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冬·失灵喜怒
“你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但也有些复杂。是心病。”
“心病?我心理变态?”
他连忙摆手,正要说话,又看了眼手机,才道:“你只是想的太多了。”
“没有吧。我现在又不工作,天天就想着给未尘做什么菜,还能想什么?”
他再次看了眼手机,半晌没说话,我无奈道:“你要是有什么急事,可以先不用理我。”
他马上放下手机,讪讪一笑:“没事。”
“你太急于求成了,不好。有的问题你感受不到,不代表没有。所以你只需要安心静养,别想太多,一个月后自然就好了。”
“一个月?”
“对,就一个月。”
“好,谢谢你。”
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后,我跟着未尘离开了科研所。一个月,最迟一个月,我必须出去工作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过去半个月后的某天夜晚,我按照习惯在十点五十分上床,等着入睡。
到十一点的电子提示音响起,我闭上眼睛,却发现这一次,我没能睡着。
我倏地睁开了眼睛,抓过电子钟,借着微弱的月光,死死盯着秒针。
“滴答、滴答”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像是程序失灵,掌控我身体的那套机制也出现了问题,我在不断地,每时每刻都和某种东西抗争。它企图扼杀我,但我不会让他得逞。
突然,月光似乎在某一刻变亮了。它肆无忌惮地倾泻在钟面上,像银河波涛汹涌。
那一刻,是十一点零一分。
我睡着了。
……第二天,我和未尘提及此事,他面色骤变,仿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可能,你的生物钟比世界上最精密的手表还要规律。”
“我看着闹钟的。”
“那就是钟坏了。”
我当即把钟从房间拿出来,未尘抢过钟,调出手机时钟,一错不错地对照了来看,发现时间一秒都不差,何况是一分钟。
他愣在了原地,很有些迷茫失措。
“陈扬,你……”
未尘深吸两口气,放下闹钟:“你今天再跟我回一趟科研所。”
“好啊。”
看来我恢复的很好嘛。
……又至科研所,未尘领着我往别的地方走。七拐八弯一通,他走进了一间满是精密仪器的屋子,屋子里整洁得令人发指。
我被他按到了一个椅子上,他便出去叫人了。走之前,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先睡会儿吧。”
他没有等我回复,径直走人。
神奇的是,我原本非常清醒,可他这句话似乎有什么安眠作用,我很快就真的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的很沉,也有点儿久。
再醒来时,我躺在操作台上,耳边有人声,我却有些听不清。很快,我恢复了各项生理机能,坐起身,环顾四周。
未尘穿着工作服,正在旁边跟同事们围着一台电脑吵得热火朝天,电脑上滚动着很多数字,像是代码一类。
“你们……在干什么?”
我的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他们猛地顿在了原地,齐刷刷转头看过来,目光里的震惊极甚以至于有些惊恐了。
未尘下意识关了电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好一会儿,他才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说话的时候。”
未尘盯着虚空发呆,少顷回过神来,脱下工作服,走出房间:“你跟我来。”
我急忙跟上,还回头跟他们道了谢。
“怎么了?都见鬼似的?”
未尘一言不发,带我去到另一个房间。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四周都是铁墙,像用来关押某种罪大恶极的犯人。
我没有怀疑过什么,走了进去四下看了一圈,最后对上了未尘的视线。
他的眼神非常复杂。
“陈扬,你好好休息。你的病情恶化了,等我解决好一切问题,就来接你。”
“你什么意思?”
不祥的预感瞬间拉响了我颅内的警报,我抬腿就要往外跑,但已经晚了。厚重的铁门在我面前合上,未尘的脸最终看不见了。
我不安的情绪达到了顶峰,于是我疯狂拍打着铁门:“未尘!你说清楚怎么回事!你这是囚禁我!是犯法的!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未尘——!”
我焦急不安地细细观察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出口,耳朵里捕捉不到几乎任何声音,冷白的灯光撒落下来,眼前的景象变得冰冷而单调。
“未尘!你快放我出去!我到底怎么了!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学徒!我是谁——?!”
“你说啊!放我出去!”
“你是谁……求你了,这里什么都没有,未尘!”
我癫狂了似的一刻不停地拍打铁门,最后情绪完全不受我控制地开始踹它,心中暴虐的怒气和破坏欲几乎毁灭了我的理智。
我感受不到疼痛,我已然麻木,我的愤恨最后也化为了虚无。终于,我失去了所有情绪和活力,颓丧地靠在铁门上,心中平静得如一滩死水。我机械地,忽有所感地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红点在闪烁着。
微型摄像头。
顿时,一股莫大的悲哀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我心中酸涩得像要滴水,可是我挤不出一滴眼泪,无论我有多伤心。
我直直盯着摄像头,没有眨过一次眼。
……我不知道时间,但却在某个时候泛起了困意。凭借这一点,我推测此时已是十一点。我还是睡过去了。
在这里待了两个晚上,我感觉自己饥肠辘辘。营养液固然难喝,但却能提供我身体运转所需要的能量。
四周异常的寂静,我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丢在了某个角落,也没有人可以救我。眼前是亘古不变的苍白的灯光,我几乎要丧失听觉和视觉,心里也在不断下坠。
我快疯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精神失常。
第三天,门开了。
未尘站在门口,手上提着营养液。我恍惚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隐约看到他眼下的乌青,还有憔悴的脸色。
他给我喝了营养液,我的身体才恢复过来。但我的内心此时对外界刺激太敏感了。
“陈扬,我观察了你三天,觉得你应该恢复了。从明天起,你可以来上班了。”
我突兀地笑了一声:“是吗?”
他被这笑容刺到,偏过头去,我能看到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是的。对不起,上次检查发现你的病情很难控制,我们觉得是外界刺激太多,就把你关在这里冷静了三天。期间,我也很想你。”
我冷冷道:“你们在监控里什么都能看见。我这三天并没有冷静,相反,我几近疯魔。”
“说关就关,说放就放,我的权利到底在哪里?你们是黑社会吗?”
未尘叹了口气:“当然不是。”
“那现在呢?不怕我病情恶化了?”
“你的病……不治了。也许,这也是个转机。”
我回想着我的检查报告,里头说的毛病根本就没有这种治法。
“未尘,你那天吃的药根本就不是胃药,是维生素C。让我帮你拿药,只是为了引开我和那个医生提前交流信息,只是为了蒙骗我,天衣无缝。”
他弱弱地回了一句:“我其实有。之前工作太辛苦,经常不好好吃饭。只是那瓶吃完了,就拿去装维C了而已。”
我不想理他,由着他带我回了家。
一路上,他一直看着我。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观察。到楼下时,我听到一声熟悉的猫叫,我定睛一看,那是我之前喂过的流浪猫。它是一只玳瑁猫,名字叫滚滚,听说是未尘取的。
我蹲下来撸了撸它的毛,想给它点吃的,摸遍全身上下,却发现没有一样东西属于自己。这时,视野里探进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手里有一根火腿肠。
“你喜欢猫吗?”
我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剥开火腿肠喂了猫,我能感受到未尘的目光一直投在我身上。他轻轻呢喃:“你很善良。”
“……算不上。”
我对未尘的感情从此很矛盾。
不过这次,就在第二天,我真的可以去上班了!跟未尘一起!如此,我便没那么难释怀那铁门里的三天。
我很快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有时候还可以跟未尘一起合作研究某些项目。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工牌,自己的朋友。未尘帮我摘下了那个手环,但我们每天形影不离,一起上下班,让我见识了他认真工作的样子。
我们聊天的范围也广了。从小区里的鲤鱼到同事的八卦,未来发展的方向和人生的理想,我能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开心越来越开朗,而未尘好像也终于放下了某些东西,没有再束缚我,说话的语气也像一个真正的师傅一样。
我彻底放下了之前的事情,不想在计较那么多。我现在很健康,也很幸福,这就够了。我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然后按照之前的记账还清了我欠他的钱,还给他买了个小礼物。其实是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买的。这个月的工资还完钱就没剩多少了。
吃过晚饭,未尘跟我一起去楼下散步。微风不燥,月光皎洁,气氛正好。
“你现在经济独立了,考虑过搬出去吗?”
我本来热腾腾的心瞬间被浇凉一半:“为什么?”
未尘笑了笑:“没什么,我还以为你想。”
我顿时有些落寞:“如果不方便,我当然可以,只是需要再攒点钱。”
他笑着摇摇头:“我没这个意思,只是问问。我一个人过也孤单,你来了正好。只是有时我分不清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怎么会是假的?我当然是真的!”
……过了那个点,这礼物我有些拿不出手了,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结果未尘突然说:“藏了一路了,打算什么时候拿出来?”
我的激情又被点燃,立马拿出一个小盒子给他:“你怎么知道?”
未尘接过盒子:“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
我挠挠头,心中盈满了温暖。
“眼镜?”
“嗯。你那个不是眼镜腿摔了还没来得及换吗?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戴,就买了一个。金框的,也好看。”
未尘笑着把玩这副眼镜,然后戴了上去:“谢了,挺合适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度数?”
“我在你的书房里看到过你之前买眼镜的收据之类的。”
未尘一愣,状似自然:“嗯,你还看到过什么吗?”
“没了。”
他把眼镜盒收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好像在看远处的人工湖。
可是突然,他转身抱住了我。我的身体一僵,随即缓缓回抱住他,心绪猛地翻腾起来。他从来没有跟我如此亲昵过,总是保持着一段若有若无的距离,好像在防着什么,就像怕自己掉入某个陷阱。
我总是觉得自己和他心之间的距离是远的,从来都是我需要他,他对我的需要总是可替代的,致使我时常有我们之间不平等的错觉。他之前对我的敷衍,冷漠,随意,不在乎,关心,重视,了解,像冰火交缠,此消彼长。
时至今日,我才觉得我们之间的那层冰,融化了。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怎样对待你。”
未尘很快离开了我的怀抱。
“现在我知道了。”
“我应该像你对待我一样来对待你。”
我笑了:“不用的,我们不一样,只要你不总骗我,怎样都行。”
他的神色微乎其微地变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又过了一段时间,工作单位组织我们出去团建,去看雪山,要出省。我兴致勃勃地收拾好行李才发现了一个关键的事情:我找不到我的任何身份证件。
我急吼吼地去找未尘,结果未尘说:“你的身份证过期了。”
“那旧的呢?拿来我看一眼。”
“不见了。”
未尘看起来有点心虚。
“那我们去补办吧。我的户口本出生证那些呢?”
“在你老家的老房子里。”
“啊?没带过来?”
“没有。”
“我爸没跟你说吗?”
未尘干笑了一下:“可能忘了。”
“那怎么办?以后我要用身份证呢?”
“不用吧。”
“旅游呢?”
“不去,雪山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沉默了一下:“我作为一个合法公民,连身份证都没有,这怎么行?!我老家在哪儿?我要回去找一趟。”
“这样吧,你先别急,正好我们去旅游经过你老家,我去帮你找找,这次你就别去了。”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看雪山。”
未尘抬起头,怔愣了一下,旋即笑开:“算了,去什么雪山。要只有我俩一起,哪里不能去?”
我眼睛顿时亮了:“那我们去哪儿?”
……周末,我看着面前的秀水亲子游乐园,陷入了沉思。
“未尘,我俩来合适吗?”
“我有卡,你不用买票,多好啊。”
“你还有卡?”
“老李,你还记得吧?他女儿上学没时间玩,我就把卡要过来了。”
我佩服的五体投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过山车从我头顶呼啸而过,耳畔都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尖叫。
的甜香味飘来,缤纷的色彩像美梦一般惹人沦陷。
“好吧,游乐园就游乐园。”
我禁不住勾起嘴角,跟他一起走了进去。这个时候是工作日,人不是很多。除了亲子,还有很多情侣。未尘不怎么嫌丢脸,玩的挺开心的,跟我去做旋转木马,还有跳楼机。他不怕这些,我也不怕,反而有种自由自在的酣畅淋漓。
我看着他,穿着休闲的衬衫和长裤,耳边还架一副金丝眼镜,觉得他和这里格格不入,却又有些诡异的和谐。
无论把他放在哪里,都是一道风景。
入夜,我们坐上了摩天轮。透明的玻璃外是整个秀水市,灯火明亮,被捧在夜的手心里,披上黑色的纱。繁星在头顶闪烁,烟花在远处炸响,我们在高空中欣赏着月亮。
摩天轮升到了最高点,一声烟花恰好鼓了个掌,我看着对面近在咫尺的人,不再觉得咫尺天涯。
似乎在这种时刻总是有些不一样吧。
我的眼睛偷偷勾画着他的眉目,却叫他抓了个正着。未尘莞尔一笑凑近了我一点,我下意识一躲,它便没有再动作:“你躲我干什么?”
“我以为你不会躲。”
我支吾道:“没躲。”
他转过头,轻声:“别看我了,看烟花吧。你不应该总是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你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不是属于我的。”
“都一样。”
我属于这个世界,和我属于你,都一样。我看你,和看这个世界,也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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