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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箫


作者有话要说:</br>先说一句,这章整体基调真的非常压抑。不喜欢的小可爱跳过就好了,讲的是莉雅穿越前属于颜依箫的那段过去。然后,莉雅是反面教材,不要学习,而且其中女主行为肯定会有不合理的地方(比如酒店那段我自己都觉得不理解,那么高空的玻璃材料至于那么脆弱吗。。。),欢迎纠正。

        考虑到连贯性,以及省得你们说我水章数,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合并一章发了啊。

        一万五千字呢家人们!

        莉雅在厄里斯魔镜里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她自己。

        并不是传说中“最幸福的人只会在镜子里面看到她自己”的情况,不仅仅是因为莉雅对自己必然有太多深切的渴望心知肚明,还因为,莉雅看见的不是现在的她。

        而是一个十八岁的她。

        莉雅对这个对她而言很特殊的年龄非常确信。

        纯黑长发,冰蓝明眸,烈焰红唇,极具侵略性的眉眼基本在这个年龄已经舒展开来。目测一米七往上的身高,嗯,莉雅的视线微妙地在一些地方停了一下……她估摸着得有d。

        emmm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会是十八岁的她自己?

        因为这完美地融合了她的两个最大的渴望。

        一是成为“莉雅丝·格林德沃·斯莱特林”,二是……活到十八岁。

        这就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啊。

        ……

        颜依箫出生于2009年,6月21日,魔都。

        父母是典型的80后,正巧赶上了房价上涨的那十几年,在魔都有套房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九十来平,九百来万。再加上房子正好位于陆家嘴的爷爷奶奶家的以及外公外婆家那两套老破小,大概能有个两千万出头,三千万不到的固定资产。

        看起来很多,放到很多地方都足以好好地过上一辈子,实际上对于生活在魔都的人们而言,真的也就是个中产阶级。魔都最不缺的就是真正的有钱人。

        父母学金融,一个在外资银行,一个在基金公司,但工资也并没有这个大名鼎鼎的专业那么吓人,年薪百万不至于,每月几千也不至于,高不成低不就,普通且平凡。

        颜依箫从小就体弱多病,几个月大的时候得过肺炎,后来也一直三天两头地生病,彻底习惯了与死神擦肩而过。

        还没上学的她是一个很文静的小姑娘,文静到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孤僻。怕生,话少,平日里最爱做的事情也就是窝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捧起一本书看。还不认字的时候她就听书,因为奶奶是退休的小学语文老师的缘故,很早就认字了,只是一直不会写。

        她那时候最喜欢历史书。没人知道她这种兴趣的来源。过早地接触了血腥的过往或许是她后来根本不不在乎人命也不相信人性的绝对冷酷的来源。死人对她而言真的就只是历史书上的一个数字,哪怕叫一个十岁大点的小颜依箫来杀人,她也能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相反的是,可能属于体弱多病的加成,无数次过早地与死神擦肩的经历使得她无比在乎自己的命。如果叫那时候的她来照一照魔镜,从镜子里能看到的必然只有一个景象,永生的她自己。

        她怕死,非常怕死。

        那时候她经常被父母带出去旅游,虽然听上去有点凡尔赛,但她真的没见过魔都的雪。魔都偶尔也会下雪,但都是在寒假,而恰好每一次下雪的时候,她都在世界各地旅游。瑞士的雪她都比魔都的见得多。

        她在莱茵河畔遇见彩虹,在东南亚的海滩上留下她落日下的影子,乘着游轮去赏岛国春日盛放的樱花,驱车穿过列支敦士登,趴在快艇的栏杆上出神地望着大堡礁的珊瑚,打卡凡尔赛宫、枫丹白露宫、凯旋门和香榭丽舍大街,在日内瓦湖畔的酒店里入眠,对着科隆大教堂按下快门,咬一口比利时的华夫饼,咯咯笑着抓起一把阿尔卑斯山脉上的雪,朝着父亲的兜帽扔去。

        在北欧的极夜里,她捂着手,看极光簇簇划过。

        她早早就见过这个世界,知道它几乎令人上瘾的美好。

        因此,不想离开。

        ……

        后来她上学了。一年级的课业并不难,大家都是一百分,颜依箫孤僻的性格又使得她根本没有朋友,所以她的一年级和幼儿园差距并不大,反正都是一个人。

        直到有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叫陈怡。

        从来没有感受过什么叫做友谊的颜依箫把她当做了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虽然对方的朋友并不只她一个,但她很知足了。

        颜依箫总是跟在陈怡的身后,每一次上课下课,每一次游戏。虽然对方有时也不一定带上她玩,但她真的、真的很开心了。

        比起那个人。

        沈停。

        她恨透了这个名字。

        每一次他莫名其妙打她,她就告诉老师,然后老师教育他一通,他不开心了继续打她。大概也是看准了颜依箫没什么朋友,孤僻而内向。

        如果是莉雅在,估计会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回去。

        但颜依箫是很守规矩的小姑娘,或许正是因为太守规矩才会让人心疼。

        她只知道也只会告诉老师、告诉父母。老师教育了没有用,父母去找了对方家长,家长比孩子更熊。

        沈停妈妈甚至还很理直气壮地表示,我家孩子脑子可聪明了,擅长奥数,你家孩子会吗?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可能打你家孩子,自己错了就别来找我。

        mdfk,让人血压高。

        这就是为什么后来颜依箫数学一直不是强项,更是从来不学奥数。

        因为她一提到奥数就想起沈停,一想到就犯恶心。

        甚至后来她一直对沈这个姓氏都提不起兴趣来,看本小说男主或者女主姓沈,下一个。

        可以说是姓沈的孩子们风评被害。

        这个人实在是给了颜依箫太严重的心理阴影。

        以至于后来,她最讨厌的行为之一就是校园暴力。

        升入了二年级。事情终于有点变化了。大概因为颜依箫的学校教学质量还不错,二年级难度开始上去了。再加上又有了看图写话,许多一年级成绩看起来都还不错的孩子折戟沉沙。

        而颜依箫无疑属于脱颖而出的那一批。

        她的奶奶算一个原因,她对阅读发自内心的热爱也算一个原因,在语文上她的成绩一骑绝尘,特别是在作文上展露了惊人的天赋。

        她不算是天才之类的角色,测过智商,一百三。你实在不能说她是蓝星这座学校的年级前十,在她自己的班级里,估计能排的上号。

        但是她真的很努力,那时候从来不觉得学习是苦的。往往是父母劝她出来休息休息的那种人。

        小小的一个,抿着嘴,握着笔。

        她彻底明白了“学习改变命运”的道理,却不是因为学习使得她有了多好的工作。

        自从她成绩拔尖开始,终于会有人主动邀请她来玩了。

        多可笑的理由。

        她被选为了学习委员,也有了很多朋友。

        那一年的期末测验,她是年级第一名。

        颜依箫捧着老师给的奖品抿着唇笑,却没有发现同桌陈怡的那双眼睛。

        三年级。

        这个学期刚开始,陈怡就没有再搭理她。

        她记得她奔走时时一个一个走廊里晃动的影子,她记得窗外秋天的叶子落下时对方和另一个女生玩得开心的样子,记得她追上去问她为什么突然生她气,是她哪里做的不好了吗,她可以改,她什么都可以改。

        也记得对方笑得一如既往地甜,转头对着那个女生说,别理她,我们走。

        那一天,没人知道她哭了多久。

        那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但却已经不是了。

        后来的莉雅对友谊的感情很矛盾。

        一方面渴望友谊,一方面警惕友谊。

        一个算不得背叛——从来没有把她当做真正朋友的陈怡又何谈是“背叛”——的“朋友”,在她最信任对方的时候一刀把她插的鲜血淋漓。

        她又怎么能做到再去给友谊以信任。

        “朋友”是有,但是她再也不肯、不能、做不到与她们真正坦诚。

        她给本就孤僻的自己包上了一层更厚重的外壳,和人之间的关系,从此都似乎隔着些什么。

        但她同样也渴望着真正的友谊。

        有的时候,她会轻轻地朝着自己的外壳划开一刀,试探着对方是否真的值得她为她彻底敞开心扉。

        然而她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再失败,再锲而不舍地等待下一次敞开。

        她本质上还是当年那个颜依箫,天真烂漫,还有她认准了无须再变的炽烈与真诚。就算失败无数次,还是会愿意去继续相信下一个人。

        然而,现在的颜依箫,正在走上一条不那么天真烂漫的路。

        ……

        在陈怡身上,颜依箫多少还是学到了点东西的。她学会了欺骗。

        伪装外向,意味着好的人缘。

        作业抄袭,意味着好的成绩。

        颜依箫发现自己在欺骗上有着惊人的天赋,她可以轻易地把人们骗的团团转。

        她给自己伪装上完美的笑容。本来就显小的身板更让人想不到这么一个小姑娘会骗人骗得得心应手。

        当年她凭借着暴涨的人缘依然当选了学习委员,不过票数在各位中队委员中排名第一位,而去年当选时她是最后一位。如果不是大队长有点关系,按理来说她就是当年的大队委。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而牺牲的只不过是从前那个颜依箫的天真与赤忱。只不过是,她从那个干净清雅的林黛玉变成了注重现实的薛宝钗,两者并没有优劣之分。

        直到颜依箫拿到了她的期末语文成绩单。

        她看着上面红笔批注的89分,抿住了唇。

        她从来就没考过90以下的分数,95以下都够她哭半天了。

        虽然当时的试卷其实已经挺难,平均分都在七十几,但对于颜依箫而言,这是一个根本没法接受的成绩。

        当天晚上,她在父母的骂声中哭了一个多小时。

        她是典型的应试教育出来的孩子,父母都是唯成绩论,学习成绩对她而言就是一切。

        天塌了。

        颜依箫变得再次沉默。她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学,拼了命的学,她再也不在乎什么见鬼的人缘了。

        她这种人有着极其强烈的好胜心。

        她、要、赢。

        她的四年级在学习中度过。

        于是那年的期末考,她又是年级第一。

        这一年,她看了两本对她的性格形成格外有意义的书。

        一是《哈利波特》,使得她的思维更加灵性起来,爱幻想,爱魔法,喜欢许多虚无缥缈的东西。

        二是《三体》,这本书加深了小时候阅读历史带来的骨子里的冷血,让她许多时候能绝对理性地作出决定。她能更深层次地剖析人性并对它不抱太大希望(她一向是人性本恶论的支持者),也进一步让她性格变得悲观起来。从那之后,不同于罗辑的星空恐惧症,颜依箫对于星空有着一种奇妙的格外钟情。

        五年级到了。

        她又生病了,这次比较严重,得住一段时间的院。

        因为无聊,她翻了翻手机。

        于是,她开始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一样东西,叫做网络小说。

        她喜欢看,甚至也尝试着动笔写一些。

        以前出现在颜依箫的幻想中的只是一个个零碎的小故事,自从那之后,它们有了清楚的框架。最开始写的时候很稚嫩,但很快就熟练了一些。

        那时候果然还是没有完全成熟,因为她把自己想写小说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父母。

        后来她无数次后悔过为什么要说。

        父母是典型的老一辈,觉得人这一生就应该学习时好好学,考个好成绩,结婚生孩子,走这条四平八稳的路总不会有错。总结一下,他们很现实主义。

        而颜依箫本质上是一个活在幻梦里的人,小时候她爱看书,现在她想写书,她穿梭在自己或别人编织的故事里,如果可以,时限她希望是永远。她当然可以成为现实里的成功者,但她不喜欢现实。

        因此,在之后的每一顿骂声中,都有父母骂她不务正业写小说的份。

        每一次他们都会说,我们是支持你发展爱好的。

        然后气一上来,就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了。

        “你这点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就是他们这么称呼她的梦想的。

        颜依箫的梦想,颜依箫的寄托,一文不值。

        五年级的成绩有下滑,但是颜依箫已经不再在乎这种程度的成绩下滑了。

        她成绩不好,她不在乎,让她父母担心去吧,不担心也行。

        快要小升初了,他们乐意怎么着急怎么着急。

        对于颜依箫而言,反正小升初的最大意义就是摆脱沈停。

        当年的小升初改成了三公+对口+摇号的制度。

        颜依箫运气不错,如果把她的运气也比做学习成绩,那她永远考不到年级第一,大概能拿年级前十。

        但是非常可惜,她并没有把自己未来的初中四年寄托到虚无缥缈凭运气的摇号上的打算。虽然她户口在陆家嘴,对口的也是一所不错的学校,但她并不甘心止于此。

        她想去考三公。

        颜依箫拿到了其中魔都实验和浦外两所学校的面试资格,她一直都专注于学校成绩,没去参加什么比赛,很清水的一份履历,还拿得到剩下一所的才奇怪了。

        然后她成功考进了浦外。

        也是在那里,她遇见了希尔。

        那时候,他还叫凌玦。

        和小学时候一样,按身高排了个队,老师分配座位。

        疫情原因,学校当时安排的都是单人单座,凌玦坐在她左边,算是同桌吧。

        最开始她对对方并没有多少印象,顶多是有点惊讶于对方那张脸。

        不得不说,好看是真的。

        凌玦似乎是转着笔扫了一圈教室,看了她两眼重点关注了一下未来同桌,然后就没再有什么动作。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未来,也不像很多踏入这里的学生那样,会首先对这个全员学霸的地方产生一点忐忑和敬仰。

        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倒像是那种对自己实力特别有自信的超级学神。

        当然,后来的颜依箫大概只打算对着当时自己的这个猜测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之后是浦外惯例的探索校园环节。颜依箫随便找了一个看的顺眼的女生搭了个伴,在偌大的校园里逛起来。

        然后她再一次遇见了凌玦。

        以及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学长。

        比起整个人都写着漫不经心的凌玦,学长就显得很高冷。

        “woc那边那个学长好帅啊,那是谁啊?”这是和高年级学姐迅速社牛混熟的一位新生。

        “凌玺。标准的偶像剧男主型号,所以事实告诉我们这种帅哥是真的会存在的!清冷如天上谪仙的那种,嗷——我真的可!”学姐花痴了一会儿,转头又看向社牛小学妹,“所以他旁边那个学弟是他弟弟吗?草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学妹:“!!!莫非是——”

        学姐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讲道理,如果不是他弟的话,这完美的颜值,不基可惜了!”

        “……其实,是他弟也可以……”

        “小学妹你这个!!!好家伙骨科我磕了磕了!”

        随着话题越发不对劲起来,颜依箫听了一耳朵八卦,与两人擦肩而过。

        ……

        初中开始,学业难度骤然上升。特别是原本颜依箫自以为还行的英语。本来浦外就是一所以外国语为特色的学校,颜依箫小时候那点“howareyou?i'hankyou”的东西在中预学中考的东西,初一学高一的东西,初三可以直接大学水平的这里被完美秒掉了。

        举个例子,你认识centrifugalforce,aerialacrobatics,inium和mayonnaise吗?

        可能会认识一部分甚至全部吧。知道一两个还是比较可能的。也并没有那么难。

        而那些不知道的呢?

        如果想知道,你可以去问浦外的初一学生。

        人均pet,小学大队委年级第一基操,一个一个比赛荣誉晃瞎了颜依箫的眼睛。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骄傲着的成绩,在这里,不值一提。

        这里有德语,法语,西班牙语的选修课,有荣誉挂满了整整一面乒乓球室的墙的校乒乓球队,有前国际象棋国家队成员教授的国际象棋课,有各种各样晃瞎人眼的社团和节日或者不是节日里举办的活动。

        而颜依箫身处其中。

        抓住机会,她会有肉眼可见的光明未来:前百分之五十左右直升本校高中部,不用参加中考,学到一身技能,未来可期。

        抓不住机会,和别人一起去参加中考,心态很容易失衡,中考失利,考进菜高,自暴自弃,离她给自己定位的一本线差的好远好远。

        身处这个天才云集、光芒万丈的地方,颜依箫心态彻底崩了。

        敷衍作业,敷衍社交,敷衍考试,不报社团,选修摸鱼,非必需活动更是从来不参加。

        既然努力也没有用,那还努力做什么。

        在大多数同学眼中,她就是一个透明人,成绩不上不下,孤僻独行,整天就坐在桌旁写点什么。

        写她的小说,写她破碎的梦。

        长得不好不坏,皮肤暗黄而粗糙导致虽然五官其实不错但根本看不出来,一米五五而再也没有长的架势的身高不能算太矮,但看着显得她更为瘦弱且透着病色。梳着不适合她脸型的刘海,一点本应该成为亮色的泪痣被最规矩的黑框眼镜挡住,扎着永远不会出错的的马尾,整天就夏天穿巧克力牛奶色的夏季校服,冬天穿灰色加姨妈色的冬季校服,鞋子都一直是要么黑要么白。

        憋了半天夸她的词,只能说出一句“哦,是个很乖的学生”。

        乖?

        然后呢?

        然后什么都不会有了。

        曾经那个天真可爱真诚炽烈的颜依箫,那个小脸奶白奶白肉乎乎,梳着双马尾,抱着她的玩具熊敲敲打打的颜依箫,再也回不来了。

        她清楚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是这么毁了。

        也行,就这样吧。

        变成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

        她本来就是一个注定平凡的人。

        居然还指望过自己能变成一个光芒万丈的样子。

        愚不可及。

        现在,在死亡之外,颜依箫最恨的东西,多了一个平凡。

        但这也让她注定无法摆脱。

        父母的一次又一次打骂过后,颜依箫几乎是安静地躺在床上。

        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彻夜未眠。

        她知道乐观,外向,成绩好,类似的东西才是家长们乐意看到的。

        但是她做不到啊。

        在泥潭里挣扎一次又一次都没有结果的话,那又挣扎些什么呢。

        ……

        初一了。

        颜依箫发现自己一潭死水的生活里居然出现了闪光。

        那个人是她的同桌。

        ……凌玦。

        她记得他克制不住的笑靥,记得他一不小心惹了她哭后急急忙忙地冲上讲台拿了纸巾,见到他之后,颜依箫好像真的明白了什么叫“眼睛里仿佛有星星”。

        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

        sunshine。

        比起深陷泥沼的颜依箫,他完全是活在阳光中的人。

        长得好看,性格乐观,万众瞩目,有嘴上不说但其实很关心他的哥哥,除了成绩差强人意以外,他就是颜依箫最想活成的样子。

        说来和狗血剧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人。

        刚开始她根本觉得不可思议,她以为自己已经心灰意冷了,再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心对任何人敞开。

        喜欢?

        开什么玩笑。

        但逐渐抑制不住的心动告诉她,是真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喜欢他?

        喜欢需要理由的吗?

        不过,对她而言,注定也就是暗恋而已。

        比起后来自知不可能有勇气表白的希尔,她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表白这个可能。

        ……

        莉雅后来一直不肯相信心理医生之类的角色。

        她知道他们是专业人士,也愿意去相信他们确实能帮很多人好起来。

        但问题就在于,她的一次经历使得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对心理医生相信起来。

        因为正是一次心理测试,成为了她抑郁症的由头。

        学校发布了一次心理测试,要同学们在电脑上填好自己的选择。

        她在上面看见了很多题目,比如“你会有时想要伤害自己吗”“你有过自杀的念头吗”。

        她以前不会在意这些题,随便填填就可以了。

        但这一次她居然愣了一下才选上了符合心理健康状态的那个选项。

        从机房出来之后,她听见有人坦言说自己想过要自杀,也听见有人对此嗤之以鼻。

        她第一次恍惚间意识到,原来自杀这个选项离她这么近。

        原来不只是新闻的报道。

        原来她……不,停下,颜依箫。

        什么都别想了。

        然而那个抑制不住的念头不断往外冒出来。

        选择死亡,就是解脱。

        ……

        这个时期的颜依箫还并没有完全想死。求生的欲望占据了上风。

        但在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中,她变得越来越绝望。

        所以人活着到底干什么?

        她这么想着。

        一点一点,她的命完全是被吊着的。

        被一个念头吊着。

        ——至少在去死之前,她还要写完自己的小说。

        这年的春节,家里来了一只小奶猫,金渐层,八个月大,因为同事回家过年而暂时寄养到他们家。

        一只猫有三个名字,爸爸叫它春卷,妈妈叫它春节,颜依箫叫它奶茶。

        小小的一只,又怕生,一来就往床底下钻。

        父母都想让它尽快出来让他们抱一抱,只有颜依箫执意没有让他们动小奶茶。

        她很没有形象地趴在那里看着它清澈的翠绿色眼睛。没有用外面的喧嚣去吵到这只小猫。

        先让它静一静吧。反正如果是她自己,她会想要一个首先安静的环境。

        后来奶茶在他们家待的一个多月,她完全是在以己度猫,把它……不,她,当成了一个真正的人来看待。

        她会在奶茶想独自呆一会儿的时候给她充分的空间,会在她想要一个拥抱时花很长很长地时间去撸撸她的头。她越发觉得奶茶和她自己太像了。

        奶茶被她的主人买下之后,很快她主人就转手卖给了妈妈的同事,同事后来也没时间养她,就给她四处寻找寄养的人家。在来到他们家之前,没人知道这只小奶猫,仅仅八个月大的小奶猫到底被迫去过了多少个人家。

        她遭到过虐待吗?她有碰见过伤心事吗?她会因为离别而伤心吗?

        颜依箫把她养在自己的房间里,细心呵护,像是在给过去那段时间彷徨的自己一个答案。

        小奶茶很快与颜依箫熟络起来。妈妈总是抱怨这只猫根本和她不亲,一直就爱跟着颜依箫。

        她哪里知道,一个只是把猫当做逗自己开心的玩具的人,和一个真正把她当做平等生物来看待的人之间的差距,猫也有心,猫也是知道的。

        颜依箫有时候会想,她父母真的有把她当做一个与自己平等的“人”来看吗?

        “小孩子不需要知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这是敷衍她的时候。

        “你不是一直tm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吗”,这是骂她的时候。

        “颜依箫,你是个大孩子了”这是需要她干活的时候。

        年龄小必然意味着什么都不懂吗?

        但是她真的知道啊。

        比如说吧,父母总是喜欢她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她知道这可能是爱的一种,但是她真的根本吃不下而他们又因为其他的事情而烦躁的时候,这件事就变成了可以用来谩骂的、迁怒的。

        “你一个女孩子,不多吃点长高以后嫁不出去的!”

        巧了,她也是第一次听见二十一世纪还有性别和身高的歧视的。

        都什么年代了,大清亡了,为什么女生还一定要嫁人?

        从她不吃饭数落到学习,越说越急越骂越凶,脏话飙得到处都是。

        如果说“我吃不下了”这句话的是他们的同事,朋友呢?

        “哦哦哦,吃不下了啊,那我们下去走走散散步吧。”

        那一年里,颜依箫每过几周就去洗手间吐一次。

        被逼着吃进去的食物太多又油腻,她的胃根本无法承受,半夜里犯恶心,吐了一次又一次。没有人知道她的胃到底被一次又一次的呕吐给毁成了什么样。她把这事情告诉父母,父母还是“哦”了两声,继续吃,继续骂。

        她爸,典型的普信男。喜欢指点江山,众人皆醉他独醒,可能有些歧视女性,一不开心就迁怒她妈和颜依箫。

        她妈,大心脏,粗神经,对颜依箫的痛苦多数时候无法共情,有的时候会无意间伤到敏感脆弱的她。不过一直是颜依箫欠她的。是她让妈妈失望了。她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做一个成绩好又可爱,让人喜欢的孩子了。

        这样一个家,亲情能让颜依箫撑上多久?

        也就是那只会喵呜喵呜很治愈的小奶猫,会团在颜依箫怀里睡着。

        但是奶茶她很快就要走了。

        妈妈嫌烦,在和原主人说好之后决定把她送到妈妈的大学闺蜜家中寄养,和他们约好了之后每年在春节时会把猫再送到颜依箫家里来养一段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颜依箫总是有不祥的预感。

        ……

        以下是颜依箫当周的随笔。

        ——————

        【……】

        对方很疑惑地问我怎么了,我的手指悬在按键上空。

        【……猫死了。】轻若无物地触动了几个字母,我“咔”地一声,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丝丝缕缕的甜味夹杂着口腔内某处被生生咬破的血腥味,我看着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的手机屏幕,和落地窗外城市里明明灭灭的灯火。

        两天前奶茶在妈妈的大学闺蜜家突然上吐下泻起来,被送到了宠物医院。

        救了,死了,没查出病因,不明不白。

        从店铺到前主人到现主人,又辗转了两个朋友家,送到我们家来住了一段时间,又到了她现在居住的那个地方。本来以为可以终于安顿下来的八个月大小奶猫,就这么死在了这个冬未过春将至的日子里。

        她离开我们家之前我就感觉不好,病的那一天预感更强烈了。但我没真正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经历过死亡,也就下意识地干脆不去想。可能我还是没有长大吧,心里住的还是那个几岁大的箫箫,把整个世界都看作童话,总以为不论生活多么苦,至少它不会予以我亲密的人死亡。

        不去想,不去问,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可以逃避似的度过了好几天。几天后我状作不经意的样子,终于鼓起勇气问奶茶怎么样了。

        妈妈说,她死了。

        “是吗?”我以一种自己都没想到的平静问。妈妈总爱开玩笑,可惜这一次是个没什么笑点的冷笑话。

        直到我抬头看见了她的脸。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似乎一直都是明快的,哪里来的这一副安静到死寂的表情。

        世界终于崩裂了。

        我默不作声地收起作业本,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再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比起伤心,更多的是一种撕裂的感觉。

        与现实彻底撕裂。

        我走到她曾经蹲过的书桌前,旋开了糖罐盖。

        我一直自诩是一个理智的人,任是什么都无法打开我尘封的心。但事实证明,我还是会被情感轻易地所左右。

        几乎像个野蛮人一样,不耐烦地用牙齿撕开了糖纸,我含着糖,坐在椅子上发呆,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桌上的笔。

        每一次发生伤心的事我都爱吃糖,仿佛用糖果的甜就可以抚平一切伤痕。

        但那一点点些微的甜,根本左右不了苦涩的味道。

        ……不过一周之前,她还曾趴在这张椅子上,翻开白白软软毛茸茸的肚皮,甜甜地冲我撒娇。

        当时我跟妈妈说,国庆节,春节,以后我们再接奶茶来玩。

        现在?

        现在没有以后了。

        “喂!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关门——”

        推门进来的妈妈停住了脚步。

        她看见桌边的人转过身,对着她露出一种无机质的平静眼神,泪痕挂在泛红的眼角。

        明亮的台灯过度曝光了她的背景,惨白的光线使她本就病弱的脸更加没有血色,口中含着被用力地咬得坑坑洼洼的白色纸棒,地上摊着一张被暴力撕开后随意扔下的糖纸。

        我看了她几眼,然后转过身。

        听到了关门声,我木然地坐在桌边。

        起身,我关上了灯。

        2022/3/16,随笔完。

        附:

        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有了一座大别墅(不是重点),当时很开心,觉得这么大的地方必须养只猫。于是我去了店铺,高高兴兴地买了一只金渐层,把她先安顿回家,然后又去买猫粮,猫砂,猫玩具,愉悦地走回家。

        打开门,我看见刚买的猫僵硬地躺在地上。

        她死了,我醒了。

        2022/3/17

        附2:

        看到沙发,我想到她曾在那脚下打盹,看书架,我想到她曾灵巧地跳上去,站在那上面向下俯瞰。

        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她死了,但她总在你的生活里,一抬头,不经意间就能找到她的痕迹。

        最近总是梦到奶茶。

        2022/3/23

        附3:

        其实我总觉得,奶茶真的和我很像。

        我记得的,它刚来我们家时很怕生,爸妈就围拢成一圈,要把她抱出来供玩。只有我执意说不,把她抱到我的房间里,让她先静一静。也不和她说话,就是经常看看她,释放一下自己的善意。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处在她当时的位置,我一定会很难受。

        妈妈说我傻,猫和人能一样吗,她说对了,我确实很傻,傻极了,但我还是想这么……按照她的话说,犯一次傻。

        她真的和我好像。

        怕生,挑食,多病。

        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把她当做了自己,那个身处于过去或现在的泥潭里的自己。

        但她就这样选择了离开。

        对,我觉得离开是她的自我选择。一次又一次的转手使她迅速学会了如何撒娇卖萌讨主人欢心,正如当年终于学会欺骗的我自己。不像其他的猫,多多少少都带点傲娇,她似乎一直在卑微地讨好。

        这种性格需要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养成,我是清楚的。

        这种性格有多轻易就会对别人产生感情,我也是清楚的。

        但我养了她一个多月,然后亲手把她塞进了包里,听着她慌张的喵呜声,把她递给了她的下一家人家。

        她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把头从包里探出来,挣扎着要跑回来,爸爸给包拉上了拉链,我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

        平心而论,假如她真是和我一样的性子,若是我,经历这么多次抛弃后,我也会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

        就,有的时候其实我会想,既然性格这么像,会不会我们的命运也是一样的?

        ……算了,我想多了。

        奶茶刚八个多月大,按照猫与人类的年龄换算,她正好也是和我一样的年纪。

        如果,只是如果。

        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懦弱,如果我当时执意留下她,她会不会不那么对我失望,会不会……

        会不会就不走了。

        可惜了,这世界上哪里来的如果。

        2022/3/26

        ——————

        自从奶茶离开以后,颜依箫就彻底消沉了。

        灰暗的眼神里再也看不见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从小时候开始颜依箫就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现在更是整日整日地不出来。

        妈妈跟她说过很多次,不要关门,但是她从来不听。

        现在的她像是走在生命的钢丝上的人,小小的一点挫折就可以顺利地把她摧垮,然后送她到死亡的尽头。

        她极其缺乏安全感,只有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她才能真正地放松些许。关上门,如果可以,她还想锁上它。

        所以说,她真的有点像一只猫,会浑身炸毛,警惕地看着周围,真正安全的,只有缩在自己的窝里。

        然而很快,妈妈告诉她说,他们要搬家了。

        颜依箫想离开,又不那么想离开。

        想离开是因为想不要再看见奶茶曾经在这个家中留下的痕迹,不想离开是因为舍不得,舍不得这个家,舍不得她的窝,甚至也是因为舍不得奶茶曾经在这个家中留下的痕迹。

        她真的很矛盾。

        但最终,还是一并搬了走。

        像当初对奶茶一样,小孩子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权利。

        以下再次引用颜依箫某周的随笔。

        ——————

        今天我出了门,坐车回家的时候,倏忽看到了对面一家很老的店铺。我以前的家附近也有它的分店。

        那一瞬间我几乎混乱了,险些以为还是曾经那条路,右拐后再过一个红绿灯,左拐一直向前开,开过我曾经想过要去的初中,开过我曾经的小学,前方是一段林荫小道,我们会在那之前停下。向左看,那里是我的家。不,现在该叫“以前的家”了。然后我会放下书包,洗了手,打开灯先写一会儿作业,等外公外婆来叫我,才磨磨叽叽地去吃饭。

        说来可笑,半年不到的时间,不,准确而言甚至只有两个月出头,我就已经忘了客厅橘红色的暖灯下奶白的沙发和温馨的茶几,电视机里会放着我最喜欢的那些故事。忘记了那些曾在那里欢笑着的身影后,剩下的只有过往那些模糊的轮廓,沉浮在怀念里。

        我记得那天早上——大约是个早晨吧,又或许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呢,总之那天的天空很蓝很蓝——允许我使用这样似乎并不“华丽”或“高级”的词语,因为我真的想不起来那天具体的样子了,大概是矢车菊般澄澈的蓝吧。

        远去的车里放着《等待的风》轻快的旋律,与两个月后的今天一样,不知想起了什么,我突兀地望向窗外,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很蓝很蓝的天。

        那天我搬家了,从此那个家成了我口中“我过去的家”,那些回忆也就从此沉没在那片很蓝很蓝的天空里。

        爸妈问我,觉得新房子好吗。我说,感觉像个酒店。

        我妈说酒店好啊,说明这房子不错,还有酒店的水平。

        她完全是错误地理解了我的意思。

        为了摇新房,现在正在租房过渡期。这房子当然没有什么不好,四通八达,离浦外还近,比起之前的九十来平,现在已经有一百二十平的面积。

        它真的很好了,从硬性条件上比从前的家好多了(除了书房的桌子腿不牢,空调坏了还没修),但它就是会给我一种像酒店的感觉。

        与其说一百二十平是加分项,倒不如说对我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减分项。

        它太大了,太空了,太白了,太干净了,像是人的心和记忆。没有了橘红的暖灯,几乎令人无所适从;墙壁是无机质的白,少了我小时候在上面留下的那些涂鸦痕迹。

        在这里,哪怕是一直躲在房间里,我都找不到心安的感觉了。

        我为什么说它像个酒店,酒店是临时住所,第二天退个房,不过就是人去楼空罢了。

        不管再华丽再精致,它也不是家。

        如果要找个比喻,大概有点像江添。随时打包好了行李,一撒手,就可以一个人带着一只猫,走得干干净净。

        ……不过可惜了,我没有,也不会再有猫了。

        今年,哦,现在该叫去年了。如果有个年终总结,那去年应该属于离开。搬家,父母的公司也赶着这年搬迁,还有就是……算了。

        总是在离开。

        我知道的,去年属于离开,而离开不只属于去年。

        我憎恶又渴望着离开,彻底的离开。

        ……当我在说疯话吧。

        有时候也会想,搬了个家而已,就矫情(我是不觉得这是矫情,但是总会有人这么觉得的不是吗,毕竟人和人的感知都不同,也不能证明哪一边是正确的)这么一大堆的,要是真自然选择前进四了,我真的能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不做青铜时代号,而是狠心向着星空一往无前吗?

        所以说,我不知道啊。

        我可能并没有那么自以为的理性,说到底,我还是那个小小一只,会相信奇迹与魔法的箫箫罢了。

        就像我一直以为自己彻底冰冻了自己的心,结果不还是……

        算了。

        反正我估计我未来的结局也就那样了。

        就像章北海说的,没关系的,都一样。

        2022/5/29,于魔都疫情封控期间于新家,随笔完。

        附:

        翻到了这篇很久以前的随笔。

        真的要离开了,算,留个纪念?

        2022年的颜依箫,你还相信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再相信了。

        曾经我在这本随笔本上,似乎也写下过的。

        star&dream。

        现在嘛……

        和几年前的我心情居然有点奇迹般的重合。

        没关系的,都一样。

        再见了。

        我要走了。

        可能会离开得长一点。

        别担心我。

        箫箫只是去找了她的糖果。

        2027/6/20,晚11:57,于东方明珠230酒店,绝笔。

        ——————

        搬家之后的颜依箫进入了她人生的最低谷。

        她早就想清楚了,抑郁是一旦进入就走不出去的泥潭。她早晚都是要死的,那么又何必把现实的东西想的那么重要。

        她倒是没有抽烟酗酒染毒品,但却向着她的孤僻走的更远了。

        抵御外界的壳前所未有的厚,一层叠一层,把她彻底包裹在了里面。

        她曾经想过,如果能活成张扬明艳如夏至如烈火一般的人,那该多好。

        后来的莉雅,有钱有颜有成绩有纯粹的感情,她几乎什么都拥有,正是现在的颜依箫怎么梦都梦不到的样子,是她在厄里斯魔镜里看到的最深的渴望。

        而第二个渴望的来源,正起源于那一天。

        ……

        存在的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其余的事,都已经无所谓了——颜依箫本是这么认为的。

        似曾相识的一幕,她看着手上圈了一大片的卷子,彻底沉默了。

        现在不允许算分了,但颜依箫自己看了几眼就知道。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不及格。

        那天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什么也不说就关上门,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妈妈推门进来,拿着她的测验卷。

        她坐在床边,第一个问题就是:

        “你想干什么?”

        颜依箫抬起头,看着她,红着眼睛不说话。

        她整个人都紧绷着,两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都是挺直着的,紧抿住嘴,抬起头让泪水不要再流。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她都在下意识地伪装自己,假装自己无比坚强。

        她的脆弱是不能被任何人看见的。

        因为他们说,是时候该长大了,不要再哭了,没有人心疼你。

        所以她从来都不被允许脆弱。她必须是年级第一,必须是那个最耀眼的人,这不仅仅是出于自己的好胜心,还有所有人给予她的压力。

        她是人,她会崩溃。

        但长期的把情绪藏起来已经成了颜依箫几乎是本能的东西,就算在这种时候,她也在告诉自己,不能哭。

        她沉默着。

        她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的,过去每一次都是。说话了,不管说什么都是顶嘴,都会让家长继续即兴发挥出一长串教育她的话。承认错误和真的顶嘴,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说什么都是错的。只有沉默。

        她早就习惯了沉默,因为这是最佳选择。

        父母总是抱怨她性格闷,不讨喜,又有没有想过,这是他们教育方式带来的必然结果。

        还有,讨喜。

        颜依箫特别讨厌这个“讨”字。

        就这么卑微地去讨好别人,这似乎就是父母眼中她应该去做的。她提出过这个问题,然后爸爸居然还笑了,明显的嘲笑,然后跟她说,这就是成人世界的法则,你看这小孩子,多幼稚。

        是吗。

        成人世界就是要互相讨好啊。

        每个人都压抑自己的心,去做狗是吗。

        这就是颜依箫为什么和别人对于长大这个词语的观感不一样。

        她不是那些想要长大的孩子,她只希望一直留在那个还有初心和梦,眼神纯澈,还相信美好的童年时期。

        这种观点她也跟爸爸提过。

        对方毫不犹豫地冷笑道,你以为自己为什么喜欢童年。因为童年的时候干了什么都有人帮你兜着,你怀念的是童年吗,你就是想让自己做个寄生虫。醒醒,这里是现实世界,别做梦了。以后你还得养我们呢。

        寄生虫。

        是吗。

        所以有这样一个父亲,颜依箫以后还会向对方和盘托出自己的观点和问题吗?

        这不就是沉默的来由吗。

        那么她也想以同样的语气去问对方。你以为自己为什么要养育我——哦,还不能算是你养的,反正一切脏活苦活累活全是我妈干,我欠她的,至于你,你就躺在沙发上天天打你的游戏就可以了——不就是为了以后老了能有个提款机吗。

        她爸干一切事情都是为了现实利益,而颜依箫恰恰是那种可以为了梦想不顾一切的人。

        她的抑郁,反正绝对有她爸一份。

        “你想怎么样?”颜依箫听见她妈妈重复问。

        有那么一瞬间颜依箫突然很想回答她。

        我想怎么样?

        我想死啊。

        她几乎能想到说出这句话后对方的眼神。

        但她没有。

        或许是长期的守规矩使得她根本失去了把一切和盘托出的勇气,又或许她从来都是个懦夫,只敢把自己的卑微和讨好一起隐藏在沉默里。

        她直直地看向妈妈,依旧紧绷着不说话。

        “箫箫,你是个好孩子。”妈妈居然用肯定的语气这么说。

        好孩子?

        她?

        她能算什么好孩子。

        一粒尘埃,一堆垃圾,没救了的。

        “好孩子”。

        她反复琢磨这个词。

        她知道。

        自己肯定又哭了。

        居然能有人,夸她,是个,好孩子。

        荒谬而讽刺。

        “回答我一个问题。”她听见妈妈说,“你到底还想不想学。”

        如果让曾经璀璨耀眼的那个年级第一来回答,答案一定是“想”。

        但现在,是一个成绩在中下游半瓶水晃荡,刚刚考完自己人生中第一个不及格的中度抑郁患者。

        如果她说不想呢?

        都到了她这种地步了,自杀是早晚的事。

        学习?

        为什么要把自己剩下为数不多的宝贵时间用来学习?

        这本应该是颜依箫的思维才是。

        但她没有。

        因为无论过去了多少年,那个年级第一的箫箫还是会突然在某个时间出现。

        对着妈妈那双任何时候都盛满笑意,现在却几乎噙着泪的眼睛,她根本无法摆脱汹涌而来的复杂情感。

        她不可遏止地任由泪水在脸颊上流淌。

        “我要学。”

        她听见自己沙哑而怪异的哭腔。

        “我要当第一。”

        ……

        夜。

        颜依箫安静地躺在床上。

        “晚安。”她听见妈妈说。

        “晚安。”颜依箫再正常不过地说。

        没有泪水,没有哭腔,她听见妈妈关上房门的声音。

        侧耳细听见远去的脚步声,颜依箫静默着等待了大约十分钟。

        确认离开后,她猛的把自己整个蒙在了被窝里。

        泪水沾满了被套和衣袖,但她不在乎。

        泪眼朦胧间,她看见作为生日礼物被送给她的那座乐高霍格沃茨城堡似乎正亮着灯。

        在那个没有星星的夜晚里,那是再璀璨不过的光。

        颜依箫在光中低头,她看见自己的手背,在失去理智的哭声中,被为了弹吉他留的长指甲轻而易举地划破了。

        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

        用半个小时哭泣,用三秒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用一秒迅速擦干眼泪,用五秒为自己挤出一个完美的笑容,用十分钟接待门外的人,用三秒关门,用十五分钟发愣,用一个小时继续哭。

        颜依箫用一个晚上戴上了她最完美的面具,然后用一生,都摘不下来。

        从初二开始,她的成绩突飞猛进,她开始变得阳光开朗,积极参加一切社团与活动。甚至因为逐渐长开,也比之前好看了一些。

        她是永远的年级第一,免试直升了本校高中,街舞社社长,校辩论队队长,校国际象棋队队长,学习部部长,是无数人,包括过去的她自己,梦中的样子。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现实里的成功者。

        一切的代价不过是抛弃童年,抛弃梦想,抛弃过往,抛弃自己。

        似乎听起来很划算,不是么?

        她不再和父母因为吃饭的事情吵架了。父母给了她就吃,丝毫不关心自己的胃是否撑得住。父母倒是很开心,夸她懂事了。她倒是没胖,因为每大病一场就会使她疯狂掉秤。但肠胃炎转肿瘤,各种各样的胃病齐发。没人知道她的胃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子,除了偷偷去医院拿了诊断书的她自己。

        她再也不肯穿裙子了。没人知道为什么。只有她自己曾经对着小腿上明晃晃被自己手上的剪刀割出来的血淋淋的伤口以及过往留下的疤痕发呆。抑郁症早在初三的时候就转了重度,但爸妈不知道,她也始终不肯看心理医生。

        拿到京都大学的保送后,全家人都开心疯了。去饭店,订酒席,只有颜依箫一个人独自看着他们的背影,本该是一张很寡淡的脸,嘴角却扯出一个几乎妖冶的弧度。

        拿了父母的身份证,她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奖学金和压岁钱订了东方明珠230酒店的房间,预约时间是2027年6月20日一晚。

        那天晚上,想带她去为她准备的成年礼的父母,找疯了家中,查了一路上的所有监控,却没能找到颜依箫的影子。

        她难得给自己化了妆。选了一套黑纱长裙,一副黑金玫瑰面具,画了飞挑的眼线,为唇上了最浓烈的火红色泽。

        她坐在酒店里,静悄悄地写完了绝笔。

        没人知道她哪里来的枪。

        像是练习过无数次,她抬手,对着面前厚重的透明玻璃,漫不经心地开了第一枪。

        砰,砰,砰!

        她站在玻璃的裂口前,轻轻笑了。

        随手把枪扔在了地毯上,她最后一次看向生的方向。

        那是2027年6月20日晚23时59分。

        毫不犹豫地,她纵身一跃。

        从230米的高空坠落足以让她有时间细细观赏魔都璀璨的夜景。

        ……真美啊。

        ……

        2027年6月21日,夏至。

        那天本该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那个明艳张扬却又文静清雅的少女死了。

        死在了那个十七岁将过未过,十八岁将至未至的夏天。

        飞舞的玫瑰花瓣并不遗憾。

        因为她知道,她留下了少女那段最美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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