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机锋
武韶坐在屋里,看着敬事录发呆。不知是寒风凛冽,还是她真的冷了,武韶打了一个寒颤,扬声叫秋江再加一个火盆。
敬事录很奇怪。从月娘进梁王府已经有六七年的时间,但就敬事录上的记录来看,梁王前几年根本不曾在夜晚召见过月娘,月娘第一次侍奉枕席是在今年四月,而后半月之内连召七次,五月又召十来次,在这期间,除了曾召过三四次李娘子之外再无其他侧室侍奉,因而月娘这两个月几乎算是专宠,然后,就不负期望地怀孕了。
武韶的脸立时黑了,武三思已经开始忌惮和钳制她了,而她,不过是小露锋芒。
要把武韶困在家里,不让武韶涉足朝事,武三思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理事的侧室有孕,而正妃抱病多年,皇帝也知道武三思后院势力纷杂,所以才会默许武三思留下武韶。如果不是为了困住她,武三思这么多年都没有召月娘侍奉,怎么会突然专宠?
至于为什么武三思前几年没有召见月娘,武韶推测他原本也就不喜欢月娘。不论月娘在长安有多少功劳,武三思都只会论功行赏,可一旦生了非分之想,就会谋求不该得到的东西。要么,月娘控制好自己绝不轻越雷池,要么,有一天武三思忍无可忍把月娘给杀了。难怪这一回武韶回来,觉得月娘明显对自己友善了许多,除了月娘是因武韶而得宠,大约还是想利用武韶在武三思跟前在争一争。也难怪从前每每瞧见月娘的时候,月娘气色都不怎么好,除了后院的势力错综复杂不好处理,更主要的原因可能是月娘争奇斗艳之心。
武韶冷笑,她又被上了一课。她曾从云端跌落,成为没有父母没有身份的贱民,即使是渐渐长大的过程中,这样的事情也从来没有消停,她被明面上和暗地里叫“野种”叫了很久,因此付出信任比旁人更加困难。可月娘,还是让她失落了。
秋江看到武韶的脸色,有些担心地出声叫她。武韶换上和煦的笑容,用满不在乎的眼神掩饰住在乎,然后说:“没事,我很好。”秋江担忧地看着她。武韶忽而笑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本以为利用了月娘心在武三思身上这一点,让月娘去套韦氏的话,没想到她自己才是月娘争宠利用的冤大头。她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她们是何其相像的人啊。
武韶撇撇嘴,这不重要。武韶的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就像是武三思说的,她必须在出嫁之前进入皇帝的视野,像是上官婉儿一样,又或者就像是凤凰一样,做的事情有多微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永远困在后院里,这话只有由皇帝主动说才行,武韶目下,还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开罪武三思。可是她还能有多少机会?武韶看着敬事录,心里有了主意。
秋江有些小心地说:“郡主上次让奴去问话,奴是想要一直跟着郡主的,就算是以后郡主嫁人了也想要跟着郡主,明月和桃叶也是如此打算若是郡主往后有了郡马,我等也愿意侍奉。但云儿说,她想出去,不必烦请郡主特意烦心,只要到了年纪肯放了身契就好。”
武韶盯着秋江,盯得她有些心慌。武韶道:“好啊,你这两个月多替我留意身边的人,再多挑两个补上来。要底子干净的,擦亮眼睛。”秋江回首望了一眼,确保周围没有人,才低声问:“那桃叶怎么办?”武韶苦笑,她能怎么办?她敢怎么办?武韶啜了一口茶,道:“徐徐图之。”
秋江知道武韶不喜欢周围有人,便要去门口守着,若她要什么只要喊一声便能听见。武韶对着秋江的背影,突然说:“不要为自己今天的选择后悔。”
月娘恐怕还在生武韶的气,武韶不好意思去问月娘韦美人口风如何,更何况,她已决心要搏一搏,那对于韦氏的态度就将不同于之前。韦氏其实并不怎么得宠,武三思就算看重太子妃,韦氏和李氏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更何况性质不同。李家旁支愿意给武三思,那是某一次冲突之下正式和解的象征,而韦氏愿意给武三思,更多则是示好和笼络。
武韶开门见山地同韦美人说清楚事由,然后问:“韦姐姐怎么看?”韦美人杏眼一瞪:“你想怎么样?”武韶冷冷地看着她:“韦姐姐母家的堂弟,韦姐姐难道不打算给梁王一个交代?”
“你有什么证据?”
武韶笑了:“没有证据,我敢将此事揭到明面上来?”
“你就打算这么向梁王回禀?梁王也这么向陛下回禀?”
武韶又笑:“犯大错的是你们韦氏,又不是梁王爷,梁王最多陪你们丢个人罢了。”
韦美人腾地站起:“你敢这么对待王爷?”
武韶敛了笑意:“本郡知道你看不上我,可是韦姐姐别忘了,本郡是正经册封,认了宗庙的郡主,比起梁王,身份也只低半阶。且不说姐姐阶品低于我,就算姐姐母家再怎么显赫,能显赫得过武氏?韦美人,您毕竟只是一个侧室。”
韦美人看着武韶:“你想怎么样?”
武韶笑:“那位公子是你家堂弟,韦姐姐不会不知道他们的事情吧?”
“我不知道。”
武韶亦不恼:“若不是你,恐怕他们也勾搭不上。此事梁王交给了本郡,本郡便替王爷拿个主意,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让你堂弟过来磕头认错,此事就算揭过。”
“要是不呢?”
武韶含笑:“我记得,你家叔父韦大人也是在大理寺供职过的,韦姐姐要是有空回家省亲,可以请韦大人讲讲律法,看看通奸之罪该如何处置。”
良久,韦氏道:“我不信你敢把事情闹大。”
“为何不敢?就算闹大了,丢人的是梁王又不是我。更何况,这件事情也不是我闹大的,而是你们韦氏不肯认错闹大的。梁王就算要怨怪,你觉得是怨怪你们韦氏多一些,还是怨怪本郡多一些呢?”
韦氏吃惊,而后眼睛骨碌骨碌转转:“你若是真想闹大,怎么不去找我叔父说?又怎么不去找我堂姐说?”
武韶轻叹,“你很聪明。可是你不是你堂姐,不是太子妃,你只是一个旁支的女儿。太子妃和韦大人那里我会去说的。我奈何不了他们,难道还奈何不了你吗?”
韦氏盯着武韶的眼睛,忽然意识到此时的武韶早已经不是刚刚立府时的武韶了。在梁王府里,王妃抱病多年,月娘有孕,武韶总管着一切,游刃有余。她平时的一餐饭食,一件秋衣,一罐茶叶,没有武韶不过问不经手的。梁王府和郡主府的一个医师,一个管事,一两银钱,亦没有武韶不能调动的。武韶接手月娘的事情不过四个月,梁王连账都没有查过一回,武韶的决议梁王也从来没有驳回过。梁王甚至不再过问后院里又发生了什么事,这和月娘在时截然不同,梁王几乎给了武韶全心全意的信任。武韶说得对,只是因为武韶能影响的层面太日常,她才没有意识到她能够细致入微地影响到她的每一个方面,如若她不能为武韶所容,她的确有办法让她安静地死去,而以如今她在梁王心中的地位和宠爱,梁王根本不会在意。
韦美人嗫嚅:“那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怎么办?”
武韶定定地看着她:“韦姐姐,我再好心给你提个醒儿,您如今是梁王的美人,王爷才是您的天,梁王府里容不下一个一心只念着母家的侧室。”
说起来,这还是武韶第一次踏进东宫。其实她并不畏惧,相对于太子和太子妃,还是武三思更让武韶觉得畏惧一些,反正就算她什么都不做,还是站在太子的对立面,就算她做了什么开罪了太子与太子妃,只要不是塌天大祸,梁王也还是会保下她。
这种心态很奇怪,有两种痛苦,一种是被架在火上烤,另外一种是不在火上,但随时都有被丢进火里的危险。武韶为了不被梁王抛弃,只能竭尽所能地抓紧梁王。但同时,她的贪念也在生根发芽,她要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太子不在。
太子当然不在,武韶是专门挑了一个太子不在的时候来找太子妃的。太子妃养面首,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武韶不知道太子知道不知道,反正几乎所有的朝臣都知道。既然这样,想来夫妻关系和睦不到哪里去。
太子妃是一个漂亮柔婉的女人,武韶先说了一刻钟的恭维话,又和太子妃说了两刻钟的闲话,这才道:“娘娘可不晓得,我最近都要愁死了。梁王爷说是后院主事的娘子不方便了,让我给看着。我知道什么呀?又没见识又没经验的,一点小事处置不好,就怕伤了王爷的面子。又怕王爷生气,娘娘是远近闻名的贤惠人,我这才特意来问问娘娘的主意。”
太子妃很和气地说:“这都是王妃抱病的缘故,也是本宫不好,总想着要去看看王妃,这手里的事情也太多,拖来拖去地,竟然忘了。韶郡主冰雪聪明,自然能把事情料理得叫梁王满意的。何况,梁王的脾气最是宽和不过的,即便是有什么差错,他也不会生气的。”
武韶笑得很开朗:“说出去都没人信,后院一个针线上的小丫头,竟然和前院一个的管事扯上了关系,跟那管事的侄子通奸,被梁王爷的贴身小厮撞了个正着。这种小事,我本想着轻轻揭过便算了,可巧那通奸的侄子实在是乖张,不但招惹了那个针线上的小丫头,还骂了梁王的贴身小厮,梁王便勃然大怒,此事不重处也不行了。依娘娘之见,此事怎么处置为好呢?”
太子妃吃惊地捂着胸口:“那不能吧,梁王怎么会为个丫头就勃然大怒呢?”
武韶摆摆手:“原也不是丫头的事儿,那小子轻薄了梁王府里的小丫头,又如此不知好歹,梁王再宽和的人,焉能不生气呢?”
太子妃甩甩帕子:“不会是梁王看那小子不顺眼,故意找个由头吧?还是那小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么?”
武韶含着笑:“那小子啊,仗着自己是前院管事的侄子,说起话来没分没寸的,其实无非是狗仗人势罢了。”
太子妃抬眸,眼神迅速冰冷:“那此事,郡主是打算从严了?”
武韶又笑:“王爷多宽厚的人,怎么会和用惯了的老人手较劲呢?只当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依着我看,不如就叫那个不懂事的东西磕头赔罪,娘娘觉得怎么样?”
太子妃的目光柔和下来,细声细气地问:“这是梁王的意思?”
武韶打了个哈哈:“梁王日理万机,怎么会管这等小事?”
太子妃淡淡地笑起来:“究竟是用惯了的老人手了,想来经手的事情也是极多的,本宫可要提醒郡主了,若是不慎重,万一从前梁王的事情抖出来一两件,或是那管事捏造些不利于梁王的话,那梁王可容易受到牵连啊。此事既然经由郡主处置,梁王因此迁怒于郡主也是有可能的。”
武韶笑:“太子妃多虑了,不论是多少年的老人手,有错自然该罚。何况,我觉得那管事既然在我家这么多年,想来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应该不会为了一个不争气的侄子坏了与我家的情分。再者,就算是那管事要与王爷翻脸,王爷姓武,当今天子姓武,不过就是个依附于梁王府的奴才,他如何能翻出武氏的手掌心呢?”
太子妃扯扯唇角,低头不语。
武氏笑得更浓一些:“东宫的茶就是比梁王府的好,我以后可一定要多来吃茶。如今茶叶吃得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娘娘的堂妹在梁王府做美人,总是说想娘娘了,我近来可算是得空,过两天就安排车马送她来东宫,与娘娘好好叙叙旧。”
武韶刚上了马车,秋江马上将手炉换了新的炭火,武韶笑:“可真冷。”秋江问:“郡主回去吗?”武韶没回答,却掀起马车上的帘子,对外头低声道:“聂秋,你去帮我查一个人。”聂秋抬头看着武韶:“谁?”
“鲁娘子的父亲。他最近和什么人来往,说了些什么话,我都要知道。还有,他毕竟是内卫阁领之一,小心些,别被发现了。你要是被逮住了,我可翻脸不承认的。”
聂秋唱喏一声正要离去,身后却传来了慵懒的声音:“本郡提醒你,你可是刺杀过梁王的人哦。”
聂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的确永远也不可能站在梁王身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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