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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因果


钟繁微站在能俯视乌戎冬季草场的高地上,看着那支军队从她的视线尽头缓慢却不断地走来。

        从来没有人指望她亲临战场为兵为将,所以也就没有任何人教过她这方面的事情,她自然就更没有具体学过什么兵法战术。她以前看过的史书中确实也有许多精妙绝伦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但她不是那些名将,不知道该如何实现那些奇迹。

        她只记得,曾经听人说过,作战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对方有备而来,他们仓促应敌,已经失了天时;不管是兵卒数量还是战斗力或是默契程度,他们都远不如对方,也就没有什么人和可言。能倚仗的,就只剩下了地利。

        草原之上确实无险可守,但这里毕竟是乌戎的冬日草场,她和她身后的乌戎人都在这里度过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冬天,对附近的每一处地形都了然于心,不管是躲避还是搜寻都比这支远道而来的军队要容易。

        这是他们唯一的优势。

        正凭着这一点优势,钟繁微才得以在这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这支军队,看着他们走进一片狼藉的乌戎故地。

        她眯起眼,仔细看。

        这支军队没有打旗帜,兵卒也大多不着甲,有大约三分之一的骑兵,和明显要狼狈得多的步兵。

        这是典型的草原上的军队,那些小部落不可能凑出这样规模的骑兵,是西羌?还是楼夷?

        若真是西羌便好了,少了这么大一支明显是主力的军队,海音诃安那边能更快结束战斗回援不说,或许在她的信使抵达之前就能察觉到不对劲提前回返——

        ——但她从来算不上一个运气很好的人,所以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幸运之上。

        她听见自己清晰而冷淡的声音:“等他们接近我们的毡帐、阵型散开以后,我会给你们下令,到时候你们直接冲下去就是。你们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冲进他们的军队中,再冲出来,甩掉追兵,回这里集合。若是追兵追得紧难以脱身,那就把我给你们的珠宝扔出去吸引他们注意力,不求你们有多大的战果,只要你们都尽量活着回来!”

        她回过头,目光淡淡地扫过身后的所有人。有不少人神情中带着几分异样,显然是不太愿意舍弃那些珍宝。

        他们大部分出身都很普通,或许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金银珠玉,所以只要想一想这些东西到手上还没有捂热就要扔出去做饵,就是一阵心痛。

        若只是心痛都还好,只怕有些人会动了心思,抱着不一定会死的侥幸心理藏下这些珠玉,最后反倒丢了命去。

        于是钟繁微又将语气加重三分:“财宝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只要活到海音王后回援,打败这支兵马,这些金银珠玉不照样会回到我们手上?到时候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我把话说在前头,我既然可以大方地拿出这些东西来,就不是个吝啬的,最开始就没准备再收回去,只要你们活过这一回,这些金银珠玉连同这一次的战利品都可以分给你们。但要是谁在那之前就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只便宜了旁人多赚一笔你的买命钱!

        “不止如此,若只一人两人不舍,还只是丢了自己性命一无所有;一百人两百人不舍,我们这三百人性命全部赔上都挡不住这些兵马,到时候连同你们的姊妹母亲、祖父祖母,都要为你们这一时的目光短浅、贪心不足陪葬!”

        见许多人都是一激灵,显是被她声色俱厉的话镇住,钟繁微又放缓语气,温声道:“你们之中有很多人大概都是第一次上战场,更没有一起训练过,我也就不强求你们互相配合。每个人都只要管好自己,不用追求杀敌,只要惊扰他们,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活着出来。这只是第一次交战,我承受不起太大的损失。我能用的人只有你们,之后还需要你们的帮助。所以在援兵到来之前,请你们尽最大的努力活下来,活着回来!”

        若钟繁微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她就会发现那些形容狼狈、衣衫褴褛的步兵并不是她所想象的奴隶。

        或者说,不全是奴隶。

        在骑兵之外,在几乎每个草原部族都会有的奴隶之外,这支军队里还混了一群人。他们的模样和草原上的人并不相似,不管是乌戎、楼夷、西羌还是已经覆灭的九蛮,都有着和他们迥异的长相。他们的穿着打扮也和草原上不同,不是平民和贵族的差距,而是另一种区别。

        若钟繁微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她就会发现那些都是大越人,曾经的大越人。和她的故乡的人相似的长相,却说着草原上的语言。

        那是来自沦陷在北燕铁蹄之下三十年的、恒江以北的土地上的大越人。

        这支神秘的军队确实是冲着乌戎来的。

        他们来自草原之外,由三千狄燕骑兵和更多的奴隶组成,其中有一部分狄燕原有的奴隶,还有一部分本是大越的良民。三十年前北狄南下,有很多如采菽采苓一般、如晏先生一般南下逃难的人,但也有更多留在了恒江以北的人。

        这些人成了狄燕治下的百姓,但他们永远低狄人一等,不只是低于狄燕贵族,也低于狄燕的普通人,甚至是狄燕的奴隶。

        在草原的传统中,战败部族的人沦为战俘,或是作为人祭,或是成为奴隶,本就是约定俗成的事情。所以这些大越人在狄燕看来,就是他们的俘虏,就是他们的奴隶。

        三十年如此短暂,甚至不够大越的皇位上换一个皇帝;三十年如此漫长,像是能把人的心气都磨平。

        这些大越人浑浑噩噩地被驱赶回草原上,做苦力、做牺牲、做马前卒。他们不知道他们要去攻打的是谁,又为什么要攻打,不知道自己会死在什么样的人手上,死后魂魄又能不能回到家乡。

        但统领这支军队的将军是清楚这一切的。

        狄人在中原的大地上待得很舒服,这些孱弱的南伽打仗不行,享乐是真的内行。中原气候宜人,有繁华的城镇、华美的宫室,有数不清的珍宝,和数不清的可供他们奴役的人。他们不必再一年年地迁徙,也不必再忍受草原上的长风和烈日,日子再惬意也没有了,谁会想自找苦吃回到草原上去呢?

        但他们还是出兵了,因为乌戎近些年来实在是不太安分,因为乌戎和南越眉来眼去也令狄燕不太高兴,因为有一个美人千里迢迢来到了燕帝面前,跪伏在他的身前,哭泣着诉说自己父母、兄弟、姐妹都被仇家所杀的冤情,说她自己也遭到迫害,不得不去国离乡来请求燕帝替她复仇。说只要此仇可雪,她与其他被从仇家暴虐的统治之下解救出来的乌戎人都会感激涕零,愿意从此臣服于燕帝,即使北狄已经离开了草原,也愿意奉他为草原霸主。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打动了燕帝,可能是梨花带雨的美人,可能是对乌戎的不满,也可能是成为两地霸主的诱惑,总之他最终趁着海音诃安出征乌戎后方空虚,派出了这支军队。

        美人的名字叫做乌苏可尔,意为“落雨之夜”。

        她出生在一个夏季的雨夜,但她逃出乌戎的那个夏夜天气却很好,月色皎洁,月光洒在萨日塔草原上,如同草叶都结了霜。

        两个哥哥和母亲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所以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没有被人发现。

        母亲让她去找嫁到楼夷去的小姨母,不要再管乌戎的事情,活下去,不要报仇。

        但是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茫然地走在草原上时,却不甘心起来。

        ——凭什么呢?母亲一生与人为善,凭什么没有好下场?海音诃安做下这许多恶事,凭什么还能顺心如意?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姐姐都被人害死,凭什么她只能忍气吞声,只为了能够活下去?

        所以她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往草原外走去。

        元和二十三年的那个血腥之夜,达日吉勒与苏娜雅若的六个儿子全部身死,三个女儿却只有两个出嫁了的被斩草除根,最小的公主乌苏可尔下落不明。

        当时的海音诃安没有把这个失踪的小公主放在心上,她和钟繁微或许都应该后悔自己的这一分轻视。

        乌苏可尔此刻也在这支军队之中,复杂的目光落在这片她曾经十分熟悉的草场之上。

        她知道海音诃安如今不在乌戎,也知道乌戎大部分的兵力都被海音诃安带走,后方十分空虚。所以她鼓动北狄在此时出兵,本是有十足的信心的。

        但越接近乌戎,她心中越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她发现乌戎人在北狄军队到来之前就已经全部撤走,只留给他们这片狼藉时;当隐隐约约的马蹄声越来越接近,而她猛地回头,看到向着他们冲来的兵马时。她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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