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弦玉睁开一只眼，瞧见那是一个穿着水洗棉白布衣的少年，姿色极佳，眉眼间风采绝伦，背有一具竹篓子，身上隐有药香，看上去像刚从山上采药回来。
弦玉只瞧了他一眼，下一刻双目圆睁，朝他兴奋地叫唤了两声。
药香中混合了多种气味，其中一种弦玉十分记得，是木芝草的香气。
弦玉见山河幻世书中提过，说木芝草在这幻世中本不存在，是因为一位老神仙转世才将其带入幻世，后来这幻世爆发了瘟疫，老神仙带来的木芝草起了很大的效用。
而那位老神仙又是谁？书中人可能不知晓，但弦玉这个书外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位老神仙道号橐龠，在天界是首屈一指的大能，年龄比她和大司命君还要大上几轮，提起身份来无人不恭恭谨谨。
此前弦玉就模模糊糊地知道，山河幻世书不只是大司命君的即兴之作，花那么大的笔墨，恐怕多多少少就和这位老神仙有关。
弦玉两眼都放光了，那可是老神仙欸！她还在仙界当灵兽时，就曾肖想有朝一日能去老神仙的上善宫当神兽。上善宫灵气最为充沛，拥有享不尽的福泽，去那里修炼比寻常快了十倍不止，说出去更有面子。弦玉为此奋斗不息了好几百年，天天要去上善宫朝拜，可惜后来她得知老神仙从来不养神兽，才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本对进上善宫当神兽没抱有期望了，而现在，期望来在了她跟前。
弦玉决定抱住老神仙的大腿。
逮着弦玉的大叔显然没想到有人会叫住他，回头愣了一瞬，掂了掂弦玉问道：“你想买这只鸭子？”
弦玉被掂得忙不迭抱住面前的麻绳。
那名少年的目光从弦玉身上温和掠过，点头道：“对，我要买它。”
弦玉心里头感慨，老神仙不愧是老神仙，即便转了世什么都不记得，尚能这般有慈悲心肠地怜爱小动物。
大叔疑惑地打量少年，沉吟道：“你想买也可以，八百文。”
少年闻言面色不惊：“这么贵？”
弦玉也觉得卖贵了，在这幻世，八百文够一个普通人家吃十顿饭了。
大叔道：“这我可没卖贵，你别小看它，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鸭子，开了灵识，聪明得紧，方才为了从灶房里逃出来，还打碎了我一叠珍藏已久的宝贝！”
提起珍藏已久的宝贝，大叔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甚至觉得八百文还远远不够买这只鸭子的。
听到开了灵识，少年似乎觉得有几分稀奇，目光重新落回弦玉身上。
弦玉双目炯炯地想，老神仙现在一定发现她的端倪了吧。
少年点头赞道：“看起来的确不普通。”
“那是，八百文钱是个实诚价了。”
少年不紧不慢地纠正：“我是指这只鸭子长得不普通。”
弦玉和大叔对视一眼，一时没理解少年何意。
少年看似真诚地感慨道：“我从未见过长得如此丑陋的鸭子。”
丑陋的鸭子弦玉：“……”
大叔：“……”既然觉得长得丑，那你还要买它？？？
大叔觉得少年在戏弄他，气呼呼地不作理会，抬脚就要回厨院。
身后的少年却道：“不如你打个折吧。”他的声音诚恳而有礼：“五十文如何？”
大叔觉得不可置信，五十文？他当这是路边捡白菜呢！他嗤笑道：“五百文还差不多。”
少年摇摇头：“还是太贵了，最多一百文。”
大叔气得回头和他理论：“最少也要四百文！”
少年淡定地回答他：“最多一百文。”
大叔面色通红看着他：“最少三百文！”
少年继续道：“最多一百文。”
大叔气急了瞪眼：“最少两百文！”
少年坚持道：“最多一百文。”
大叔咬牙切齿：“……最少一百文！”
这下，少年终于满意点头：“好，一百文成交。”
……
弦玉见大叔扼腕与少年成交，内心有些复杂。
在她的认知里，老神仙并不是这样的，至少老神仙没有这般抠。
少年拎起装有弦玉的网袋，面上依然春风含笑，弦玉狐疑地歪头看他，没见他表现出什么异样。
她被少年装入竹篓子里，篓子底下铺了厚厚的药草，周边木芝草的香气更为充盈。方经历了险象环生，弦玉现下放松下来，在昏暗的环境中，她甚至打了个哈欠。
变得这么抠也没什么，毕竟少年现在看上去穷的，再说了，老神仙转了世，样貌变了，性情多少有些改变，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想通这一点，弦玉也不疑有他了，从篓子里扒拉出几片干净厚实的叶子，垫了垫，准备当作枕头小憩一番。她躺下来，日光从竹篓的孔隙中透射进来，一晃一晃的，是少年正在赶路。弦玉觉得光斑有些灼眼，翻了个身，睡意正慢慢袭来……
倏然一个趔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弦玉觉得自己脑袋有些痛，抬起翅膀去摸，发现自己磕在了一颗路边的小石子上。
竹篓子跌落在地，一堆药草从里头散落出来，弦玉也从中掉了下来。
她咬住网袋挣扎着刨出来，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便听得周边有几人在调笑道：“这不是沈家的那位病秧子么，怎么，还要去山里头采药，连自个的药钱也出不起了？”
“自己的亲娘为他做出那样的事，如今被赶出家门，又拖着这样一副破败身子，我要是他，早就自尽重来了。”
弦玉心道不好，朝声源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个身着蓝色道服的年轻弟子，衣服边角绣有祥云图纹，未佩剑，应当是白泽山附近哪家宗门的外门弟子。
弦玉复又放下心来。
虽说修真界大多数宗门的弟子高风亮节，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说眼前这几个，干的叫人事儿吗？
幸好只是外门弟子，几乎没什么修为，老神仙纵使变成凡人再不济也是老神仙，岂会平白被外门弟子给欺负？
弦玉见少年被他们扯翻药篓子，倒没表现出生气，只是不慌不忙地望了对方一眼，转而开始收拾起地上的东西。
她捂着脑袋摇摇晃晃走过去，想近距离见证少年会如何灭这些外门弟子的威风，哪想还没走出几步远，一只脚挡在了面前，拦住了弦玉的去路。
大抵是觉得被忽视了，那几个外门弟子直接拦在了少年眼前，鞋子踩在干净的药草叶子上，生怕他看不见似的。
少年拣药草的手一顿，抬起眼皮，嗓音平静道：“你踩着我东西了。”
那几个外门弟子放声大笑：“我们方才说话你没有听到吗？还以为你是个聋子呢！”
说着几个人将少年围攻起来，没有留下任何空隙。
弦玉觉得这几人在讨打，遂抱着翅膀站在后头准备看戏。
因人肉墙堵得结实，弦玉个头又小，看不清里头具体情形，只听到少年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你踩着我的东西了，麻烦让让。”
虽然语气依旧温和而有礼，但弦玉却听出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这一丝危险的味道就是：你们最好不要惹我。
那些外门弟子的心思显然不如弦玉这般细腻，只觉得少年这副性子委实好欺负。他们不仅没有听少年的话挪开脚，反而还恶意满满地在药草叶子上碾了几下。
鲜嫩的叶子被碾得支离破碎，完全不能用来熬药了。
弦玉顿时大怒，觉得这人不尊重别人辛勤劳动的成果，当下看准，往他露出来的脚踝处狠狠咬下去。
那人吃痛惨叫一声，低头一看，只见一只杂毛小鸭子正咬在他的袜子上。
碍于面子，他不能在同行和少年面前与一只小鸭子太过计较，只能抬脚将弦玉甩开，嘴里骂道：“哪来的野鸭子，一边去。”
弦玉被甩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脑袋又被磕出几个小包。
那边，少年的视线从弦玉身上收回，看向那名外门弟子，语气沉顿：“蓟柯，我若是你，被家里人托关系送去玄华宗当弟子，修炼几年还不会炼气，也会觉得丢脸，早就自尽重来了。”
被家里人托关系送进玄华宗，以及不会炼气这事，蓟柯是不敢告诉其他人的。玄华宗外门弟子不必降妖除魔，每日在宗门里做做杂工就能得过且过，也没人来考察他们的修炼情况，是以当同行听到少年说出来这话时，总归感到震惊。
蓟柯不知道少年为何会知道这些，但被揭了短，首先想的自然是圆过去：“你胡说！你当年还在沈家就嫉妒我们家比你们家有钱，现在你和你娘被逐出沈家，自此与仙途无缘，就开始嫉妒我得了入玄华宗的机缘，连污蔑的话都说得出口！”
姓沈的少年名青安，他嘴角勾起一个不冷不热的弧度，拾起竹篓子，不再理会蓟柯。
同行的几人讪讪挪开目光。蓟柯是他们的同门，虽然不知道他不会炼气这回事，但对方有几斤几两大抵还是清楚的。
蓟柯没得到沈青安为他证明清白，也有些急了，见沈青安绕开他要走，忙去按住他的肩膀。
而沈青安不愧为他口中的病秧子，肩膀被蓟柯按下去，竟被整个人按倒在地。
玄华宗虽然对外门弟子规矩宽松，但也存有底线，不能欺负凡人便是其中一条。而眼下沈青安捂着胸口面色发白的模样，显然是被蓟柯欺负得发病了。
蓟柯原本只想呈口舌之勇，挫一挫沈青安还在沈家时的锐气，没真想对对方做什么，当下有些慌乱：“你怎么回事，不就推你一两下吗？”
同行的弟子也觉得闯了祸，犹豫再三，决定上前查看沈青安的情况。
沈青安颦了眉，面上难得出现几分恼意：“走开。”
几人被他慑得顿在了原地，不敢再上前。蓟柯既怕，又不想落了面子，磕绊道：“你别不领情，我们好心想驮你去看药仙师，你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沈青安微微别过脸，似在压抑苦楚，声音低哑道：“我不需要。”
蓟柯见他坚持，也是恼了，成怒道：“不需要就不需要！”他对同行说：“我们走。”
同行看了看沈青安，又看了看蓟柯：“真不需要？万一出了事回去不得挨骂呀？”
蓟柯很是烦闷：“出了事也是他自找的。”
几人互相觑了觑，仍在纠结，奈何沈青安脸色实在骇人，不轻不重地抬眼看来恁是把他们几个吓得哆嗦。于是也不管了，纷纷点头应和蓟柯的话：“蓟柯兄说得在理。”
一群人头也不回地跑远。
弦玉拖着满身的伤痕从街角处一瘸一拐地回来。方才她被甩开得太远，来不及阻止(当然她也认为不需要阻止)，就眼睁睁看着两人说了几句话，接着那名外门弟子轻轻一按，少年便倒地不起了。
说真的，弦玉的形容并没有夸张，真就那么轻轻一按。
先前她早有预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老神仙现在虽然成了一名普通的凡人，但普通成这样，未免也太弱鸡了吧？
弦玉有些惋惜地看向沈青安，觉得老神仙和她设想的出入有些大。
沈青安待那几人走远，又在地上坐了一会儿。他微敛了眉，阴影下看不清楚神情。弦玉走得近了，又见他仿若无事般地从地上起身，好像方才的发病是他装出来的模样。
弦玉见他有条不紊地重新背起竹篓子，散落的药草被他遗弃在侧。他的目光划过弦玉，似乎才想起来还有一只鸭子，怔了怔，直接朝弦玉走来。
弦玉感动地想，经历方才那一遭，她与老神仙算得上共患难了吧？何况她还帮了老神仙一把，这个恩情一定是被他记住了。
弦玉心想，老神仙记住她以后会不会收养她，带她出山河幻世书，然后邀请她做上善宫的神兽，兑给她很多福泽呢？
她朝走来的沈青安张开翅膀。
沈青安淡漠如许的表情在见到弦玉的动作后，似乎讥笑了一下？转而一只翅膀被拎了起来，弦玉再次被扔了出去。
在空中做抛物状运动的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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