。这是一条十分重要的信息了。
袁小飞第一次进入这么宏大的地下世界，心中除了警戒，更多的是好奇和期待，他率先打开手电筒往下一照，果然这下面是黑黝黝的湖水，只是水面距离这地坛的入口至少有十几米的高度，水面十分平静，黝黑得甚至有些发亮，所在在手电筒、油灯的照亮下，湖面像个镜子清晰反射出地坛的模样，乍一看，还以为是这水里矗立着另一座地坛，两座建筑头部近乎相连，镜面对称，看起来很是奇异。
地坛左右两侧有两个出口，出口处有两条依着崖壁而设置的木质栈道，栈道可以通到下面的码头，码头上还有几艘大小不一的舟船。但因年久失修，这些栈道已经有些腐朽，部分还出现断裂的痕迹，显然不适合通行。
佐宽利用绳索垂下几条绳梯，一群人顺着绳索下到水面上的木船上，这地下水泽不算太宽阔，约莫有二三十米，两侧都是几十米高的崖壁，这地形看起来更像是一条暗河道，地坛所在的位置像是河道的起点，是个圆形的深渊，河道只有一个朝外的出口，一群人便分乘三条小船，按李哲文、村上和三名犰狳一条船，袁小飞、李璇玉、爱之助和另外三名犰狳一条船，最后林玉庆、何耀文、佐宽等人一条船，一前一后往外划水而去。
这三条船，林玉庆在前，李哲文在中间，而袁小飞在最后面，显然他们是以保护李哲文和村上为主。顺水行舟，崖壁上渐渐开始有些东西，时而是遗留的石刻栈道，时而是一些半成品的雕像，大多数是歌颂神仙帝王功德，虽然壮观华丽但能够提供的信息和价值并不多，。再往前，就开始出现一副巨大的壁画，因为渗水等原因，有小部分腐蚀，但大多数保存的还是非常清晰，壁画虽然只采用了朱砂、铜绿、石墨、赭石四色，但却依着地势，结合半浮雕的雕刻绘制，让整个壁画十分活灵活现。
这是一个长卷壁画，由一幅一幅几十米高的巨画连绵而成，极为壮观，画法采用的是院画风格，讲究法度、形神兼备、华丽细腻，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分明，若是有朝一日能开发出来，必然也是惊艳世人的又一大奇迹。壁画采用图文并茂的方式，主要讲述元明两代修建北平城的故事，亦真亦假，充满了浓烈的宗教神话色彩。
第一幅画的是刘秉忠开坛做法斗恶龙的故事。
壁画中那个身材最高大、身着黄色法衣的人，应该就是设计建造元大都的刘秉忠了，他横眉怒目，须发飞扬，一手持法器，一手指苍穹，引动风云雷电皆动，他的周身有八条形状各异的巨龙，或怒或惊，或惧或骇，围着他盘旋扭动，刘秉忠的脚下是一座在海浪中逐渐浮现的城市，黑色的海浪分明是在退潮，而巨大的宫殿却缓缓显露。这幅画虽然神话色彩很浓烈，但表达的寓意却很清晰，讲述的是刘秉忠采用八龙引流的方式疏导北平城内原有的八条水系，为建造元大都打下基础。其实根据地理学考察，北京城内自古应该是有五条水系的，永定河水系、潮白河水系、温榆河北运河水系、拒马河水系和泃河蓟运河水系，又叫五龙入京，但是古人对水系的界定没有那么清楚，加上斗八方恶龙，自然比斗五条龙听起来噱头更足，所以八龙引流的说法便也流传了下来。
第二幅画就写实了许多，描绘的是工匠在建造地下和地上两座城市的场景，可以看得出，当时这两座城市的建造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地上的人在夯实城墙，兴建宫殿、祭坛，而地下的工人则在巩固因排水而虚空的地下，大致有重建巨大的承重柱，建造类似地下长城的通道，还有的利用地下水道、湖泽修建景观点等，不过最引人注意的是，刘秉忠还指挥一批身着黑衣的神秘人修建机关陷阱，这些神秘人均带着古怪的面具，好像某种宗教仪式的使者。
这些黑衣人袁小飞在独乐寺下的壁画中也看见过，看来这些人在中国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是什么，具体作用又是什么，袁小飞突然心中一凛，他想起来一个人，会不会……
木舟往前行进，紧接着是第三幅画、第四幅画。
从这里开始画面就变得诡异起来，画风也变得有些阴沉诡谲，地下城的工匠似乎是挖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石头，石头纯白犹如汉白玉，但是很快工匠们开始感染恶疾，先是匠人大面积死亡，而且死状恐怖，因为尸体众多，抬出地面十分困难，同时也怕引起地面的恐慌，元军将这些尸体扔进了地下暗河里，想要利用河水将尸体冲入更深的地底，但不想过了几天，这些被丢入暗河中的尸体并没有被冲走，而是全部浮在湖泽上聚集在一处，出人意料的是这些尸体并没有完全腐烂，而是呈现一种半腐烂的特殊状态。工匠们纷纷议论是因为亡者得不到安葬，不肯离去，亦或者他们的挖掘惹怒了居住在这地下的魔神。恐惧的情绪开始在所有人心中快速蔓延，元军准备用火烧的方式处理这些尸体，但刘秉忠却不同意，因为他认为火烧会让整个地下溶洞空气污浊，烟气毒气很难排出，这地下城就再也无法使用了。于是他命令元军去把尸体拉回来，重新抬出地面安葬，以净化这些不肯离去的亡魂。这些士兵乘着小船缓缓地靠近尸堆，结果不曾想，这些尸体在碰到生人之后，迅速变成了僵尸一般的怪物，并从七窍之中涌出大量的白色虫子，开始疯狂地屠杀活人。
壁画里清晰地介绍了这种古怪的虫子，它们被称为阿修罗虫。
阿修罗意为果报，刘秉忠认为自己修建地下城是因，招致死亡的果，自己是汉人却要协助元军征讨宋朝，这也是因果循环，所以他认为这虫子必然是自己的恶所化，是为阿修罗虫。在佛教里阿修罗便是作为神的敌人而存在，那么在刘秉忠的潜意识里，这些虫子也是作为神惩罚他们所作所为而出现的。
至于阿修罗虫是如何出现的，壁画里没有细说。
到了第五幅壁画，地上的宫殿之中，刘秉忠躺在床榻上，脸上盖着一方白布，他的四周跪满了那些黑衣使者，而元世祖忽必烈则被拦在大殿之外，竟然不能入内。白布之下，露出的是刘秉忠的一直手臂，色青黑而长满黑色小点，看起来十分恐怖。文中说，刘秉忠临终前要求封闭地宫，永远不要再开启。
后面的第六幅壁画却不见了，似乎是因为山崖断裂，硬生生地被毁坏了。
看到这里，所有人都涌起了一丝不安的情绪，袁小飞和李璇玉自然是第一时间想起了那些古怪的尸虫和肉身佛，看来这地下的世界并不太平，这个地下的世界里应该是滋生着一种叫阿修罗的怪虫，这种虫子可以寄生在人体内，让人变成肉身佛一般的虫茧。
李哲文仰视许久，感叹道，“野史传闻，这元大都刚建设了一半，负责建造的工匠突然感染怪疾，一夜之间无数人破肚暴毙，无数的虫子从人的腹部和七窍之中爬出，死状极其惨烈，这怪病迅速传染，就连刘秉忠也不幸染上恶疾，临终前甚至不敢与忽必烈相见，他的尸体以白布遮盖，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封闭地宫，永不开启。忽必烈听从刘秉忠的意见，火化了他的尸体，并关闭了所有地宫入口，将这秘密彻底封存，并将知晓消息的工匠、士兵全部浇灌水银毒杀，沉入地下暗河之中。当然这只是坊间野史，不足为信，不过这壁画……”
村上不急不缓道，“却印证了这传闻，对吗？”
李哲文点头道，“对，不过这壁画也有可能是后代所绘，后代工匠根据前朝秘史重新绘制长卷壁画，真假也未可知。”
村上又问道，“爱之助，你说独乐寺的地下也曾有过大量的尸体？”
爱之助回答道，“是的，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战乱所致，现在看来应该是被毒杀的工匠和士兵。”
村上笑了笑，“看来这壁画的真实性是越来越高了。”
袁小飞自言自语道，“那块白色的石头应该就是孕育阿修罗虫的原卵，不知道还在不在？”
何耀文沉吟道，“这种虫子如果没有人打扰，应该是可以休眠成百上千年，不然在刘秉忠挖出它们的虫卵之前，这些虫子理应早就饿死了，所以我们必须更加小心才是。”
这几句话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众人再一联想那些壁画，一个个忍不住四下张望，只担心这石缝里、水里会突然蹦出一堆虫子。只是光线晦暗，水面黑得像油一样，灯光照射之下只能反射出一张张略微惨白的脸，根本看不清水下的状况。
袁小飞随手丢了块浮木入水，他丟掷的力量不小，木头被击入水中一定深度后又快速弹了上来，荡漾开一圈圈的水波。
袁小飞百无聊赖，准备丢第二块，李璇玉急忙喝止了他，“别试了，你别把什么东西给引出来了。”
李哲文道，“现在开始，大家不要轻易接触这些水，说不定水里有虫卵，大家也不要大声喧哗，声音说不定也会引来危险。”
正当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缄口不语时，袁小飞指了指原来漂浮木头的地方，说了声，“我去，木头不见了！”
原来漂浮着拳头大小木头的水面上已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圈圈的涟漪，那块木头硬生生地消失了。林玉庆和何耀文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爱之助更是握紧了双刀，问道，“水下有东西？”
袁小飞道，“很明显，而且可能个头还不小。”
爱之助继续问道，“那是什么？”
袁小飞白了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千里眼！”
爱之助比了个手势，下令道，“全体戒备，若有什么异动，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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