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天气日渐温暖，酥软的微风吹着，园子里的春景越发明媚。
陆振章外出几日，办完了差事，今早让人传了信，说午后便能归家。
赵氏自得了二嫂嫂的提点，更是加紧筹备，她在扬州官眷中本就有些地位，这次又是为了亲女儿主办，原想着热热闹闹聚起来，受众人恭维一番也就罢了，如今有贵客要来，自然不能马虎，一应的服制、礼器，厅堂的摆设乃至宴席的菜品酒水都颇费了一番心思，暗自思忖着，若能借此机会攀上京城里的人脉，那再多些殷勤也不为过。
陆云笙瞧着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布置着，心里飘飘然的很是得意，她在这种时候倒很有贵女的思量，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看了一眼便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屋里的大丫头玉珠见她回来了，便捧出一条百迭裙来要她试。
陆云笙奇怪道:“这是哪儿来的？”
“姑娘忘了？前两天姑娘不是说要做条颜色鲜亮些的裙子吗，就留下了分给大姑娘的一块料子，现在做好了，姑娘试试吧。”
玉珠说着将衣服抖开了送到她面前，雨过天青的颜色，装饰着曲水流纹与折枝梅纹，瞧着既绚丽又端庄。
陆云笙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手下的绸缎触感轻柔细滑，如烟如雾，真是好东西，这样的好东西只有留在自己身边才不算糟蹋了，就算压到箱子底，也是它的好去处。
“收起来吧，”她随意道，“谁有空试这个。”
云姝清闲了两日，正教客儿写字，主仆两个对坐着，渐渐西斜的日光金灿灿洒进来，满室里澄黄的暖意。
“这个字还是写不好，各部分写工整了就好像分了家，写紧凑了又好像在打架。”客儿盯着眼前的字帖皱着眉头嘟囔。
云姝凑过去一看，正是“鸿都”的鸿字，她重新拿起一只笔正打算写出来教她，这时门外有人传话，说是老爷回来了，晚上在花厅设家宴，为老爷接风。
云姝回说知道了，客儿一听立刻搁下笔，拉云姝到妆台前坐下要为她梳妆。
“姑娘重新梳个发髻吧，再换身衣服，外面桃红柳绿的，姑娘也打扮起来才不枉费好春景啊。”
客儿兴致勃勃翻出首饰匣子来，拿出一只芙蓉花簪子来比给她看，“姑娘这般好颜色，不用费多大心思就能光彩照人呢。”她私心想着，那二姑娘张狂霸道又有什么用，两个人只要站在一处即刻高下立见了。
云姝原还纳闷，待反应过来方觉得好笑，“傻丫头，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她将簪子拿过来放回妆奁内，“一场家宴，做什么这样隆重，且不论争的是什么，就算争过了，又如何呢，咱们既没有多的好处，反而会惹麻烦。”
云姝起身，安抚地牵起客儿的手，“咱们只管顾好眼前的事，平平稳稳的度日就是了。”
掌灯时分，众人纷纷聚拢到花厅，连久不出院门的两位姨娘也赶来伺候，陆振章换了家常锦袍，陶然地坐在上首木榻上喝茶。
“我出门不过几日，这处处的景致好像焕然一新似的。”
赵氏含笑嗔怪道:“还不是为了你这宝贝女儿，这几日真是半点不得闲。”
陆云笙立刻讨巧卖乖地凑到赵氏跟前替她捏肩捶背，还不忘埋怨陆振章道:“父亲怎么回来的这样迟，明天就是女儿的及笄礼了，父亲可一点不急呢。”
云姝赶到时正看到这样合乐的场面，席间听陆振章说起巡查江堤的事，说安置了一些流民做工事，也算给他们一点生路，云姝忽想起自家马厩里还留着一人，便开口道:“父亲……”
“父亲真是个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的好官，下次我与母亲去明觉寺一定好好为父亲为百姓祈福，求菩萨保佑父亲身体康健，仕途顺遂，保佑百姓们平安喜乐，无灾无痛。”陆云笙抢了话头，漂漂亮亮说了这一通，把陆振章哄得心情愈发舒畅。
陆青筠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敢情山寺是你家开的，菩萨也是你家供养的，全听你使唤……”一抬眼看见赵氏瞪他的眼神，立刻噤声了。
云姝半路被截了，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忽听陆振章叫她名字，“明天云姝要为笙儿做赞者吧，你之前与舅夫人接触甚少，难免生疏，不过也不必慌乱，都是自家亲戚。”赞者要协助正宾行礼，且多是姐妹亲友来担任，故而陆振章自然认为是云姝来做。
陆云笙脸色一变，她根本不想让姐姐出现，明日来的都是本地各官员府邸的女眷，而自己必然要做众人瞩目的焦点，且赵氏已经漏了些口风，她知道明日对自己非常重要，听见父亲这样问，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气。
赵氏笑吟吟地盛了一碗鱼羹放到陆振章面前，轻声道:“正宾有了旁人了……”
陆振章不解，赵氏便凑近了将那日二嫂的话捡重点的说了，“听说那位夫人已经过来探亲了，若是毫无瓜葛倒也罢了，可雯儿又是由她牵线得了那样的缘分，二嫂少不得要相陪，我想既然这样不如直接请到家里来，借这个机会，大家认识一番。”
陆振章听明白了缘由，缓缓点了点头，男人在官场拼搏，女人在后宅也自有天地，双方通力合作才能保得家宅稳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吩咐以礼相待就是，再略一沉吟看向云姝。
“我正要向母亲妹妹告罪呢，前日祖母起夜受了风，觉得身上不好，现在还卧床休息，直抱怨说春天的好景看不了了，明日我正好陪着祖母，使她不至于太烦闷了。”
云姝之前并未听说正宾换人之事，现在看赵氏的脸色也猜能到几分，她原本也不想掺和到她们中间去，一听这话头赶紧把祖母推出来，比起在外人面前与虚与委蛇，她更想陪着老太太赏花品茶。
此言一出，一桌人心神俱落回了实处，气氛倒比先前更加的和谐融洽。
翌日一早，府中就忙碌起来，老夫人的荣安堂与正堂隔着一整个花园，站在荷花池边能遥遥望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女孩子们，云鬓花颜，彩衣飘飘，几乎与春景融为一体。
屋里几个小丫头巴头探脑的，秦妈妈嫌烦，打发她们出去看热闹去。
老夫人皱着眉头，薄唇抿着，歪头看了对面一眼。
“祖母，你再打量我，我也不能放水了，开局就让了您三子了，快下快下。”棋盘上黑白分明，云姝手肘撑在桌面上，两手托腮含笑看她。
老夫人轻叹了口气，随意落下一子。
“叫吃。”云姝抚掌一笑，伸手提掉了两颗白子。
“你如今棋艺见长，祖母已经不是你的对手啦。”老太太心思本来也不在棋盘上，忽的又想起一事来，抬头问秦妈妈道:“柳家的夫人在受邀之列吗？”
秦妈妈一愣，随即笑道:“恐怕没有，这次只是府里姑娘的笄礼，来的多是夫人那边相熟的女眷，若是柳家夫人真受邀来了，肯定先来咱们这拜见老太太呀。您身体还没好利索，该静养着，不可思虑过多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不满道:“我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这样的日子，把姝丫头远远的支开了，她们自己倒乐去了，也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话，好歹是个官宦人家，就这点子眼皮度量。”
云姝怕她又就此恼怒起来，赶紧打趣道:“秦妈妈你看，祖母到底坐不住了，可见这春色恼人，快快把窗子支开些，好叫蝴蝶飞进来。”
老太太没忍住，登时被说笑了，“也罢，也罢。”
这边刚缓和了，突然一个小丫头进来回话，说夫人身边的樊妈妈来了，要请云姝姑娘过去。
老夫人便说让人进屋里，樊妈妈进来，恭恭敬敬见了礼。
“老夫人气色看着好多了，夫人也请老夫人过去瞧瞧热闹呢，今天也算二姑娘的大日子呢。”
老夫人一笑，赵氏身边的人平时鲜少碰见，说什么好不好的，并不接她的话茬，直接了当的问道:“看时辰这礼该过完了吧，现在叫大姑娘过去有什么事？”
云姝也奇怪，上次她在祖母这也被叫去见客了，那也算情有可原，这次却不知为何，难道真像祖母说的，赵氏觉出不妥怕名声有损，想现在把她叫过去挽回一二。
樊妈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委婉道:“大姑娘是二姑娘的亲姐姐，这样的日子怎么能不露面呢，何况大姑娘自去年回府后还没怎么出过门，各府的女眷们怕还不认得，夫人的意思是趁着这个机会，把大姑娘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以后出了阁也是要走动的呀。”
老太太点点头，心道这还算是个主母该有的做派，也不再多问，吩咐云姝过去瞧瞧。
云姝称是，向祖母行了礼便起身退了出来，出门时，她不经意一瞥，只见樊妈妈轻抚着胸口，偷偷松了一口气，再看她额头，竟细密地出了一层汗，心下不由飘过一丝疑云，不过是见客，何至于这样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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