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迷失山林

清晨，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唤醒了整座大山。静谧的山林间突然草木晃动，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及近。

        只见一匹漂亮的白马悠然踏草而来，身后是一列长长的马队。在晨曦和绿林的映衬下，每一匹马儿都显得俊美异常。

        唯一让人觉得有些不搭的，便是那个骑在马上衣衫褴褛的老头儿。

        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绾成一个揪顶在头上，几缕长长短短的发凌乱的散在额前。脸倒是还算白净，虽是有些皱纹，但面庞干净，气色也很不错。

        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老头身上的那件麻布衣服，不知经受了什么磨难，已经快称不上衣服了，只能算作是一条有一条破布，勉勉强强的挂在身上。

        没错，这正是白鹿和胡青牛一行人。不，准确来说是一个人和一群马。

        这是胡青牛被马群所救的第十天。今天一大清早，胡青牛就被白鹿催着收拾行李，背上药篓，拿上拐杖，熟练的骑在了小火焰的背上，跟着白马群开始迁移。

        虽然不知道马群要去哪，但胡青牛却十分淡定，甚至从药篓里拿出了昨天烤的红薯吃了起来。因为这十天里胡青牛实在是被这些马儿照顾的十分舒服。

        虽然没有米饭吃，但是有马儿们每天找来的各色果子，有一些甚至是胡青牛都没有见过的。

        要知道在这个交通运输不畅的年代，想在京城大宅里吃到果子是多么的不容易，也就是胡青牛常年被人求着治病，才能多见到这些水果。

        不过即使这般，胡青牛也没有机会如同现在一样，对着各色果子挑挑拣拣，只吃皮薄馅大，味道最香甜的。胡青牛曾在心里暗想，恐怕就连京城的很多官员都没有自己舒适了。

        再说肉，虽然炒不了，但是可以烤，还可以埋起来做叫花鸡。没错，在成为白鹿的师傅后，胡青牛的身份地位直线上升。三天前已经不再只限于吃兔子肉了，还吃到了入山以后的第一只野鸡肉。

        胡青牛甚至幻想着，再过些时日，他是不是能吃到鲜美的鱼肉了。就是不知道自己这个聪明的白马徒弟懂不懂的抓鱼。

        唯一不太便利的，就是自己进山匆忙，又独自一人，到底身体老迈，没有带上一床被子，导致每日凌晨时都有些寒冷，让自己只能躲在小火焰的怀里睡觉。

        是的，再经过几夜冻醒后，胡青牛发现了一个比烤火更保暖的方法。就是不要在乎脸面，坦然的钻进小火焰的怀里睡觉。

        马儿温热的体温总能源源不断的向自己的身体里传来，要比火堆更去全面，更温暖。只是睡了几夜之后，自己身上的味道明显不好闻了起来。

        胡青牛也曾让小火焰载着自己去到河边，想要洗一洗。只是衣服都脱了，也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河边，胡青牛又放弃了。因为胡青牛伸手摸了摸河水，虽是春夏时节，依旧十分冰冷。

        若是青壮的小伙子自然无事，但胡青牛低头摸了摸自己软绵绵的肚子，还是在小火焰疑惑的视线爬了上来。最后，当然是怎么乱糟糟去的，又怎么乱糟糟的回来。

        索性胡青牛如今很看的开，反正马儿们是不会嫌弃他的，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和他们一个味道，更加亲近。至于自己那个白马徒弟，当天回来的胡青牛远远地看见白鹿后，便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决定无视这匹白马。

        但是胡青牛不知道的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眼看着胡青牛越来越脏，白鹿和大黑马商量了一番后，决定往群山外围走去，这才有了今早的马群迁移。

        对于这个决定大黑马显得无所谓，反正马群们一直都是在四散流浪中，吃过了这一片地，便走到下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继续吃，无所谓去到哪里，但白鹿却思虑良久。

        既然已经在这里遇到了胡青牛，那群山的外围肯定会有更多的人类。白鹿勉强知道在古代马是一种特别昂贵的动物，就是不知道若是看见一大群野马，会不会有亡命之徒会冒险来捉。

        但胡青牛是一个人类，并不适合一直跟马群生活在山林中。原先对于马群来说，胡青牛救了便救了，能不能活下来就全都随缘了。但自从胡青牛开始教白鹿东西后，白鹿却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无视胡青牛的需求。

        毕竟老头儿年纪大了，又有伤在身。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古代，一个风吹雨淋的，都很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还是要快点将胡青牛送回人类社会中去，只有这样老头儿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白鹿可不希望自己的这个师傅曝尸荒野。虽然身为一匹马，白鹿没有办法行拜师礼，也没办法和老头儿成为真正的师徒。但在白鹿的心里，真的很尊敬自己这个师傅。

        马群赶起路来的速度是很快的，按理说到了傍晚，就应该能到了胡青牛熟悉的路上，到时候胡青牛自然而然就会知道白鹿的意思。

        但因为回家这个事情太抽象，白鹿没有办法跟胡青牛提前沟通，而胡青牛则以为这是马群的正常迁移，自己这个伤患认真跟着就行，也没有多问。

        所以这就导致没有胡青牛指路的马群，非常坦然的迷路了。

        其实说是迷路了也不够准确，因为马群自莽山北面而来，一路行来从未见过人烟。

        这让白鹿自然而然的认为，若想要出莽山，只需一只往南走即可。

        但白鹿不知道的是，莽山是一条从东北横贯西南的广阔山脉。

        若想出山，应该往西北去往梁国，亦或是往东南去向晋国。

        但，因为这一人一马一路上就这件事情零交流。于是，马群就着错的地方跑的坦然，胡青牛就着错的地方骑得坦然。这一跑，就跑到了天色暗淡。

        眼看着天越来越黑，白鹿让马群停下了脚步，四散开来休息吃草，胡青牛也从小火焰身上颤颤巍巍的挪了下来。

        伸着酸痛的腿舒服的坐在大石头上，胡青牛和白鹿一起仰头盯着天空看了半响，然后同时收回了视线。

        半斤八两的师徒二人得出结论，今夜无雨，可以放心休息。

        胡青牛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老腰，侧头看向白鹿，试探着问道：

        “咱们这是要去哪啊？还远吗？”

        跟着马群跑了一天，从一个密林跑到另一个密林的胡青牛终于开始担心起来。

        自己这个白马徒弟不会觉得自己这个师傅还挺不错，准备把自己带回老巢不出来了吧？说实话，胡青牛心里还是不太想做个野人的。

        而白鹿听了胡青牛的问题后，却是颇为幽怨的看了胡青牛一眼。

        “回家”——这个词她不会说，“人”——这个词她也不会表示。还有什么“城镇”、“治病”——这些词白鹿统统讲不出来。

        还是低头吃草吧。再一次感慨自己不会说人话的白鹿，恨恨的低下头吃起了草。

        但胡青牛看着不说话的白马，回忆了一下白马刚才那深邃的眼神，咽了一下口水，可怜的拉了拉自己身上的破布，忧伤的看向天空。

        罢了罢了，哪怕真是把自己带去当野人，这群野马也会照顾好我的吧。就是可怜了我的小徒弟，等不到师傅回去了。哦，对了，还有贵人的药，今生恐怕也无缘得见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毕竟自己一时半会儿是不去了。

        自我哀伤的演完了心里的戏，胡青牛转身从药篓里掏出用树叶包好的兔子肉，熟练的架柴点火，给自己做起来香喷喷的晚饭，今天还额外给自己加了一点路上采到的香料。

        兔肉还没熟，胡青牛已经开始想象今晚晚餐的美味。果然过了一会儿，山林里就飘起了阵阵烤肉的香气。

        优哉游哉的吃完烤肉，又尝了两个果子，胡青牛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挨着小火焰安心的睡着了，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声。

        与胡青牛这边的悠闲不同，在深林更深处，一个与世隔绝的石寨里，气氛却紧张又压抑。

        炙热明亮的火把几乎照亮了整个寨子，一张张古铜粗犷的脸也在火光下清晰可见。

        一个编着麻花辫的女人坐在石凳上捂脸哭泣，发间若隐若现缠着动物的细小牙齿做装饰。

        在她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男子，只简单的穿着一件麻布背心，却依旧清晰可见布料下鼓起的块块肌肉。

        此刻他正心疼的看着哭泣的女子，又透过高大的寨门看向不远处漆黑的森林。最终握了握拳，咬着牙收回了视线，沉声对站在面前的寨民们说。

        “已经找了两个时辰了，阿日勒还没有找到，估计是跑到了深山里……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男人明显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等明天天亮了再继续找。”

        听了男人的话，举着火把的众人相视了一眼，都沉默了片刻。

        山林广阔，夜晚想要寻人确实不易，再加上林中狼群活跃。所以哪怕丢的是族长的小儿子，众人也都不敢冒险。幸好巴图尔是个好族长，并不强制要求他们进山救人。

        众人犹豫片刻，最终有年长的人走上前去拍了拍男人的胳膊，宽慰道。

        “巴图尔，你也别太担心，阿日勒出去的时候带着禾木，禾木一定会护着他的。”

        被称为巴图尔的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神色沉重。

        这时人群里响起一道愤怒的声音，那是个浓眉大眼的男孩，此刻正愤恨的盯着人前的巴图尔。

        “说什么明天去找，夜里山里有狼，明天！明天去还来的及嘛！你们不去，我去！”

        “我是他哥哥，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

        说完这句话，男孩故意讥讽的看了一眼巴图尔，便要转身离开。被巴图尔几个跨步走到面前拎着胳膊抓了回来，送到了女人的手上。

        女人是巴图尔的妻子，虽然还在哭泣，但也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大儿子，不让他挣脱。

        男孩用力挣了几次，都没挣开，怕伤害到母亲，最后只好作罢，梗着脖子看着自己的父亲巴图尔一个一个的送族人离开。

        很快巴图尔就走了回来，没有理会一脸怒意的大儿子阿尔斯。安抚的摸了摸妻子的头，便进了屋内。再出来时，身上已背了弓箭，腰间也已经挂上了长刀。

        男孩阿尔斯吃惊的看着父亲，连母亲已经放开了他都没有发现。

        显然妻子娜朵早已知道了丈夫的打算，此刻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流着泪站起身，给了丈夫一个深情的拥抱，高大的巴图尔也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妻子，在妻子的额头上怜惜一吻。

        拥抱着娜朵，巴图尔又叫来了大儿子阿尔斯。宽大的手掌揉了揉儿子硬撅撅的短发，一双眼睛信任的看着他，轻声说道。

        “在家里好好照顾妈妈，爸爸会把阿日勒带回来的。明天，我一定会带着阿日勒回来！”

        看着爸爸的样子，阿尔斯再也忍不住泪水，一下子撞入爸爸的怀中，使劲的抱着爸爸，大哭着说。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去救阿日勒了。爸爸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巴图尔拍着大儿子的背，这会儿倒忍不住笑了，沉稳又坚定的声音在阿尔斯耳边响起。

        “怎么会，你要记住，只要爸爸在，爸爸会永远保护你和阿日勒，还有妈妈的。”

        “好了别哭了，擦擦眼泪，你已经是大男孩了！我还指望你在家保护妈妈呢！”

        听着父亲的话，阿尔斯立刻抬起头来擦干眼泪，拉住妈妈的手站直了身子。巴图尔再次看了眼妻子和儿子，从妻子的手中接过火把，便往寨门处走去。

        很快寨门就开了个小缝，巴图尔高大的身影映着火光在缝中一闪，便不见了身影，只剩下母子二人望着高大的寨门出神。

        不知不觉，夜越来越深，深山中的狼嚎也愈加猖狂与放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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