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往事

萧选看着这个打自己入宗便一副扑克脸的男人如今却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一般，这巨大的反差让他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就那么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苍枫血红的双目中闪过急切，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求求你，回答我！”
  萧选被苍枫的大吼从懵逼的状态中惊醒，正欲回答，此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叹息。
  “唉，小枫啊，你这……唉……先松手吧。”自萧选身后探出一只修长的手掌，只是轻轻一挥，便拨开了苍枫抓着萧选肩膀的双手。一股柔和的气劲将苍枫的身体震开，与萧选拉来了一定得距离。
  苍枫的身体踉跄了下才站稳，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再次睁开眼，血红的双眼中却多出了一丝清明，躬身道:“师尊。”
  周围的弟子也在此时反应了过来，赶忙行礼，“见过掌道！”
  萧选转身一看，只见青渊子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的侧后方，目光复杂的盯着前方的苍枫。
  青渊子见萧选看自己，微微点头示意，收回目光，对着周围的弟子道:“都散去吧，该去做自己的事了。”
  淡淡的声音中却透出一丝威严，让周围的人顿作鸟兽散，不过数个呼吸，这段灵河中只余三人。
  青渊子再次将目光转回苍枫，道:“痴儿啊痴儿！唉，回去吧，萧选刚刚接受完神光剑诀的传承，目前也帮不到你。两月之后再来吧，急不得，明白吗？回去后好好稳住自己的心神，大喜大悲皆伤身啊！”
  苍枫笑了一声，可看他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哭，“弟子明白，求师尊给弟子一句准话，他，能不能做到？”
  青渊子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子，看着这个曾让自己最骄傲的弟子满脸祈求的看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苍枫见此，愣了愣，而后低下头，萧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肩膀在缓缓颤抖。
  扑通一声，苍枫那高大的身影对着二人的方向跪下，不待萧选闪避，他的头已经重重的砸进了灵河之中，溅起一片灵液。然后猛得起身，身形一动，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渊子再度长叹一声，转向一旁脑子已经完全秀逗了的萧选，道:“走吧，进你的洞府聊聊。”
  ……
  萧选洞府中，青渊子坐在椅子上，萧选身姿笔挺的站在他面前。
  “别拘束，坐吧。”
  “不用了，掌道，我喜欢站着。”萧选一脸正经的道。
  “本座让你坐。”青渊子淡淡的道。
  “是。”当即席地而坐。不是他不坐，这洞府中就一把椅子，他总不能坐床上吧？这可是剑脉掌道啊，传说中的圣境强者，自己这个见魂境的小渣渣还是规矩点吧。
  “见到那神光剑王了？”青渊子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小家伙，露出了一丝笑意。
  “见到了。”萧选老老实实的点点头，接着把整个过程完完整整的复述了一遍。
  听完萧选的话，青渊子点点头，道:“不错，那剑王说得不错，你对剑道的亲和力远超常人，他也算是倾囊相授。日后好好修习这剑诀，在玄阶之中，神光的话，还行吧。”
  “是，弟子明白。”萧选点头道。
  “你的天赋极佳，又得如此详尽的传承，修习这自是不会有问题。本座来，是要跟你谈谈苍枫的事。”
  “七长老？弟子也疑惑，今天的七长老……嗯，跟平日里不大一样。”萧选斟酌着用词。
  “平日里跟个冰块一样，今天跟失心疯一样，是吧？”青渊子淡笑道。萧选挠着后脑勺讪笑着不说话。
  “你听过他的故事吗？”
  “听过一些，就七长老当面一人独对血海兽潮，一步入半圣，当年的苍枫长老，何其威风……”萧选有些兴奋的说着，毕竟年岁尚小，对这种热血的事迹自然是崇拜非常的。可看着青渊子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不由得声音弱了下去。
  青渊子揉揉萧选的脑袋，苦笑道:“恐怕他这辈子都不想这么威风吧。本座给你讲讲他的故事吧。”
  “好！”萧选高兴的点点头。
  “当年本座下山游历四方时遇到了苍枫，当时的他，跟你一般大小，可跟你的童年没法比。他家中不算富裕，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姐妹，一个人小小年纪便已在世间讨生活。可性子执拗，刚硬，眼里还容不得沙子，所以老是被街头的一些小混混欺负。那天我遇到他时，他正被三四个远比他高大的孩子揍，可小家伙即便头破血流，也不叫喊一声，反倒是用地下捡的一个木棍抽空反击，但气力不足，根本对别人造不成伤害，只能招至更猛烈的毒打。”
  “或许是缘分吧，也或许是被小家伙眼中那份不服输打动了，本座随手便震退了那几个混混，了解了他的家庭，又见他资质还行，算是个修剑的苗子，便收为记名弟子，带回了宗门，当了个和你一样的内门弟子。”
  “他的天赋可不及你，但修炼可比你刻苦的多。刚上山时，这小家伙凭借着一股狠劲，创了个一月不间断修炼的记录，每天除了吃饭喝水，不是在练气就是在练剑，就这么练了一个月，突破洗体三重，却把自己练晕了过去，昏迷了半个月。”

  “之后也是疯狂的修炼，把自己练晕过去那是常有的事。功夫不负有心人吧，再加上他本身天资不错，他花了几年的功夫追上了其余的内门弟子，也慢慢成为了内门弟子中的翘楚。”
  “这时候本座只觉得自己眼光不错，也把更多的关注投到了他身上。本座发现当年的小家伙不仅是修为高了，也长大了，在剑脉中还找了个道侣。之后了解到，那女娃娃叫梅蕾，是他师姐，从入门后因为两人洞府就挨着，平日也比较照顾这师弟，随着两人年岁长大，在一次次宗门历练中，生死相伴。一来二去，便结成了道侣。”
  “那天苍枫带着她来找本座，因为他毕竟是本座的记名弟子，结了道侣必然要上禀于我。本座并非什么食古不化的犟老头，自然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事，那女娃娃也算内门弟子中不错的，当时便同意了，只是叮嘱他莫要落下修炼。”
  “之后他二人相互扶持，或许是心情欣悦之下，修为也算是稳步提升。二人一度成为当时内门中的一对神仙眷侣，让不少弟子羡慕。”
  “之后，他修为很快踏入行者境，那女娃娃也在之后迈入。他天资好，日后前途会更远，本座便把他升为亲传，而梅蕾的天资终究是差了点，并未被本座的其他弟子选定，便转为执事，开始承接宗门的一些事务。”
  “两人这下虽然聚少离多，但却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时间，感情也在这岁月流转中越来越醇厚。本座觉得两个小家伙一年在一起待不了几天挺可怜的，便用特权给梅蕾安排了个机动执事，跟着苍枫走，他去哪历练执行宗门任务，便让那姑娘跟着去那里的下属宗门里执行任务。”
  “本座还记得当时宣布这个决定时，两个人欣喜万分，苍枫更是给本座磕了不少响头。”
  “就这样，过了几十年，苍枫的修为达到了破死境巅峰，而梅蕾因为机动期间在各个职位都干过，倒是练成了个多面手，再加上小姑娘好学认真，已经有执事联名推荐她回剑脉担任大执事。而苍枫，本座给安排的是在突破半圣境后便成为我剑脉七长老。两人皆是年轻一辈中翘楚，前途无量，日后都会成为我剑脉高层，也终于不用再奔波，可以在剑脉中好好享受岁月，好好陪伴彼此，本座甚至想着等他们回来后催着生个徒孙了。”青渊子的目光中充满回忆的意味，这一刻他仿佛不是高高在上的剑脉掌道，而是一个平凡的老父亲，在为自己的孩子规划着未来。可那沧桑的目光中却藏着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青渊子接着道:“可一切都不会按照你所想的发展，意外到来时，甚至不会给你任何反应时间。那是梅蕾的最后一次任务，主管青莲宗西境边陲的一个小宗门事务。那宗门名五柳派，他们发现了一处灵矿，因体量较大，请宗门派人来主持开采。宗门将任务交给剑脉，那段时间宗门事务较多，闲人实在不多。而苍枫是刚冲击过一次半圣境，受了些小伤，正在闭关调养。梅蕾也没法陪着，便请命前往。本座也未曾多想，一座灵矿而已，那时梅蕾的修为也已至寻生境巅峰，自然可应付，便应允她前往。可本座实在没想到……”说到这里，青渊子的气息都变得有些狂暴，让得在一旁听得入迷的萧选几乎喘不过气来。
  稍微平复下自己的心境，接着道:“本座没有想到，血灵海中会有长老猖狂到敢在我青莲宗属地练他的邪功。就在那座灵矿中，血灵海一位半圣长老和三位破死境护法借灵矿精华修炼铭血御兽诀，他们已经将血纹注入了方圆几百里所有灵兽和凡人体内，欲借灵兽与凡人魂血炼制血圣丹，冲击半圣境巅峰！梅蕾因为拿着宗门特有的探查灵宝，到那之后便查觉到了血灵海的气息，第一时间做了交涉予以驱逐，并向宗门汇报，我们都没有想到血灵海长老那般丧心病狂，都以为被我们发现了，他们只能灰溜溜滚蛋的份，便都没放在心上。只有出关的苍枫不放心，决定赶去看一看。那血灵海长老明面上答应，可此事他筹谋已久，又怎会放弃，竟于一日后在那灵矿中张开结界，将那个五柳派整个笼罩在内。而后驭使灵兽冲击山门，欲要伪装成兽潮攻击。可当时我剑脉去了整整一百多名弟子，加上五柳派中人，虽说彻底解决不了整个兽潮，可守住宗门却是没有问题。”
  “那长老见久攻不下，眼看时间拖得越久，青莲宗越可能查觉，终于彻底疯狂，亲自下场，屠尽五柳派上下和我剑脉一百二十三名弟子！借修士魂血直接开始炼制血圣丹。而后，五柳派中一杂役侥幸钻狗洞逃脱，遇到了赶来的苍枫。”
  “苍枫得知，立刻向其中赶去，并向我等汇报，宗门第一时间出动两位半圣，我也立刻动身，可仍需要半个时辰才能赶过去，所以苍枫等不了，一人便冲入了血流成河的五柳派。”
  “那三名血灵海护法自不是苍枫的对手，不消一刻钟便全部重伤，再无战力。苍枫连补刀的心思都没有，便直接冲入那长老练丹之地。”青渊子说到此处，再次顿住，眼中是无尽的杀意和悲伤。

  “可还是晚了，当时苍枫身上有我的灵识，本座能看到那里发生了什么。因为梅蕾修为最高，便被留到最后炼化用于成丹收尾。苍枫冲进去时正看到她被炼成一堆血泥，生机丁点不存，连灵魂也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当场消散！可怜的小姑娘就那样彻底消散在天地间，而本座那可怜的弟子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只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眼睛狠狠的盯着那逐渐消散的身影，好似在怀疑自己看到的。他的嘴巴张着，嘴唇也在抖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良久，他的喉咙中才发出一个音节，像是在哀嚎，又仿佛是在呕吐，在呕出灵魂。慢慢的，他好像想起了怎么发声，音节逐渐连续，那儿时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也没有哼一声的人第一次嚎啕大哭，两行血泪自眶中涌出，如同疯魔一般扑了上去！他甚至连剑都忘了拔出来，就那么用拳脚踢打，用额头撞，用牙齿撕咬这那个血灵海的畜生！或许是极致的悲伤，心境剧烈震荡，体内力量完全失控，竟冲开了那挡在前面的障碍，一步踏入半圣！”
  “那血灵海的畜生应当是怕我等赶到，不与苍枫多纠缠，带着已成雏形的血圣丹疯狂逃遁，苍枫紧紧跟随，不论对方如何攻击，不闪不避，一副以伤换命的架势。”
  “本座不忍再看，全力追赶。未曾想那血灵海的畜生被逼急了眼，竟用上了燃血遁法，速度暴涨，我那弟子自是不会放手，同样血祭剑心，全力追赶。就这样，我三人追赶之下，直到深入血灵海所属地域三百里！”
  “本座终于是追上了他们，或者说是他们停了下来。那是一片沙石滩，我甚至不需要去感受我那弟子身上的灵识来确定方向。整个沙石滩上是一条笔直的血痕，血痕中夹杂着皮肉、碎骨，就好像是有人用脊背生生磨出来的一般。”
  “在血痕的尽头，本座终于看到了我的弟子，背部皮肉点滴不存，脊柱断裂，透过骨架便可见脏腑。右腿不见了，左臂成了骨头架子，身上已是出气多于进气。可即便如此，他的眼睛还死死的盯着面前那个血灵海的畜生，那个被他死死用右手拉着一条腿的畜生。”
  “那畜生形象凄惨，两个眼眶中空空如也，显然已经被生生挖了出来，身上满是血迹伤痕还有牙印。背部跟我那弟子一样，只剩骨架。四肢只剩被我弟子抓在手里的左腿，半只右臂还在苍枫嘴里叼着。”
  “没人知道一个初入半圣的小家伙是怎么把一个老牌半圣拼成这副凄惨模样的。我也没时间多思考，赶过去那地狱一般场景旁。苍枫的眼睛还在，见本座来，想要说话，可刚张开嘴，便是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喷吐而出。可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用那只成了骨架的左手牢牢抓住我的手，嘴里硬是挤出几个音节，“师…父……杀了……他……报仇！！！”
  “我抬手把那血灵海长老残存的肉体轰成泯粉，并用圣境威能将他的灵魂搅碎。苍枫见此，已经被血糊了的脸上竟对我挤出了一丝笑意，“谢……师……父。”
  “言罢，他便昏死过去，就连灵魂波动都弱不可查。本座不敢耽搁，以圣境修为护住他那几乎如风中残烛般的肉身和灵魂，立刻带回宗门救治。”
  “回到宗门后，本座请动掌门师兄及药脉掌道，三人联手才稳住他的伤势。而后用顶级天材地宝加本座与剑脉其他三位半圣长老长达一年以恐怖量的灵气灌注疗伤才真正救醒他。”
  “在这期间，青莲宗与血灵海就此事充满了火药味，几乎要发展为宗门大战，最后在玄灵皇室的和稀泥下不了了之。在那之后，青莲宗弟子，尤其是剑脉弟子在外执行任务时遇到血灵海弟子，皆是你死我活。”
  “在苍枫醒后，整个人都变了，原本一个整天叽叽喳喳的开心果变成了沉默寡言，时常只是愣愣的坐在自己的庭院内，常年不与外人交谈，也就能跟那些师兄和宗门的长辈说几句。就算宗门集会，也总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说不了几句话，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在对外战斗中原本鬼灵精怪的人也变得悍不畏死。作为师尊，焉能不知他心中所想，他想死，想去陪她，可又觉得愧对宗门培养及那般倾力救他，觉得自我了断对不起我。所以，他只能这么痛苦的活下去。我是他的师尊，可本座连怎么去开导他都不知道，只能任由我的弟子在我面前，日日戮心。”
  “不仅如此，那次他的伤太重了，根基受损，无法修复。再加上心境再难圆满，剑心蒙尘，本来前途无量的小家伙，止步半圣，再难寸进！”
  青渊子说完，双目有些发红的看向萧选，道:“那么，现在，你还觉得当初的他威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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