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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上京东华门街巷内,一所大宅子在夜色下巍然而立,门前张灯结彩,门口两个大石狮子,颈上垂着硕大的红绣球,正是卫国公府。

        再往前百步,又是一座宅邸,规模小一些,也开着正门,门口却有披甲执锐的军士护卫着,便是安平侯生前的将军府,安平侯死后追封侯爵,府邸匾额却未更改,下人们从国公府出来,又从这边的府门进去,都在为明天的婚礼做筹备。

        前院忙忙碌碌热闹非凡,后院却是静悄悄,不见半点喜庆的氛围。正房廊下,一个小厮歪靠着廊柱打盹,身前的一个小泥炉上座着药吊子,不知熬了多久,里头黑漆漆的药汁沸了又沸。

        屋内,一个锦衣公子正揣着两手来回踱步,他皱着眉,偶尔抬头向看内室,那边床榻上长条条躺着个人,被子胡乱堆在身上,连脸都遮住了。

        他收回目光,将左腮边鼓起一团,忽地转到右腮,接着咯嘣一声脆响,将那什么东西咬碎了,在香甜的味道中烦闷地转过身道:“这怎么回事,明儿就是正日子了,李昉还没传消息回来吗?”

        立在他面前的一个年轻武将惶然地垂着头,懊恼道:“我就不该听李昉的,要是让我去找,哪用等到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是将军有个好歹,我绝饶不了他。”

        两厢正愁着,忽然背面窗牖上的明瓦传来叩叩两声轻响,屋内的人同时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衣人动作敏捷的翻身入内,待站定了,抬起头来,正是失踪已久的镇北将军谢静桓。

        年轻的武将嗷的一声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也顾不得行礼,一步迎上来,兴奋的满面放光,“将军……”

        床上的崔勇也听见了动静,被子一掀,连滚带爬的奔了出来,等看到谢静桓好端端立在地上,登时迸出两眼泪来,“呜呜——将军!”

        谢静桓一向冷淡,此刻也不免松动了些,向他二人点点头,又转向面前的锦衣公子,退后半步向他拱手道:“殿下。”

        三皇子刘豫倒是哼笑一声,仍揣着两手,慢悠悠围着他饶了个圈,上下打量完,却转向旁边的年轻武将道:“福蒙啊,亏你急得火烧屁股似的,你家将军一听说要娶亲了,这不火急火燎的回来了吗,看看,不缺胳膊不缺腿,多余你操这份心!”

        谢静桓难得笑了下,配合道:“多谢殿下挂怀。”

        “得了得了。”刘豫摆摆手,他们之间自然不需客套,虽然知道他肯定能回来,但真见了人仍觉得心里一松,只不过眼下这情形,似乎有些复杂了。

        刘豫叹了口气,收敛了神色拍着他的肩膀道:“我真的尽力了——找人写了话本子,又请了说书先生,街头巷尾都是你的传说,何等恐怖,何等的瘆人!这上京的贵女虽未见过你,但一个个都赌咒发誓绝不嫁你,谁知国公夫人如此坚韧,硬是从扬州给你寻摸一个媳妇,唉……”

        谢静桓忍住抽动的眉峰,扭头看他,“原来谣言是你散出去的!”他行至上京,虽只在客栈短暂停留过,却也从行客们的嘴里听到许多匪夷所思的传言——

        “听说这谢将军当初一生下来就被狼衔走了,是在狼窝里长大的,行为举止怪异不说,每到月圆之夜便兽性大发,双目血红,形似鬼魅,杀起人来犹如劈瓜砍菜,十几个军士轮番上阵都压不住他。”

        “不仅如此,听说有个地方官曾送给他一个美女,不巧正对上月圆当晚,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竟被他生生咬死了……据说后来他的军账中多了一个铁笼子,对外说是豢养了猎犬,其实是防止他发狂时伤及无辜……”

        “安平侯勇武一生,没想到竟生出这样一个非人非兽的怪物,圣上居然还对他委以重任,朝廷当真无人可用了吗……”

        ……

        刘豫无奈点头,再次叹了口气表示自己真的很遗憾,并且对他生出两根手指头。

        谢静桓:“做甚么?

        “花了我二百两银子,你得还我。”刘豫正经不到一刻钟便要原形毕露,“你看看我现在,”他翻着自己的袖子给他看,“替你遮掩了这么久,连江太医都请来了,我赔进去多少体己,连随身的玉坠子都差点当了,你明儿就成亲了,我来贺喜总得置一身新衣吧。”

        他好歹一个皇子,不知为何总是闹饥荒,谢静桓懒得纠缠,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抛过去,刘豫接住抖开,里头竟是一枚生铁的箭头,沟壑处凝着黑色的血迹。

        他吃了一惊,凑到烛光下细看,皱眉道:“这……有毒?”

        谢静桓道:“不知是什么毒,所幸中箭不深,我又及时将箭头剜了出来,倒保住了一条命。”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面前三人人都变了脸色,这箭头铸的很粗糙,很像是暴民流寇仓促间打造的,然而上头淬了毒,既能掩人耳目又能取人性命,否则以他的身手怎么会流落这许久。

        福蒙崔勇都很气愤,他们都是长在边关的,年轻气盛的武将,忠心二字几乎刻在骨子里,一次回京述职,竟遭遇各种波折,所幸将军有惊无险,否则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谢静桓抬眼从他二人面上扫过,现在刚回来,是不能生乱的,便吩咐福蒙悄悄把崔勇带出去,找个地方躲几日,此事就算过了。

        刘豫仍在看那箭头,片刻后啧啧两声,摇着头冷笑道:“二哥真是送了你一份大礼。”

        说完下巴向他身后案几上一抬,直问道,“你现在预备怎么办,今日不出面,明儿正经就要成亲了。”

        谢静桓回头去看,那边案几上放了一个托盘,里面是一身大红的喜服,他蓦然想起那天晚上,那冰凉柔顺的绸缎,从他手上流到对面的女子手中,也是这样的红。

        他静了几息,低声道:“也无不可……”

        刘豫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忽而笑了,“真难为你了,军中的苦日子过久了,也该尝尝人间的滋味……都说江南女子温婉可人,个个娇滴滴的惹人怜爱,遇上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闷葫芦,不知要愁出多少泪来,不过……”他顿了顿,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她是国公府找来的,你自己留着心,若有不妥就趁早打发走,别因为一个妇人折损了自己。”

        ……

        车队抵达时已过正午,府里的的管事出城来接,吩咐先到录事巷中的一处宅子休整。

        众人一路奔波,途中又遭遇险情,此刻终于交了差,便都松懈了下来,聚在一处闲聊吃茶。

        云姝独自坐在正房内妆台前,望着窗外西斜的天光发呆,在路上时倒不觉得什么,直至今日,从马车里窥见上京的街市,才觉出一种陌生的刺激。

        上京的富庶与江南不同,自有一股勃勃的生机,就连风也更为粗粝,仿佛处处都蕴涵了力量。

        客儿推门进来,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咱们带的云雾喝完了,这是我向蒋嬷嬷要的,也不知是什么茶,姑娘将就着喝点吧。”说完站到她身后,拿起梳子将她松散的鬓发梳理好,旁的倒也没什么可修饰的了,俯身轻声道:“谢大人刚才来寻我,说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入府过礼了,请姑娘再等等。”

        再长的路都有走完的一天,云姝微微叹了口气,挤出一点笑容,“这几日睡得不好,眼下青了一片,你拿点粉来遮一遮。”客儿仔细一看,叫了声果真,便打开粉盖子给她补妆。

        她的动作轻而缓,因为姑娘的皮肤细嫩,记得早先刚进府服侍时不知轻重,好几次都划伤了她,姑娘却从来没责备过,反而亲自教她,所以不管她做旁的事多么爽利干练,给姑娘上妆却是慎之又慎。

        收拾停当了,云姝望向菱花镜,笑着问:“好看吗?”

        镜子里的客儿使劲点头,当然是好看的,这么好看的姑娘本该有世上最好的姻缘,可上天不公,这样作弄人……客儿怕姑娘难受,只得更努力的笑起来,今日是姑娘大喜的日子,要欢欢喜喜的才好。

        一个时辰未到,院内就喧闹起来,蒋嬷嬷,曹嬷嬷带着几个生面孔的仆妇一起进到屋里来,没有当家夫人在,众仆妇都听了蒋嬷嬷差遣,随意说了些吉祥话,外头隐隐传来催妆的鼓乐声,由远及近,片刻便到了院门外。

        那块鸳鸯戏水的喜帕又戴在头上,云姝由仆妇们搀着迈出房门,院子里点了灯,前面引路的人手执灯笼,一团融融的暖光落在地上,轻盈地向前移动,云姝跟着这团光,登上了接亲的花轿。

        她本以为会静悄悄的过门,毕竟这样凑在一起的婚事并不多体面,谁知拐上大路后鼓乐声反倒更热烈了,客儿跟在轿子旁,望着前头的景象惊呼道:“姑娘,外头好热闹!”

        行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忽然传来一阵爆竹声响,前方不远处,正是一处气派的宅邸,红灯高悬,灯下人群挨挨挤挤场面竟是十分喜庆。

        到了正门前,帘幔被人打起来,原先不怎么真切的欢声笑语骤然涌进耳朵,蒋嬷嬷上前纳了福,笑吟吟的请她下轿,云姝垂着头出来,只看到脚下一点路,一条青毡花席向府门内延伸过去,偶尔膈一下,是踩到了上面没被捡完的谷豆。

        空中浮着微微的火药香,云姝闻着这气味,只觉得浑身发紧,饶是不断提醒自己要稳重,脚下也不听使唤的虚浮起来。

        然而这条路竟这么长,过了重重的门,甚至穿过了一个花园子,还没走到,云姝不仅纳罕,既然是将军,为何住的地方如此偏僻,且越走周围越安静,虽灯火通明,可那喧嚣的礼乐声已经远远留在身后了。

        终于到了一处房门前,蒋嬷嬷高声道:“请少夫人进门。”房门随即打开了,云姝不经意向下一望竟是吓了一跳,虽然视线受了遮挡,可是看穿戴,可那一左一右侍立的竟是批甲的军士!

        大婚之日,新房门口居然有军士把守,实在是怪异。她正犹疑,旁边有人挑起门帘,将她扶了进去。

        屋内也是安安静静的,四周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虽是喜房,可多余的装点没有,只在正前的八仙桌上摆了几样果品,左右两只龙凤烛。

        内室里倒有些颜色,床榻上垂着红色的百子帐,南墙明瓦窗上也贴了大大的喜字。

        云姝被引到床榻边,可她不敢深坐,只占了一点边沿,因为榻上正躺着一个人。他身上盖着红色的锦被,无声无息,一动不动。云姝忍不住有些怕,从喜帕下的缝隙看过去,只看到一只手,一个男人的手,倒不是想象中的粗粝黝黑的武人会有的肤色,反而有些苍白,骨节突出,手指修长,就这样安静的覆在被上也能看到凸起的青筋。

        ——他就是谢静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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