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碎玉城
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诗经·小雅·小旻》
大周元德二十三年,冬岁末十二月初,西北境碎玉城大雪。
猎猎寒风里,广阔无边的荒漠中铁蹄声震荡天地,一支军队浩浩荡荡浴雪疾驰,沿着横亘东西的俞燕山,一路向东。
蹄下,卷起千堆雪。
是碎玉城的镇北军。
一个月前,西北大漠深处的戎族进犯大周边界,抢了居住在俞燕山下大周子民的粮食,烧了他们的房子,无恶不作,见人就杀,死伤上百人。
镇北军星夜发兵三千,奔驰至俞燕山下,两天内找到那股后撤的戎族军,直追到他们在大漠的据点,砍了首领人头,又放火烧光了他们的粮草营地,其他人作为俘虏用麻绳绑了,这才班师回朝。
今日回碎玉城时,正逢大雪。
镇北军日夜兼程,马蹄不停,临近黄昏交际之时到了碎玉城外。城门上,成排的红灯早已燃起,昏暗中被风吹得摇曳不停,映照着城门守卫们冷峻粗糙的脸。
城门下,万千兵马列队,绣金线黑色旗帜飘扬,肃杀萧索,大雪中迎风卷起,呼啸不止。
最前面乌骓马上那个人,玄衣黑甲,手持长刀,凌乱发髻不掩沉静神色,脸颊上血迹斑驳,早已经风干。
“开城门——”执旗者喊。
城门守卫辨认过后,抬手开城门。
这碎玉城的西城门常年关闭,开门的时候只做走官兵与军队粮草之物。此刻天色阴沉寒风大雪,那掉漆暗红的大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鹅毛大雪卷着风穿门而过,呼啸如群狼奔突,轰隆如洪水倾泻。
“回城!”
城内,道路上行走的百姓们自动将中间的道路让出来,站在两边驻足观望,面色却并没有显露出多大的惊讶。
在碎玉城住的人,对这样的情景已经见怪不怪,一年三百多日,几乎每日都有军马从这道门穿梭。
绵延不断的士兵策马进城,进城门后,马头一转,顺着西城门高墙径直朝南奔去。大雪依旧在下,马蹄踩碎了地上的积雪,混着蹄上暗红泥土翻起,又迅速被踩下去。
“扎红纸的爆竹——,破旧迎新,年年好运!扎红纸的爆竹诶——”
道路旁边,一个卖零碎小物的卖货郎担着货夹杂在人群里,趁着人多卖货。他鼻头冻得通红,踮着脚撑起沉甸甸的担子往人群堆里挤,单薄的褐色外袄前襟沾着洗不掉的油渍和污秽,手里摇着掉漆的拨浪鼓卖力吆喝。
“爆竹灯笼新桃符,好运更年,平安大吉——”
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临近过年,碎玉城下雪频繁,混着天上的沙子往下落,泛着不一样的黄,等雪落了一整夜,整个碎玉城方才又变成了白。
嘎吱嘎吱。
清晨的道路还未有人走过,尺厚的雪到人小腿肚处,走起路来沙沙作响,所经之处,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
萧羽走了许久,到了一座府门外,牌匾上笔迹遒劲,写着武府二字。他对这里已经无比熟悉,和守门的士兵点头致意算打了招呼,抬脚跨门入内。
武府是一个四进的院子,进来后三道门廊皆大开,每道门廊处两名侍卫带刀值守,目不斜视。院子内宽敞素净,古朴厚重,扫眼过去,除了一些冬季常绿的盆景,无有其它多余装饰。
萧羽没有在院子里停留,一路向里,偶尔有经过的丫鬟过来,对他轻轻点头,而后侧身避过。
一盏茶的功夫,他走到最后一进院子,绕过垂花门,入眼的是一片雪白和几株光秃秃的树,只通往正屋的道路被打扫得干净。穿过去掀开厚重毛毡帘,内里一股淡淡甘松清香瞬间飘了出来,裹挟着暖风冲淡了凉意,
“萧校尉来了。”
一名十五六岁丫鬟迎上来行礼,用眼神失意了一下侧旁屏风,欠身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屋内左手窗下,榻上立着一架四副开酸枣木屏风,面上彩线绣了一株石榴树,花红叶绿,满屏开得繁茂。屏风背后,一道人影隐约。
“来了?”女子声音响起,伴随着翻书页的声音,打破了刚才屋内的宁静。
“将军。”
萧羽跨步向前,绕到矮塌前面,单膝跪地,身上的铠甲铮铮作响。
“起来说话。”
“是。”
萧羽直起身,伸手到怀里掏出一本账簿,双手放到塌上木桌上,又自觉后退一步站好,等着将军发话。
此刻眼前的这位女子,素净白长袍,墨玉簪绾发,盘腿临窗而坐,正就着窗外的日光看书的,便是镇北军的将军,武七。
武七是一个女子,不过其祖父是原西北镇北军的总统领武元忠,父亲和兄长生前也皆是军中有名的将领,说起来他们武家也是世代从军,守疆护国。八年前武老将军因为身体原因会了京城,他的孙女武七就来了碎玉城,到如今也已经是整个镇北军的统领了。
见萧羽放到桌上的账簿,武七放下手中的书,拿起看了两眼,复又放了回去。
“这些账目你交给玉竹便好,不用次次拿给我看了。年年这迎来送往的礼单平日都是玉竹负责打点,我放心她。”
玉竹,今年十六岁,武七将军的一等女侍。文能骂街,武能打架,还可以将武府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是武将军府不折不扣的大管家。
武七拿起方才看了一半的书又开始看,竹纸封皮上大周郡县图志几个字已经被摩挲得有些掉色,右下角处更是磨得有点出毛,好像比其他的地方都薄了一层。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打在床上那架石榴屏风上,一片红色发光的斑驳。这斑驳铺在床榻上,映在武七精致又干净至极的脸,半明半暗,仿佛与这难得冬日晴天融在了一起。
萧羽应了一声,低下头后退一步站着,却没有走,脸上欲言又止。
武七听了半晌没听到人说话,转过头看还杵在原地的自家校尉,挑起眉头:
“你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见武七眼神投过来,萧羽没有再隐瞒,连忙将自己藏在心底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却原来是昨日发生的一件事。
昨日下午,他去碎玉城吴满吴刺史府上替武七送一封信,不巧吴刺史正在会客,是吴府的管家接的信。
萧羽虽然没有说什么,却是觉得有些好奇。之前他来替自家将军送信,这吴刺史一般只要不忙,都会亲自出来接见。
今日这却是有些蹊跷,临近年末,碎玉城内又是哪位能让一城刺史亲自接见的?最主要的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就瞧见了,那府外停了一驾马车看着眼生,不像是碎玉城内见过的。
听了萧羽的话,武七没忍住笑,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个傻校尉。
“你平白管吴刺史家的事做什么,吴刺史公务繁忙,岂能事事都告诉你?”
“末将还没有说完呢”
萧羽急得往前走了一步,脸涨得通红,旁边收拾屋子的小丫鬟看了都捂着嘴偷笑。
“末将觉得奇怪,有恰好与那吴府看门的一个小子相熟,便跟他偷偷打听了一下。那小子与我说,今日京城里忽然来了人,他家刺史亲自迎接进招待,到现在都没出门。然后那小子听见自家老爷喊了一声,何公公。”
武七翻书的动作顿住,眉眼从书上挪开,眼神变得认真。
“叫什么?”
“何公公。”萧羽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将军忽然变了脸色,却还是如实将自己打听到的说了出来。
武七将书放到一旁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内踱步。
京城来的何公公,难不成,是圣上的贴身太监,何洪何公公?
临近年末,他忽然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和自己听到的那个风声有关?可是自己在祖父来的信上并没有听他提起过。
越想越觉得蹊跷,武七眉头紧皱,旁边站着的萧羽见状适时出声:
“将军,要不要末将再去吴府上探一探口风?”
“不用。”
武七回过神,摇头否了他的提议。
既然那何公公还未来自己这里,吴刺史也没有提,那自己就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等。若是自己这边沉不住气让萧羽去打听,到时候被人发现了,倒是显得自己有些过于急切了。
想明白之后,她与萧羽说道:
“京城的事先不管吧,还是先考虑一下来年咱们的军营粮草是否充足,打仗的话最多能撑多久。”
走到墙上挂着的大周疆域图前,指尖点着碎玉城外的一个标志,眼神凝聚如刀:
“三年之内,我们必须要灭了这个地方的隐患。”
换大周二十年安稳。
二十年前,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领二十万精兵狠狠打了一次戎族,戎族撤回大漠深处三百里,又与戎族签了休战协议,逼得戎族年年供奉才算罢休。
不过近几年,戎族好像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们频频骚扰大周边境,连带着其他几个小部族也跟着时不时进犯大周边境,扰民伤财,杀人掳掠,惹得边境民不聊生。如今大周国库充盈,军费充足,士兵也都练得差不多,也到了再敲打一次这些外族的时候了。
到时候若是能一击得中,打得戎族和其他几个部族十几年内没有能力再次进犯大周,那么就可以再换大周十几年的安稳。
但要是败了
武七眉头紧皱,瘦削的身子挺直,背手看窗外的雪:
“这一仗,是断然不能败的。”
门外,忽然嗒嗒两下敲门声起,玉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将军,京城里来人了,吴刺史陪着过来的。”
武七倏然转身,与萧羽对视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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