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翻墙
若要问堂堂辋川司寇的嫡系大小姐、当今大国相嫡亲的孙女,为何此时此刻会以一个不太优雅的姿势……降落在顾舒窈的世安阁,就要把时间倒回一天前。
锦枳阁,
春,曙为最,白雾稍霁,泛紫细云。
绕湖长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扰了一对安睡的鸳鸯,它们啄了啄水梳理毛发,于是一片青水都醒了,涟漪阵阵,荇藻微摇,睡莲也试探着抻开一片粉白的瓣。
有侍女惊呼:“那是……咱们女郎?”遂知不该再多议论,连忙低下头。
铛佩钗环碰撞间奏成一段突兀的晨曲,司寇琬琰顾不上贵族女郎理应秉持的娴水照花般优雅仪态,也顾不上被她甩在身后的贴身大丫鬟一声声焦急惶恐的呼唤。
辋川是暖的,哪怕还在清晨,风也不至于刺痛了她身为贵女娇贵柔软的面颊。但她的心却如同被搁置于烈火上炙烤。
此刻,就连一向话痨的系统都没敢吭一声。
司寇琬琰一路疾行至锦枳阁外第一道石拱门才遭到阻拦,不待两个卫兵将□□拦在她身前,她便抽出袖中匕首,怒喝道:“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那是一柄铜匕,手柄上镶着一圈圈烧蓝和彩宝,华贵非常,持着它的女郎则颜色更盛,她年纪尚幼,身量也小,五官却已初初显出凌然的姝艳,丹碧纱纹双裙和曳地的纤髾都不能使她的气势有丝毫柔和,反而为她更添贵不可言的姿态。
卫兵犹豫了,司寇琬琰懒得跟他们掰扯太多,提起裙摆直接穿行,风鼓起她的轻纱罩衫,其上绣着的鸾鸟简直像是要一飞冲天。
“女郎气势之盛,怕是几位公子都有所不及。”胖些那个卫兵看着司寇蜿蜒远去的背影,下意识喃喃了一句。
他瘦高个的兄弟只闷声提醒道:“慎言。”
然而,她最终还是被拦在了书阁之外,祖父不见她,母亲吴菱赶过来时怒火冲天:“司寇琬琰!看来还是我平日里待你太过娇惯,竟致使你如此荒唐行径!来人,上家法——”
话音未落,一个小书侍推开那菱花格的海皇木门,带来大国相的意思:“便罚女郎禁足祠堂三旬,抄《心经》百遍。”
司寇琬琰站在原地,面沉如水,她知道,这场博弈是她输了。
比起一位能力卓越的女郎,辋川司寇更需要一位男子来背负他们的野心。他们不愿这一路上有任何多余的负担和顾虑。
一周前和祖父敞开心扉的谈话,如今看来都是笑话。
吴菱也面色难看,她觉得公爹如此插手她对自己女儿的教养,而且还是如此回护的姿态,是对自己能力和地位的轻视。
但既然司寇琬琰能少受些罚,她做娘的自然也是心下微松,正待再交代司寇琬琰几句,却见女儿一言不发转身往祠堂去了。
没有争论,没有反抗。
吴菱不知怎的,心里忽然空了一下,站在原地有片刻的失神,直到贴身大丫鬟呼唤才反应过来,轻叹一口气,与女儿相背而行。
“小臭狼,又被罚了吧~哈哈哈哈哈!”
特意起早赶来嘲笑司寇琬琰的正是她一母同生的弟弟,小胖墩穿金戴银得像个招财童子。司寇琬琰乳名琅琅,司寇琬瑞出于讨厌喊她‘小臭狼’。
系统在心底为这小屁孩插上三炷香,你说你,惹她干嘛?
这话也是瑞少爷的侍女想说的,但她劝不住瑞少爷,就像劝不住她养的大黄狗吃屎。
“你、你瞪我干嘛?又、又不是我告密的……啊啊啊琅姐儿我错了我错了真不是我告密的呜呜呜呜呜”
司寇琬琰拳势稍顿,她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于是她危险得掏出匕首在自家小弟白胖的大脸盘子上比划了几下:“哦?那你倒是说说是谁告密?否则…”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背信弃义,啊啊痛痛痛,我说我说,是舟弟,都是他跑去父亲那儿告密,说你要造了天下男子的反…呜呜呜我都说了你怎么还打我”
司寇琬琰最后朝着小胖墩肉乎乎的屁股上来了一脚,哼了一声,甩袖朝祠堂走去。
系统在她脑袋里滋儿哇乱叫:“诶我就知道是司寇景舟那个小贱蹄子!看他长得就一副心机白莲的货色!呸,萤火也敢比月光?区区一个庶子要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司寇琬琰:“……没事儿别乱切换太监声线。”
系统咳嗽两声,表示这也是为日后自家英明神武的宿主荣登大宝时提前排练一下。
司寇氏的祠堂自然规模称得上巍然,只是虽然为列祖列宗供奉极佳,却不怎么考虑活人的感受,又阴又冷,还连把椅子都没有。
司寇琬琰的贴身大丫鬟涣玉熟门熟路得从供桌底下一处暗门扒拉出自制的懒人沙发,关切道:“小姐,快些坐下歇歇。”
司寇琬琰点了点头,就在列宗列祖栩栩如生的一圈画像环绕之下葛优瘫了进去,主仆二人都显得游刃有余,显然于在祠堂关禁闭一事上已是老手。
她哼哼几声嘲笑系统:“还荣登大宝?笑死,我要能当皇帝,你都会上树。”
系统不乐意了:“你个死鬼,人家好心为你,你却说这浑话,叫人家伤透了心。”
司寇琬琰:“统儿,都是我的不是,来,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我替你吹吹。”
系统:“我,呕——”
司寇琬琰:“呕——”
一人一统相对无言,默契的不再互相恶心。
“所以说,死姐,你有啥想法吗?咱不会就真的对这些封建辣鸡认输了吧!”系统试探道。
司寇琬琰这才冷笑一声:“好歹比在座的诸位多了几千年智慧,想让我认输?除非他们比我更倒霉!”
关于司寇琬琰的倒霉,系统自知理亏,遂谄媚起来:“那当然,这也不看看你是谁?嚯,我死姐,那能是一般人物?所以……具体是个啥流程,司寇姐姐,点拨一二?”
“情绪也是一种价值。尤其是愤怒。”
司寇琬琰老神在在的,丝毫不见被背刺还被关祠堂的落魄,说起话来就像置身某高层会议室,画起饼来一个接一个的滔滔不绝起来。
系统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打断:“咱们就是说,您老说话能不能离开赋能、闭环、o2o、tobtoctosb、价值转化、生命周期、垂直领域等等此类的词儿”
司寇琬琰讪讪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
她简单总结了一下自己的计划:“简而言之,就是化劲儿。比如说,关我禁闭是吧欸,那我正正好一段时间不用在这个家出现了,既然如此,我呆祠堂干哈翻墙出去浪咯~”
“即不让我进学宫上学,也不允许我进书阁自学是吧”
“那咱就翻墙出去偷学!古有凿壁偷光,现有我爬墙偷学,统子,走着!”
于是,司寇琬琰笑嘻嘻的询问自己的贴身大丫鬟:“涣玉啊,你说说看,如今,哪家的小姐已到了读书的年纪”
涣玉想了一下:“约莫辋川吴氏、姑苏宋氏、幽都柳氏、永安李氏都有嫡小姐已到了年纪,不过这些女郎约莫都和小姐您一样都是要学了那些《女德》《女戒》……”
她知道自家小姐一定想听的不是这个,果然看到小姐漂亮的小脸上浮现出不满的神色,于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前些日子听外面的采买的小厮说,那新至辋川的宁武顾氏,倒是有一位奇特的小姐……”
“听说是顾小姐是个天生的病秧子,性子也怪异,非要学些男子学的东西,也就是武将家礼节疏散,竟为她请了当朝女太傅教她些她爱学的。”
司寇琬琰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哦你这话当真”
涣玉连忙点头:“那小厮与我还算有些交情,理应不会欺瞒于我。”
女太傅司寇琬琰是知道的,这位出身姑苏宋氏的小姐能成为当朝太傅,固然有世家大族之间利益置换的成分,但宋知意自身的学识也完全担得起这个官位。
据说她极善清谈,且对古籍金典研究颇深,作得一手好文章堪称天下第一,对时事的见解也自有一番道理。
学识渊博且能说会道,这一听就是个完美老师呀!
第二天,趁着天还未亮,司寇琬琰伙同系统的一番观测,避开把守从祠堂里翻了出去,坐在墙头正待往下跳却遇上了一个老熟人。
正是那位揭发司寇琬琰野心的司寇景舟,她的庶兄。
系统:“他怎么在这儿不会发现你了吧”
司寇琬琰:“不知道,可能起来拉屎。他最好是装不知道。”
然而对方偏偏不如她的愿,直直望向墙头的小姑娘,出声道:“琬琰小姐,您这是要往何出去”
司寇琬琰笑了,她没想到,这傻逼竟然真的敢往她脸上舞。
她随手抄起一片碎石子砸过去,少年狼狈躲闪间只听到一声稚嫩而嚣张的:“我是你姑奶奶。”
再抬头,已不见人影。
系统:“根据惯例,他必然不敢置信、耻辱、痛恨,以后发育成你人生关卡一个守关boss,血厚程度跟他以后的颜值成正比。”
司寇琬琰裹紧披风,开玩笑般道:“为什么要给他发育起来的机会斩草除根要趁早。”
系统:“好狠啊死姐!不愧是你奥。不过就说眼前,他要是告密怎么办”
司寇琬琰对此完全无所顾忌:“他不会,你不了解他。他是封建礼教的忠诚秉行者,对这种有辱家门的事绝对只能选择替我遮掩。”
接下来,摸到世安阁外墙,爬墙准备进行,都进行得很顺利,一切都在司寇琬琰预料之中。
只两点,第一点,她没想到顾舒窈起得那么晚,想到自己无论穿越前后都没睡过懒觉,司寇琬琰内心酸成一只柠檬。
第二点,当她终于听到动静,灵敏得爬上人家闺阁的墙头时,往里看了一眼,极好的视力完全发挥了作用,
怎么会有人长得比bjd还精致漂亮啊!
雪白的皮肤,睫毛怎么会那么长眼睛怎么能那么大小鼻子小嘴巴,当真是玉雕成的一般!
但是小女孩好像有些怕冷,穿的毛茸茸的,更可爱了,像一只小玉兔精,呜呜呜呜呜呜呜。
司寇琬琰一颗怪阿姨心被完全萌化了,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喜欢小孩,原来自己只是不喜欢不好看的小孩。
激动间,不待系统提醒她扶稳,她手一抖,就从墙上摔了下去。
总之呢,现在的司寇大小姐完全就是大失败,她伏在竹林里湿乎乎的泥巴地里,却不知悔改:“统子统子,说真的,太好看了吧怎么之前没人知道人家顾家小姐这么漂亮呀”
系统:“亲爱的宿主,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最美的~”
司寇琬琰:“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
系统:“宁武顾氏的嫡小姐。”
司寇琬琰:“不是说我最美”
系统:“嘿嘿,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魔镜不能撒谎诶。”
司寇琬琰翻它一个大白眼,想起自己此行的正事,偷学!竖起耳朵仔细听讲起来。
她前世也是个小硕士,奈何是理科,还学的是互联网金融专业,跟穿越的业务不说是联系密切那也是毫不相干。
而既然不愿让自身在这个时代完全陷入被动,主动学习就非常有必要。
此时的司寇琬琰尚没想过要当皇帝。只是有一腔怒火和不甘为人后的孤勇。
当然,她从不缺乏野心。
“统子,别光我学,你也学学,咱俩之后还能互相交流进步。”司寇琬琰不往督促系统。
“害,小事一桩。”于是一人一统都专心致志听讲起来,甚至不时交流几句感想。
所以顾舒窈走过来的时候,一人一统都没第一时间察觉。
她让老师仍是读书,自己却顺着小径绕到了竹林背后。
本来以为是哪里的小贼,还是个一心向学的古怪小贼,没成想是个小姑娘,且佩玉簪珠,着美衣华服,一眼看去便知非是寻常富贵人家,只裙角泥渍显着几分狼狈。蹲在原地,似乎是在发愣。
顾舒窈思索了片刻,干脆走上前去:“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小姑娘明显被她突然靠近出声吓到了,条件反射从地上跳起来猛的后退,这样一来倒是叫顾舒窈看清了她的面容。
如此颜色,虽是年幼,却已可见倾城之姿。
顾舒窈在心底暗暗赞叹,而这样明艳的容颜总令她觉得有几分熟悉。余光瞥到对方动作间摔在地上的玉佩,其上正刻着一只青鸟的纹样。
以青鸟为家族图腾的名门当今有且只有一个——便是那赫赫威名“王与司,共天下。”的辋川司寇。
顾舒窈于是收回目光,淡淡道:“司寇琬琰,你来此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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