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怜悯
第二天早上，成绮顶着两个很大的黑眼圈来上课。
他一向是踩点到的，教室里的人已经差不多坐满，又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非常惹人注意，是以那两跟国宝一样的黑眼圈立刻引起了激烈讨论。
但这讨论也是大家私下里小声说的，就狄嘉嚯了一声，“绮哥，你这昨晚干嘛去了？打了一通宵的工啊？”
成绮神色阴郁的拉开椅子坐下，表情很不耐烦：“关你屁事。”
“跟我无关跟我无关，我不问了这事儿。”狄嘉趁着老师没来，将椅子拖到了狭窄的走廊上，靠在成绮的桌子旁边道：“我跟你说另外一件事。”
“什么？”
狄嘉伸手拍拍成绮的桌子：“你看这是什么？”
成绮昨晚上基本没睡，这会儿困得亲妈站面前都不一定能认出来，半睁着眼睛，勉强看清楚放在他桌面上的是一瓶牛奶和一个纸袋，纸袋上面印着他们学校外面很贵那家餐厅的logo。
成绮：“不是跟你说别买了？你不是知道，我八百年不见得吃一次早饭。”
狄嘉举起手：“冤枉啊绮哥，我哪儿买得起这么贵的早饭，我正想问你呢，哪个暗恋你的小妹妹给你买的？这小妹妹还是白富美，这一瓶牛奶十几块呢。”
成绮：“……”
“不知道谁送的。”成绮趴桌子上准备补觉，声音冷淡：“你问问，知道是谁了给人送回去。”
“哦。”狄嘉撇撇嘴：“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乔意晴哪天给我买早餐我能直接乐死。”
他一边咂嘴摇头一边去问学习委员——学习委员人称拼命十三郎，大家学习的时候他在学习，大家玩儿的时候他在学习，大家睡觉的时候他还在学习，力求卷死所有学霸自己坐上第一名的宝座，是以每天他都是第一个来教室的，有人来送东西，他肯定知道。
狄嘉戳戳学习委员肩膀：“赵学霸，问你个事。”
学习委员正捧着语文书背古诗词，百忙之中抽出那么几秒钟回答狄嘉：“怎么了？”
狄嘉将牛奶和纸袋子放到他面前：“你看见这东西谁送的了不？”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清冷声音：“我送的。”
狄嘉身体一僵，抬头正看见江余霞走进来，他手上还拿了叠英语卷子，应该是老师叫他去办公室了，这会儿才回来。
昨晚上把人关教室里两个多小时，这会儿狄嘉看见他有点尴尬，咳嗽一声：“原、原来是你啊。”
江余霞对他倒是没有什么怨怼情绪，只是嗯了一声，从他手里拿过早餐，几步走到成绮的课桌前，缓声道：“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他的声音很特别，像是清冷山巅吹下来的风，和缓又有距离感，哪怕早自习的时间教室里吵嚷不休，仍旧可以轻易的将他声音辨别出来。
成绮抬起头，不可避免的想到昨晚上在空旷的教室里，明亮的灯光中，江余霞用一种非常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成绮，我喜欢你。”
那时候江余霞身后是昏暗旷远的天，衬的他皮肤更白，眉眼更加漆黑，色彩对比惊心动魄，那张脸仿佛按着他的心意来长的一般，无一处不好看。
成绮当时面色还算镇静，脖子和耳根却已经红的滴血，完全不记得最后是怎么跟江余霞离开教室的。
此时看见江余霞，他嗓子哽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但江余霞只是将早餐放在他桌子上就转身沿着过道回了自己位置。
两人的座位一个靠门一个靠窗，中间隔着浩浩荡荡两排座位，桌面上还堆满了山一般的试卷和辅导书练习册，从成绮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一点清秀的侧脸。
成绮忽然觉得烦躁。
狄嘉赶紧回来，力求冲在吃瓜第一线：“绮哥，怎么回事啊？江余霞为什么给你买早餐？难道是给你赔罪？”
成绮冷冷的盯着他：“该赔罪的是你。”
狄嘉立刻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儿下去了。
成绮盯着桌子上的早餐好一会儿，霍然站起身，吓狄嘉一跳：“绮哥……人都给你送早餐了，我也关他了，这事儿就算了哈，至于关他那事儿，我待会儿就去给他道歉，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何如初捂住他嘴：“你昨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成绮没理会狄嘉，拎着东西到了江余霞桌前，然后“咚”一声放在桌上，冷淡道：“我不需要你的东西。”
他本以为江余霞这样的小少爷被当众抹了脸面会很不高兴才对，结果他只是淡淡点头，道：“那放这儿吧，对了，这个给你。”
江余霞将一份教辅资料放在了他手里，说：“我看了你成绩，英语是弱项，还可以往上提分，这本书不错，可以看看。”
“……”
成绮回去的时候，早餐没了，多拿了本书。
他盯着书，一点困意都没了。
狄嘉忽然操了一声：“江余霞这个诡异多端的小白脸！他竟然把牛奶送给乔意晴了！”
成绮抬起眼睛瞥了眼，果然就见乔意晴在喝牛奶。
“……”
还说喜欢他。
成绮面无表情的将手里的教辅书扔给狄嘉：“你英语就没上过七十分，这本书给你，好好学。”
狄嘉：“哈？”
一上午成绮就睡了过去，今天他不用去兼职，打算和狄嘉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刚伸了个懒腰，就听江余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成绮，一起去食堂吗？”
“……”成绮冷淡的说：“不。”
江余霞微微皱眉，转头跟狄嘉说：“中午一起吃顿饭，昨晚上你关我的事一笔勾销。”
狄嘉立刻握住他的手：“好兄弟，真大气！”
“……”成绮吸口气，一把拎过狄嘉：“动手动脚干什么？人家千尊万贵的小少爷你给碰坏了赔得起？”
狄嘉马上把手举高，一脸惊恐的盯着江余霞：“你不会拥有吹弹可破的皮肤吧？我这手糙的全是茧子，别给你喇伤了。”
江余霞：“。”
他这个身份确实是个金尊玉贵但十分脑残的小少爷，家里很有钱，但非要转来云水市这么个不算发达的城市一中这个很一般的学校念书。
因为狄嘉的叛变，所以中饭的时候江余霞成功加入。
一中的食堂还算不错，物美价廉，每天的菜色也不一样，今天有很受欢迎的糖醋排骨和狮子头，极高的调动了大家抢饭的积极性。
江余霞排在成绮前面，趁着周围人多嘈杂，他微微侧眸，问：“为什么不吃我给你的早饭？”
成绮：“没吃早饭的习惯。”
“你这个习惯不好，要改。”江余霞蹙眉。
他记得和成绮领证的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成绮已经做好了一桌非常丰盛的早餐，站在餐桌边上对他微笑，阳光透过圆窗落在他身上，显得异常温柔。
成绮脱口想说你凭什么管我，但又怕江余霞跟昨晚上一样口无遮拦的说喜欢他，于是咽了回去，双手抄进裤兜里面无表情的说：“少管我的事。”
江余霞：“我这只是……”
话没说完，成绮已经道：“该你打饭了。”
轮到江余霞的时候，糖醋排骨已经见底，只有一份了，阿姨笑呵呵的：“小同学，你运气好呀。”
江余霞笑了笑：“阿姨，我最近减肥，给我打一份番茄炒鸡蛋一份青菜就好。”
打饭阿姨立刻哎哟了一声：“你都这么瘦了，还减什么肥呀。”
嘴里说着，手上已经利落的给江余霞打好了饭菜，江余霞刷了饭卡，接过餐盘。
狄嘉和何如初已经找好了位置，对江余霞挥挥手，江余霞走过去坐下，狄嘉一看就直撇嘴：“学霸，你就吃这啊？难怪比女孩子还瘦。”
话音刚落，就见一只瘦削的手伸过来，将江余霞和自己的餐盘调换了。
成绮坐在江余霞对面，冷冷说：“不用你让。”
“……”江余霞在心里叹口气。
十八岁的成绮，可比三十岁的成绮难搞多了。
……
“江同学。”乔意晴犹豫良久，还是小声问：“我看你今天给成绮买早餐，还跟他们一起吃午饭……是不是他们欺负你啊？”
江余霞有点意外：“为什么这么问？”
“成绮他们……”乔意晴咬了咬嘴唇，不好说人坏话，含蓄的道：“他们风评不太好。”
“没事。”江余霞垂眸认真做奥数题：“是我在给他道歉。”
乔意晴惊了一下：“真是你举报的呀？”
“嗯。”江余霞说：“应该是吧。”
乔意晴还要说什么，忽然有人进来大声道：“绮哥，老班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成绮按了按纤薄的眼皮，应了一声。
江余霞笔尖一顿：“老师叫成绮做什么？”
“可能是因为成绮打架的事情。”乔意晴说：“听说对方伤的挺严重的，都进医院了。”
江余霞看着微黄纸张上的题，拿过桌面上已经收齐的英语试卷——他是英语课代表，这是早上英语老师叫他发下去下午收齐的卷子。
“我去把卷子拿给英语老师。”江余霞站起身，温声说：“上课了你帮我跟语文老师说一下。”
“啊……好的。”乔意晴连忙起身让开位置。
……
班主任姓肖，叫做肖书琴，教书育人已经二十来年了，还是头一次碰上成绮这样让人头疼的学生。
要打要骂吧，这人成绩又很好，睁只眼闭只眼吧，又经常逃课惹事，因为他家里的原因，他逃课去打工，学校都当不知道，但这次打架影响太恶劣，哪怕已经通报批评了，她这个做班主任的还是要教育一番。
肖书琴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就看见成绮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走进来了。
十八岁的少年，个子已经很高，站在同龄人里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一张脸也长得很能花花小姑娘，校服穿的端端正正，任谁看见了都觉得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学生。
“老班。”成绮懒懒散散的站在肖书琴面前：“您找我有事？”
肖书琴板着脸：“我找你什么事你能不知道？”
成绮：“真不是我成心惹事，是那些人……”
“好了。”肖书琴打断他道：“我不管是什么原因，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的处分是王主任给你求了好久才只是通报批评不记档案的？就怕你到时候考名校人家看你档案里有处分不录取你，你这不是寒老师们的心么？”
“……”成绮的手指蜷缩了下，低下头，轻声说：“……以后不会了。”
肖书琴又重重叹口气，道：“成绮，你这分数要是能稳定保持，考去燕照市的名校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要以自己的前途为重，别争一时意气，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看成绮这个乖巧的样子，肖书琴语气软下去，道：“我跟王主任商量过了，马上就是大考，现在也没多少时间了，那些兼职啊打工什么的，你就别去了，好好待在学校里复习，以最好的状态迎接考试，至于你妈妈的医药费，我们会先帮你垫着，还有那些催债的要是再上门打砸，你就报警，别跟人打架。”
怕成绮误会，她连忙补充道：“钱是借给你的，等你上了大学再还。”
她知道成绮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家里的事，所以专门趁着办公室里老师都去上课的时间叫成绮过来，苦口婆心的说：“成绮，人不是生下来就万能的，有时候也要接受别人的一点帮助，知道吗？”
成绮笑了笑。
他五官生的好，冷着脸的时候看起来生人勿近，笑起来眼角弯起，唇角轻勾，有些甜蜜乖巧的样子：“谢谢您，不过我最近辞了那些兼职，这几个月的医药费也存够了，我会好好准备高考的。”
说到底，还是不肯接受她的帮忙。
肖书琴知道这孩子脾气倔骨头硬，便道：“你可别是糊弄我。”
“放心吧。”成绮轻笑：“我在不在学校上课，您还不知道呢？”
“行了行了。”肖书琴摆摆手：“既然这样，你就回去上课，等我哪天有空，去医院里看看你妈。”
“好。”成绮点头，他转身拉开门，正对上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江余霞。
江余霞本是担心成绮被班主任批评跟来看看，这会儿手里还抱着一叠英语卷子，蓦然跟成绮四目相对，他犹豫了一下，拿起手里的卷子：“我来……”
成绮打断他，冷淡问：“听到了多少？”
江余霞：“班主任说你妈妈医药费的时候。”
良久的沉默，成绮忽然笑了：“小少爷没想过还有人活的这么惨吧，你眼睛里的怜悯都要溢出来了。”
江余霞微怔，其实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昨天不是说喜欢我吗。”成绮抬步跟他擦肩而过时冷淡道：“我就是这样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小少爷还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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