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021卡珊德拉
——不受控的梦。
江辰星暗想。
冷月之下，静谧的空间中，无形的气息弥漫。
被虫族搭载了信息的气味，在此刻显露着攻击性，大概是莫名变成蝶翼虫族后带来的更精准的本能能力，江辰星嗅到并接收到了这微妙的信息。
青灰视界里，对方的身影也涌上了漆黑的色彩。
江辰星没有慌张，虽然感到匪夷所思，但他迅速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闻到过无数次的熟悉气味，曾被他当做食物的气味，怎么会轻易忘却。
江辰星脸上甚至露出微笑，语气轻松道：“你怎么不叫我？”
那种照镜子的诡异感又来了，对方用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说道：“因为我害怕哥哥醒不过来。”
江辰星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他知道对面这家伙心怀鬼胎，拿他没办法时才会装乖，这时候能脱离自己变人了，心里不知道打了多少鬼主意。
——毕竟，这可是还寄生在他身上时，就想要杀死他的……王虫啊。
在诡梦中脱离了寄生状态的王虫，没有变回江辰星印象中的模样，也不知是什么恶趣味，直接倒模了江辰星的外形，就活生生出现他面前。
——实在是荒谬的梦。
王虫走到江辰星面前，此刻同样的身高让很轻易地贴近了江辰星的额头，做出了亲昵姿态。
距离极近，气息交融，和姿态截然相反的威慑信息素在空气中蔓延。
王虫用江辰星的声音卖乖：“哥哥在害怕吗？不过不用担心，起码现在，我不会杀你。”
“你敢吗？”江辰星微笑着同对方对视，他伸手抚上王虫的胸口，柔软掌心下，是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空洞腔体，“像你这样的寄生虫，也能威胁宿主？”
白色的情绪刻印染出微弱的形状，王虫似乎毫无察觉，祂舔了舔嘴角，弯起眼睛，声音甜蜜说道：“哥哥太小看我啦。”
这一次，祂使用了银发小虫母的腔调，像一个资深的配音演员，扮演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哪有寄生虫不想杀死宿主呢？不过现在的我很喜欢哥哥，我会努力让哥哥活着。”
江辰星当然不会相信王虫的话，不过在这意味不明的发言里，他察觉到了来自梦境的狰狞危险。
王虫更加贴近，冰冷的躯壳毫无温度，坚硬的蝶翼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祂唯一柔软的嘴唇凑近了他的耳边：“哥哥，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合理存在的，这里是真实的梦境。如果不小心死掉，可能会真的死哦。”
语毕，这个也曾让人陷入幻梦的家伙拉开了一点距离，两双漆黑幽深的眼眸静默对视。
无需更多语言，江辰星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可不要在梦里，把两个‘人’都害死。”
江辰星放弃了贸然探索的打算，他把窗帘拉上，狭窄的陋室变得昏暗起来。
不过月亮太近，用奇异材料制作的坑坑洼洼的墙体很薄，依然能透出微弱的光芒。
江辰星看了眼之前被他当做“床”，稳稳当当挂在上面睡的树枝，叹了口气。
想起自己是谁后，他就做不到再用这样的“床”来睡觉，好像是部分本能随着作为人的记忆苏醒后开始消退，他现在虽感到疲惫，但只想躺在地上，或者能有一张柔软的床最好。
就连背后的翅膀，也重得让他难以适应。
“封霖他们呢？”江辰星低声问道。
他想起曾经在新闻报道上见过的王虫自爆，那是让整片星域都湮灭的可怕力量，他们……还能活着吗？
“我不知道。”王虫吐出听起来十分温情的回答，“我和哥哥一命相连，我只会知道你的事情。”
江辰星沉默许久，眼眸低垂，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好一会儿他才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起码我和你还活着？”
王虫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身体的情况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和你，还可以对话思考。”
人类被判定死亡的方式，是不可逆的脑死亡。
在当今的科技条件下，就算是身体被彻底碾碎，只要大脑还有功能，就可以通过医学技术来争取“存活”。
当然这种技术尚不稳定，虽然能救“活”，但时间不长，最长存活的案例也就活了七年。
有守旧的伦理组织未雨绸缪发表异议：完全失去作为生物的躯壳，只留下大脑，和ai机器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江辰星不太关注这些伦理争议，也不排斥未来可能的机械化进化，但真正面对有可能会失去自己的躯壳时，也不免在心里涌上难以接受的不适——尽管按照他现在的恢复能力，他还是有机会能活下来。
——但那也意味着，他将彻底暴露，连粉饰太平的权利都被剥夺。
他不敢想得太深，如果在梦中死于来自自身的恐惧，就太可笑了，他不再和王虫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打机锋，接着问道：“我们现在是在谁的梦里？是化工厂下面那东西的梦吗？”
虽然梦很难受控，但就算再天马行空的梦，也从来不会脱离梦主的全部认知。
而现在的梦，显然不是江辰星的梦，他也不确定那只大蜜蜂是不是虫母，只能用“那东西”指代。
历史上，几乎很少见到虫母直接出现在人类面前，和联邦打了这么多年，最多见的就是兵虫和将虫级别的虫族。
对于虫母，江辰星了解的不多，他知道联邦给每一代虫母定有编号，甚至有个体还有独特的代称，但并不是所有虫母都具体的形象，甚至有些虫母在位时间非常短，因为内部斗争，朝生暮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只有一个好战的女王，在历史书上留下过图片。
祂的形象类似一只漂亮的刺花螳螂，有着极为瑰丽的膜翅，只是浑身布满尖刺，体型堪比一艘穿梭舰，凶悍到联邦给祂冠以血腥女王的代称。
曾入侵到中央星的虫族大军，就是由祂带领，如果不是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祂被联邦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位3s精神力的战士刺杀成功，导致虫族群龙无首，陷入混乱，说不定如今的联邦早已不复存在。
血腥女王之后的虫母，就再也没有在联邦出现过。
一如认识课上被笼统描述为自我封闭的、强繁殖力的生物，血腥女王之后的祂们被自己的丈夫们保护着，从来不会离开虫族的主星阿尔法。
像银发小虫母这样的存在，江辰星前所未闻，虫族中虫母的内斗也不是没发生过，但一般就在内部解决，但银发虫母莫名其妙从而天降，又很明显的未发育完成，处处都是异常。
江辰星偶尔会想起刚醒来时听到的拍卖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从虫族带走一只幼年的虫母？
“……那东西。”
站在一旁的王虫轻轻重复了江辰星的话，祂没有否认江辰星的猜测，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低笑：“那是虫母卡珊德拉，我们所遇见的，是祂最忠诚的丈夫。”
“如果不是虫母死去，王虫衰竭已久，我和你早就被祂忠诚的护卫杀死。”
“卡珊德拉？”江辰星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听到王虫的后半句话，他又振奋了些——说不定衰竭的王虫，自爆的力量不会那么大，他们还有求生的可能。
“传言卡珊德拉从卵中孵化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取下这个的名字。”王虫脸上挂着和江辰星习惯使用的、一模一样的笑，连低声说话的语调都十分相似，“祂是拥有预知之梦能力的母亲。”
“预知之梦？”
江辰星想起来了，卡珊德拉是希腊神话中，阿波罗的一名祭司，因她祭拜的神的赐予，她拥有了预见未来的能力。
江辰星一时间有些失语。
——虫族……也对人类文明有所涉猎，甚至还能传承？
江辰星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转念一想，卡珊德拉再厉害，如今也只是躺在化工厂底部的巨大蜜蜂，即便是拥有来自神明能力的虫母，死后的躯体也只能任人摆弄，甚至，还被用作为某些“药物”的原材料。
出身人类，江辰星不至于对虫族产生多余的同情心，但他不幸从人类变成了非人类，在这惊悚的见闻中，难免品出了几分切身的寒意。
另一方面，联邦对这位叫卡珊德拉的虫母并没有过多研究，说明祂在位的时候，没有给联邦造成太大的威胁，因此连代称都无。
预知，从来不是绝对万能。
有时候知道的太早太多，反而可能会被已知晓的事件桎梏，因而作出错误决定。而预知的未来是否被人相信，也是预知需要承受的考验之一。
希腊神话中，卡珊德拉作为特洛伊公主，虽然预言了特洛伊的毁灭，但不被人相信，因此未能阻止自己的故土被毁。
“卡珊德拉的时代很短。”王虫低声说道，“祂生来孱弱，连繁殖地都很少走出去，只在位了三年便突然死去。”
江辰星意外挑眉：“这是祂生前留下来的梦？”
王虫摇了摇头，表示祂也不确定。
江辰星没想到虫母也会因为身体孱弱而早逝，毕竟他可是靠着融合虫母来获得新生的存在。
不过，幸好这只虫母死了。
一个能预知，能在死去多年，还让别人陷入幻梦的虫母，活太久，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虫没有再说话，祂注视着江辰星，看着这个看起来也同样孱弱，却为了存活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人类。
浅白如月的鳞翅将他环绕，银色的短发搭在光洁的额头上，整个人浅淡到像是要透明消失。
他分明是在思索，却下意识挂出像面具一样坚稳，无害且柔和的神情，掩藏着内心不那么无害的思绪。
王虫好像看穿了什么，露出似笑非笑、仿佛嘲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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