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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敌意


孟夙安在看着她。

        直觉般的,孟愿宁的脑子里划过警告。哪怕她的视线里看不见背后。

        不能慌,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破绽。

        于是,孟愿宁面露惊讶地看着温惊弦,这个按理来说,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你好……?呃,我是孟愿宁,很高兴见你。”礼貌的微笑里掺点惊讶和紧张。

        背后,孟夙安的目光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周信轻叹,无奈地说:“惊弦,不是所有女孩都能接受初次见面的男人的吻手礼,你吓到愿宁妹妹了。对了,你刚刚不是说要回去补觉么?怎么这会又回来了?”

        温惊弦没有立刻回话,仍然盯着孟愿宁。几不可见地,他用略显粗糙的指腹在孟愿宁的手心轻轻蹭了蹭。

        孟愿宁忍住酥痒的触感,面色如常地看着他。

        温惊弦性质缺缺地松开了手,无所谓地说:

        “突然又不困了。想着还没能给孟二小姐亲手送上生日祝福,总是件憾事。”

        李霜梅奇道:“呦,没想到我们愿宁好大的面子!愿宁可能不知道,你这位温哥哥可是圈里出了名的刁钻古怪,谁的面子也不认,全凭心情。今天真是反了性了!”

        李霜梅的生活习惯更偏西式,对品茶会兴味寡淡,眼下来了这个热闹,正对她的口味。

        满头银发的李霜梅笑眯眯地招呼几个小辈:“既然来了,那就一块坐吧,别老站着说话。”

        边说边招呼侍者增设新的沙发椅,换个更大些的茶桌。

        孟愿宁嘴里发苦。

        她今天千不该万不该,唯一不该的就是招惹了温惊弦!

        虽然刚刚不知为什么,温惊弦没有暴露自己和他已经见过面,但想也知道,这个猜不出来意的举动背后,绝对不安好心。

        有一瞬间,她很想装作身体不适,然后逃回摘星苑。

        这个夜晚让她身心俱疲,摘星苑是她在这里唯一的避风港,里面还有瑾姐。

        孟愿宁犹豫了。

        不,不行。

        如果自己主动退场,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她将一无所知,未来会陷入更深的被动境地。万一温惊弦向夙安姐说了什么引人误会的话,她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刚刚见面的对话,说明温惊弦出于不明意图,也不想暴露之前的经历。两人既然在这一点上有了默契,这个局……就可以继续。

        侍者动作利索,很快就重新调整好了茶会布局。

        孟愿宁暗暗深吸一口气,摆出优雅端坐的姿态。

        相比之下,温惊弦倒是显得非常悠然自得。礼服依旧没穿好,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小片锁骨,坐姿散漫得就差直接把脚翘到桌子上。

        孟愿宁悄悄扫视众人,发现无论是四个长辈还是两个同辈,没有一个人露出不悦的表情,很是习以为常。

        她垂眼思索。

        周老爷子施施然坐下,呵呵笑道:“刚刚小信说什么来着?你是来晚啦,漏听了前半段,哪里是在说你,明明说的是惊弦!”

        眼神却戏谑地瞟向孟夙安。

        被提到名字的温惊弦只是抬了抬眼,做出一个略显敷衍的惊讶表情。

        如今正主到场,孟夙安含羞带涩,配上明艳的妆容,如同玫瑰半敛花苞。

        她轻轻一咳,方才开口:“也没有什么。我从m国回来的时候给惊弦带了伴手礼,回来路过阿信家,就顺便托他给惊弦送过去。惊弦收到了吗?”

        最后一句话,是看向温惊弦说的。

        温惊弦轻轻歪头,一缕半长微卷的鬓发滑下耳畔。

        他稍一停顿,说:“讯影新发售的键盘,确实不错。新品首发当天全线断货,辛苦你弄到了。”

        孟夙安放下心。她嫣然笑道:“我记得你提过这个牌子,正好有相熟的学姐在他们家工作,索性就托她帮我带一份。”

        温惊弦勾出一个弧度完美的笑容,不置可否。

        孟愿宁不得不承认,有的人生来就是画面的焦点。

        明明没做什么夸张的举动打扮,只一个微笑,就足够点亮整个世界。

        周老爷子哈哈大笑:“惊弦白张了一副招女孩喜欢的好皮相,怎么连句软话都不会说?难为夙安一片真心!”

        孟愿宁心头一跳。

        孟夙安则被周老爷子近乎直白的暗示惊得俏脸一红,连看都不敢往温惊弦那看了。

        李霜梅向前倾了倾身,嗔了周怀尚一眼:“在小辈们面前,嘴上留点把门!”

        温老爷子温伯远呵呵一笑,不紧不慢道:“小孩子们都长大了,确实不能和从前一样。”

        孟宏志放下茶盏,笑着附和:“不错,孩子们越来越大了。夙安这些年越长大越有独当一面的样子,这次千里迢迢回来,还给我带了一幅丹青,说是从私人收藏家手里淘的。”

        李霜梅打趣道:“夙安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见面分一份,给我们准备好了伴手礼没?”

        孟夙安娇嗔:“怎么可能忘了?等宴会结束就让人给您和几位爷爷送到家去。”

        孟家大小姐出手,向来阔绰大方,李霜梅也不问她是什么礼物,只乐呵呵地。

        就在这时,温惊弦开口了。

        他语气平淡,像还在闲聊家常一样:“既然我们人人都有份,不知道今天生日会的主角——宁小姐,收到了什么礼物呢?”

        他侧头看着孟愿宁,脸上是纯净的好奇。

        孟夙安脸上一僵。

        几位长辈面露踟蹰。他们都经历过下午的争执,但温惊弦没有。

        只有孟愿宁知道,他是故意的。

        原来再美丽的面孔,露出恶意时也是狰狞的。孟愿宁只觉得座位像突然长满了钉子,火辣辣地扎得慌。

        一直装鸵鸟这么久,想必这位温少爷终于忍不住了。

        她心下冷嗤。

        孟愿宁笑道:“我也想知道呢。刚刚我和姐姐在露台聊天,她神神秘秘地说等会和她回清平阁去,不知道是给我藏了什么惊喜。”

        孟夙安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温惊弦“哦”了一声,支起了形状优美的下巴,“是吗,我还真有点好奇呢。”

        李霜梅故作不悦:“女孩间的秘密,男人掺合什么。”

        温惊弦无辜地耸耸肩,好像真是一时兴起。

        温惊弦身材挺拔、五官惊艳,所以做什么都令人赏心悦目,让大家都默许了他的某些“不合规矩”。只是和五官普通、眉目平和的温老爷子比起来,完全不像亲生祖孙。

        此时,这位貌不惊人的老人家捋了捋全白的胡须,呵呵笑道:“没想到惊弦都这么大了,还起了攀比的心思。放心好了,夙安待你,什么时候不用心过?”

        话音一落,茶桌上忽然陷入一阵古怪的寂静。

        这话,几乎和刚刚周老爷子说的一样直白。

        孟愿宁若有所觉,眼神轻扫,记下众人各不相同的反应,继续默不作声地品茶旁观。

        孟老爷子阖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温惊弦笑着摇了摇头。

        “我可没这么想,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温老爷子温伯远压下一丝几不可察的恼怒。

        温惊弦自顾自地继续说:“夙安做事从来都很用心妥帖。虽然年纪比我和周信都要小,但认真算起来,她关照我们,比我们关照她还要多。”

        “谢过她的关照还来不及,我哪里会在意这点事?”

        孟老爷子轻轻吐了口气。

        孟夙安显然也听明白了,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是,惊弦他……不是这样的人。”

        磕磕绊绊地,孟夙安说完了整句话。

        孟愿宁悄悄敛眉,似在叹息。

        温惊弦的嘴角忽然泛上一丝恶劣的微笑。

        只有周信看到了这个微笑。他也很明白这个微笑背后的意义——又有谁,成了被温惊弦盯上的猎物。

        周信的目光微转。

        “诸位也不用猜了,我在意的,另有其人。”

        他看到,新晋孟家二小姐的手忽然攥紧。

        原来如此……

        周信想。

        一片沉默中,周家老爷子笑叹:“果然是都长大了……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些老家伙,是越来越跟不上年轻人啦。”

        温老爷子无可奈何:“之前说的,这孩子的主意比我还大,哪里管得了。”

        孟老爷子笑着打圆场:“今天本来就是创造机会好好聚聚。咱们几个老朋友说这些话,难免拘了年轻人的性子。”

        “不如这样吧,我看还是让他们年轻人去自己的场合,留下咱们还像先前那样品茶聊天,怎么样?”

        当然没有反对的。

        李霜梅笑着对几个小辈摆摆手,“都走吧走吧,知道你们听不得我们这些絮叨。”

        温惊弦悠然起身,恭敬行礼:“谨遵您的吩咐。”

        几位祖辈哄然而笑,看着孩子们依次下楼离开了。

        孟愿宁默默跟在脚步虚浮的姐姐身后——连妆容都快盖不住她脸上的苍白——忽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遥遥对上了爷爷的视线。

        她说不清到底在那个老人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夜幕低垂,宴会的气氛已经达到了高潮。但他们谁都没有继续纵情欢乐场的意思,不约而同地往门外走去。

        今天,真是信息量巨大的一晚。

        孟愿宁小声叹了口气。

        周信忽然落后几步,和她的脚步平齐,低声问道:“怎么了?是觉得脚累么?”

        她被小小吓了一跳:“不……呃……其实有点。”

        看着温润如玉的青年眼里真诚的担心,孟愿宁不由自主说了实话。

        周信抱歉地对她说:“是我的错。本来我上来是去特意找你的。王瑾——现在应该是你的贴身秘书吧?——她没有找到你,又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就拜托我告诉你回摘星苑换上常服。没想到我们都被留下来说话了。”

        周信苦笑。

        孟愿宁连忙说:“不要紧的,后面我一直坐着,其实也还好。”虽然层叠累赘的正式礼服穿着同样很累。

        周信道:“辛苦了。今晚是你的生日,明明应该是轻松快乐的。”

        孟愿宁突然鼻子一酸,连忙低头,差点忍不住眼泪。

        是的,她是累的。

        但她没有选择。

        一直强撑的优雅姿态,在真诚的关心面前,变得一触即碎。

        孟愿宁想说什么,但她不敢开口,怕暴露出声音里的梗塞。

        周信忽然“咦”了一声。

        孟愿宁抬头。

        只见前方的温惊弦和孟夙安不知不觉走在一起,温惊弦说了什么,孟夙安低低地抽泣起来。

        温惊弦回身,向周信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周信叹气:“又是这样。”

        他快走几步上前,陪在孟夙安身边低声安慰起来。

        温惊弦自觉让出位置,落在后边。

        和孟愿宁并肩。

        孟愿宁听到,那如同大提琴般的华丽声线在她耳边低低响起。

        “宁宁有没有很感动?我可是专一的男人哦。”

        孟愿宁,终于忍不住了。

        她忽然拧腰转身,往他脸上挥出一拳!

        却被温惊弦要有预料似的稳稳挡住。

        恶劣的男人在低低地笑:“我早就在猜,你这一拳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挥出来了。”

        “耐性不足呀,宝贝儿。”

        修长的手指在她鼻尖轻轻一点,如蜻蜓点水一触而过。

        愤怒的拳头变得冰凉。

        他放开了她。

        “下一次,我不会再原谅这种冒犯。”

        余音被夜风吹散。

        周信还在路的前方低声安慰孟夙安。

        孟愿宁站在原地,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而造成了这一切的温惊弦,早已信步悠然远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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