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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巨鲸


  嘉懿公主基本申时或是用过膳后在戌时赶到赵府,无一日缺席。而赵琴齐总会在一天的这个时辰坐在后院的逍遥椅上,吹吹凉风,时站时坐,待到茶花盛开,香味儿自是惹人陶醉。

  加上快要入暮,青翠绿的山峦像被一层光晕笼盖住,呈血色般的长空,掠过几只孤鸟。顺着它们的身影,视野一路向下,直至苍空与地平线交界之处。

  “又天黑了啊。”

  赵琴齐躺在椅上,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变化无常的天,忽而感慨一句。

  他一生,都活在忙碌之中。

  爹,赵荀,不想让其子成为一代只会出征杀敌的莽夫,从赵琴齐刚会咿呀学语,就开始接触笔墨。背不出书来,免不去皮肉之苦,赵琴齐常会向教书的夫子抱怨几句。

  那会儿赵大帅可是轩辕国的大将军,在人背后论事,被发现,夫子的这碗饭指不准都要丢掉,他只作为闲话,稍微附和敷衍,也就草草了事。

  赵琴齐打小身子就强壮得很,一般的毛病绝不能拿他如何,就算被赵大帅追着打了整个赵府,他也就蔫了一宿。

  次日,一早,又生龙活虎。

  赵夫人都觉得没必要过来给她的惹祸精上药了。

  唯有一次,赵琴齐被打得三天下不了床,那还是他胆肥地去了他爹的书房,结果在拿书的途中,不慎撞到了砚台。

  里面的墨水淌了出来,弄花了搁在台面上,他看不太懂的舆图,小红旗原本插在图上的一处,现在倒好,舆图成了一片黑,几个红旗立在那儿怎么看怎么诡异。

  于是,赵琴齐做了件非常清奇的行为,把红旗摘了去,好生放到一旁。

  到后来,他成为将军,才知那舆图上的红旗以及上面的圈画都是重要情报。若是遇到敌强我弱的形势,想一个谋略要花上好多心神。若得知自己费了许久的精力被毁,那铁定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最累的一段时间,不是他人在轩辕,而是在分裂过后的大越。国家刚起,缺乏一切资源,然而更缺的是能人,仅靠他一人撑起大越简直就是凡人登天,可他挺下来了。

  至于后面有了言风的介入,他身上的担子算减轻了大半。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对于言风,赵琴齐拿捏不准,就仿佛他是个定时炸弹,稍有不慎,便会把自身炸得鲜血淋漓。

  他哪里有时间如当下这般清闲?

  赏花逗鸟吹凉风,要是在东隅呆久了,一身的慵懒怕是改不掉了。

  今儿无人来报,赵琴齐在院里等了良久,都不见人,心想着或许公主有什么他事,来不了,便想起身,怎知毒性发作。

  一阵钻心蚀骨油然升起,刺激着他的神经,如凶浪袭击着,不给人一点休息的时间。那双常含笑意的眸子中闪过狠辣。

  当初若不是自己心慈人善,又怎会中那贼人的招被下毒?

  惹得每逢天凉之际,他的老  毛病就会复发,要是没有良药及时服下,大概……会疼得半死不活。

  一个呼吸,一次起伏,都是多余又极为困难,要持续一整宿,可能会更久。

  等某人“匆忙”赶到赵府,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许是快入了秋,气候转凉的缘故,下人们睡的也早,以至于福小子没来得及通报某某驾到,人就已经踏进了赵府。

  太过随意,都快让人怀疑,来者是否已视此处为自家了。

  “抚远君好雅致,大半夜跑来看景。”

  讲话的人并不是夜鸾知,他的声音偏空灵低沉性,在世外这种错感更加明显。

  但……

  要是他俯首愿在姑娘耳边讲话,定被视为轻浮浪子,讨一顿打。

  “轩辕帝?”赵琴齐闻声,身形一僵,接着略显吃力从椅上坐起,粗气重喘,“你来也不提前说声,叫人失了礼数。”

  他说着就要支起身来,拱手作揖,被千画岸摁住,他道:“无碍,我只是来替自家小妹看望抚远君。”

  “她没来?”

  “没,被东隅国君叫着去了御书房,在谈什么机密,不许我这外来人听吧。  ”

  能把假话说成真话,且不露任何破绽的,千画岸算是其中一个。天知道当他得知嘉懿公主每夜准时到赵府的消息后,他有多气炸?

  这还没嫁过去呢!

  怎么搞得像是生活在一起许久的夫妇?

  寡不廉耻!

  还有

  夜鸾知分明不喜桂花,视它为禁花,偏偏在他屋里千画岸发现了正开放的桂花。先前下馆,他就说过小妹不吃桂花所制食品,不欢喜这花的味儿。

  赵琴齐此番作为不是存心那就是故意。

  引起注意不成?

  “看来轩辕帝和自家……舍妹关系也没那么亲密,谈事都没带上你。”赵琴齐颔首道。

  那是因为朕把她给敲晕了双脚绑起,扔到床上,免得再消停不止。

  千画岸不禁肺腑。

  倒是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夜鸾知不情不愿(傲娇脸红)地说出了这几日为何“亲近”抚远将军的缘由。

  [本公主是关心那大越将军,才不是因为私情。]

  [轩辕帝近来不也和一位姑娘走得很近?难道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只讲给我们女子听得?]

  当然她讲了那么多,回应她的也就只有千画岸一个白眼,然后……就是嬉皮笑脸的她被锁在了自家闺房。

  但夜鸾知岂是个省油的灯?森严的皇宫都能偷溜出来在街市一玩,区区一根破绳子就能把她困住?

  天真!

  褪去平日皇家高贵气质,她倒也成了个普通人,不太会隐瞒自己的情绪,什么心事都会往脸上写。

  自然做事行风,也颇为男子那般,有些……豪放。

  夜鸾知挣脱开束缚,第一件事就去找亚若,亚楠。

  她火气在头,一脚把门给踹了开来,随着一声巨响,吓着了里面准备就寝的人。

  “公……公主?有何事?”亚楠小声问道。

  夜鸾知问话:“亚若她人呢?”

  “她家中老母生了病,跟上面的人说了下,今日傍晚时分出的宫。公主您这么生气……是不是亚若她犯事了?”亚楠坐立不安,她捏了捏腕子,害怕说错话。

  夜鸾知上下打量了一眼亚楠,她摇了摇头,二话不说抓着对方的衣领就要往门外走去。

  这可吓坏了仆从。

  “公主……公主!您这是要干什么啊!”亚楠悚然一惊,她护着脑袋,道。

  瞧见对方害怕的模样,夜鸾知被逗乐了。

  “她不在,那就你陪本公主出去散散心咯。”

  她抬手不客气地朝她脑袋瓜上轻轻一拍,语气相对之前而言稍微好了一些,但亚楠听得出,公主还在生着气。

  “这……”

  亚楠傻眼,她垂着头支支吾吾:“太胡闹了吧,要是被皇上……”

  “皇上皇上,你们天天拿兄长压我,烦不烦人?”夜鸾知叉着腰,点了点亚楠的眉心,“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现在随我出去,二你可以熄灯继续睡。”

  “……”

  亚楠深吸口气,选了第一个。

  她拉了拉自己简陋的衣裳,“夜间女子出门怕会出事,隶妾这儿也没男装……要不公主还是算了吧,毕竟都这么晚了,早点歇息?”

  亚楠不似亚若,二者的性子截然不同,一个内敛不爱讲话,一个乐观如阳光,有她在基本会有谈不完的趣事。

  夜鸾知就知要拖亚楠出宫要费些口舌,来之前把该准备的都给带来了。她扬手,把手中的衣物丢到了亚楠的怀中。

  “呐给你备了一套,本公主就在院里等你出来。”

  是福是祸,今日怕是都要硬着头皮上了。亚楠战战兢兢地接过夜鸾知递来的衣裳。

  月光很柔,如她人一样,衣裳微凉,是月牙白色,很配今晚的夜。

  亚楠是第一次穿男装,她推门出来的时候,竟出现了同手同脚的情况,被夜鸾知逗趣,小脸蛋儿“腾”地一下红彤彤的,滚烫得很。

  “快些走吧,别太晚回宫。”亚楠娇嗔。

  夜鸾知大笑,她扮的是那江湖中的侠客,一身傲气凛然,腰上一壶酒一把剑。若是可以,她很想去酒楼点一两道小菜,两三坛烈酒,大醉一次,好不快活!

  亚楠出宫的次数少,以为夜间的京城应该没什么人才对。可当她真走了出来见了眼前一幕,她知自己有多孤陋寡闻。

  一根糖葫芦横空出现在亚楠面前,夜鸾知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包子,含糊不清道:“这么拘谨做甚?本少爷一会儿要去逛青楼,正好,带你去见见世面。”

  “青……青楼?”亚楠咬到了舌头。

  “亚若一定不会拒绝的。”

  “公主。”

  亚楠刚一开口,糖葫芦就直接塞到她的嘴里。

  “说了多少遍了,在外面,要叫公子。”

  夜鸾知说完,撑开折扇,微微摇晃几下,倒真有种采花大盗的错觉:“不过要是我的小随从不喜欢青楼,那我们也可以换个地方。不如你说说哪儿更好玩?”

  话落,她转过身突然靠近亚楠,惊得后者呼吸一滞。

  要夜鸾知真是个男子,亚楠估计会含非礼。

  她把糖葫芦拽在手里,唇边是甜渣子,她没吃过城外的小玩意儿。

  ——刚入口是酸的,片刻后,是甜到心坎的滋味。

  亚楠又咬了一口,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踮起脚尖指了指远处水面:“听闻东隅的京城在夜间会有舞女在舫上弹琴奏乐,不知这会儿有没有……”

  就在这时,街市的人突然爆发出一片欢呼。

  即使是半瞎,也能看见远处江水出现一艘大船,外观形如“巨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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