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杀意弥夜
宫巷红墙之南的玉琼宫,雕栏玉砌,灯火通明。
一个宫女走进正堂,旋即关上门,对堂中上座的夏昭媛和夏钦行过大礼,躬身道:“回禀大人、娘娘,那妖孽,死了。”
夏昭媛不敢放下悬着的一颗心,追问道:“你确定?”
宫女道:“是。满宫里都在传,红昭仪实为妖精,陛下已命莫大人杀了她!奴婢听清政殿的宫人说,陛下已回了清政殿,命人准备明日的中秋庆典。想来,莫大人已将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
夏昭媛终于松了口气,释了一身紧绷的坐姿,倚在椅背上。
夏钦却仍面色凝重:“女儿这是走了一步险棋。”
“能有这样的结果,险也无妨。”夏昭媛笑着掏出手巾拭去额角的薄汗,“况且,我只是让御膳房给她送去未熟透就有毒的食物,想着即使事发,陛下也难查到我头上。毕竟如此中毒之法,本就是一不留心便会有的。但我没想到,她天生便自掘了坟墓。我的计谋实行了个把月,她毫发未损,我才疑她非人,索性托口御膳房失职,将事情捅给陛下。但我也没想到,陛下竟连御膳房的责任都没追究,转头就直截了当地给她下毒。”
“这是自然。陛下最忌讳的,就是宫中出现不在他掌握之中的人或物,更何况是妖兽。”夏钦冷笑道,“且陛下刚经历的平叛之役,与妖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红昭仪这是犯了大忌。陛下怎会放过她?”
“所以女儿才说,她天生就给自己掘了坟墓。”夏昭媛得意洋洋。除去红昭仪,明日中秋庆典,她又是李鲜座旁,惊艳满堂宾客的唯一明珠。往后的岁月,她又将继续被红昭仪中断的专宠,她又将立身于万千华彩之上。
此时她突然又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元宝,给了那宫女。宫女跪下磕头,连声称谢,又见她只手一扬,便识趣地退下。
夏昭媛和夏钦只见那宫女拉开正堂大门,身影才消失在门后,复又步步后退,回到堂中。
那宫女满眼惊恐,上座的父女俩逐渐看清,她的喉咙被寒光逼人的剑锋抵着。他们立刻警惕地站起身。一把长剑缓缓从门后伸出,一个人一步步走进堂中。
“莫天遥!”夏钦惊道。
待宫女被逼到墙下,退无可退,乌缇娜手起剑落,将她的头颅斩落剑下!
喷涌的鲜血溅了满堂。夏昭媛爆发出尖锐的惊叫。她身上脸上都被宫女四溅的鲜血波及,方知死亡已迫在眉睫。
“来人!来人!”夏钦大声呼唤着门外的侍卫和宫人,却转瞬恍然:若他们还活着,方才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乌缇娜转头看向他们,步步逼近。
此时夏钦才看清,她那一双澎湃着杀意的眼睛,是森森的蓝色,如海底的洞穴,深邃无边。而她双眼之上,一个水纹样的印记,正散发着寒光。
“莫天遥……你也是妖!”夏钦不寒而栗,颤声道:“你和红昭仪是什么关系?”
“我不叫莫天遥。”乌缇娜冷若冰霜的声音在堂中阵阵回响:“我叫乌缇娜。我不是妖。我是魔。你们的红昭仪程红韵,本名伽美洛,和我一样,也是魔。她被你们愚弄致死。”
她越是波澜不惊,就越令人发指。
“你想干什么?!”夏昭媛双腿已软,摊坐在椅子上。
“我想杀了你们。”乌缇娜简简单单几个字,直截了当判了他们的末路。
夏钦怒吼着拔出随身佩剑冲向乌缇娜。为了他的女儿,他明知力量悬殊,仍欲作困兽之斗。
“可笑。”乌缇娜避过他的剑锋,绕到他身后,挥剑刺穿他的心脏。
“父亲——”夏昭媛撕心裂肺,扑倒在夏钦的尸首上。
乌缇娜踱步至她跟前,垂下刚拔出的剑,夏钦淋漓的鲜血一滴滴顺着剑刃落在她眼前。“你知道吗,伽美洛也是这样的死法。”
夏昭媛对着眼前的血流,泣不成声。
“我至今也不明白,她为何会为了一个凡人,舍弃一切。我更想不通,她竟会被你们一步一步愚弄至这般下场”乌缇娜蹲下身,抓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可怖的面目,“但我知道一件事你们该死。”
“我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我不想死”夏昭媛泪流满面,无力地求饶,她明知这并没有用,但求生的本能,使她停不下这几句话。
“你至少还能求我。”乌缇娜冷笑一声,“那蠢货该向谁求生?”
她的手松了剑柄,长剑落地,一声清脆响起时,夏昭媛以为她求来了生机,谁知下一刻,那只丢下长剑的右手,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
乌缇娜就这样攥着她的脖子将她提起。她穿着锦花玉鞋的双脚,在风中踢踏,找不到倚靠。
乌缇娜的手越攥越紧,脑中一片空白的夏昭媛本能地意识到,她或许并不是要掐死她。
这只手突然变得坚硬而锐利,如剪刀一般,咔嚓一声,将夏昭媛的纤纤玉颈整个剪断!
鲜血喷涌而出,血雨般飘落,星星点点洒了乌缇娜满身,她面不改色。
夏昭媛梳着高髻、缀满珠翠的头颅沉沉落地,发出一声咚响,伴随着珠翠叮当,将她的一生断送。
乌缇娜用这只浸血的右手,自袖中取出封印着伽美洛法力的银瓶,闭目默念咒语。吟毕,将银瓶挥掷空中。
银瓶在半空中开裂,一股异常强大的法力顷刻间喷薄而出,化作猛烈的爆炸,将屋顶掀开,烈火迸发而出,直冲云霄。
玉琼宫容不下这骤然爆发的磅礴能量,瞬间被炸为废墟,不留片瓦。
乌缇娜从熊熊火光中走出,径直走到宫巷中。寒月照临寂寞深宫,也照着她一身的血腥。
清政殿歌舞升平,庆典预演的鼓乐之声已传到了这里,在乌缇娜耳中左刺右突。
她的杀心指向那声音的来处,周身旋起蓝色的光,即将前去再开一场杀戒。
忽然,她感到一阵异样,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眉头一蹙,随着蓝光消失在寒凉月色中。
山上的竹屋,笼罩天幕的结界荡漾着层层光波,如一池静水被风吹起涟漪阵阵。
乌缇娜于夜色中现身,抬头检视结界的每个角落。结界丝毫未损。那方才她在宫中感知到结界剧烈波动,又是何故?
她很快找到了答案——沐风倒在地上,口中不住地呕出鲜血。
他逆了乌缇娜的心意,强行施法冲击结界,招致魔蛊血契的反噬,已是重伤。
他知道乌缇娜一旦感知结界受冲击,就会即刻返回此处,因为那很有可能是外来的敌人,再一次来倾覆她的巢穴。
萤闻声跑出,吓了一跳,立刻前去搀扶他。
“你一直在监视我!”乌缇娜怒声沉沉。
“你已经血洗了玉琼宫……”沐风被萤搀着坐起身,倚靠着亭子的柱子,“你不能……再杀了李鲜。他若死了,人间就将陷入战乱,生灵涂炭……”
“与我何干?”
“那……伽美洛与你何干?你为何要为她杀人?”
沐风本没指望乌缇娜会回答,不想却见她眉目间泛起淡淡的悲色,开口道:“因为那时候,她是唯一维护我,不愿加害于我的人。当初整个魔界,众口铄金,恨不能立刻置我于死地。只有伽美洛坚称我无辜。魔圣因此将她禁足,直至我被逐下凡间。”
“乌缇娜你能明辨是非。你不是一架杀人的机器,不是一头吃人的野兽。”沐风被体内的蛊虫折磨得痛不欲生,捂着心口,却仍不肯停止劝说,“所以,你不该放纵嗜血的魔性。你杀别人,现在的我无能为力……但李鲜,他一人关系着全天下……留他一命……不到百年时间……冥府自会审判他,人间因此可得百年安宁!”
乌缇娜冷笑道:“你何其可笑!冥府是神界所辖,神何时会替魔出头?莫说百年,我一刻也不愿他多活!”
“乌缇娜……”沐风强忍疼痛,攀着亭子的栏杆站起,怒目而视,撑起全部的音量:“你若杀了他,令人间陷入灾难神界绝不会再顾忌我的死活,必然要下界讨伐你!你的法力再强大,孤军一人也敌不过神界百万雄师!”
“我要是怕这一天到来,我连晖烈城都不会进。”乌缇娜逼视着他的眼睛,“风神沐风,你告诉我,若今日死的不是炎魔伽美洛,而是你神界中人,李鲜可还有命让你这般维护?”
“无论如何,神界都不会要了他的命。他的命得留着镇住人间的安宁”沐风终于支撑不住,倚着栏杆晕倒在地。
“沐风!沐风!”萤摇着他,他毫无反应。“他死了吗?”她紧张地问乌缇娜。
“不至于”
萤听出乌缇娜的声音略带沙哑,见她一身斑斑血迹,立于风中,身姿虽还笔挺,神情却十分疲惫。
她从未见过乌缇娜如此疲惫的样子,她本该永远散发着寒意,又时时刻刻机警,永不会有松懈之时。她似乎因为伽美洛之死,暴露出从未示人的一面。这一面虽依旧残忍,却令萤觉得,脑海中她混沌不清的恶魔身影,逐渐有了人的轮廓。
乌缇娜疲乏的眼睛注意到亭子中的石桌上,摆满了瓜果与糕点,中间一个酒坛高高立着。
“那是什么?”她问得很轻。
“明日是中秋,这些是我下山买来的,暂置此处。我,我用遁形术,只去了须臾”萤低头,不敢看她,怕她因自己下山,又开始恶魔的残酷言行。
但乌缇娜却似没听见她后半句话,“我想起来了人间确有这么回事。但那到底是什么节日?”
“只是团圆和赏月的日子”萤越答越心虚。乌缇娜说话越是平静,做的事就越是残忍。
“中秋中秋所以清政殿那般热闹”乌缇娜呢喃着,步步踏上亭子,于石桌旁止步,伸手向着酒坛而去。
萤闭紧眼睛——她定是要一只手抓起酒坛朝什么地方摔去,或许就是要摔向她。
她紧闭了好一会儿,乌缇娜却没有动静。她忍不住睁开眼睛望去,只见乌缇娜已拍开坛口封泥,只手举起酒坛,往自己口中倾去。一瞬间,浓烈的桂花酒滚滚流出,一股脑儿灌进她的喉咙。
酒香四溢,这一坛烈酒顷刻间全部倾尽,溢出的酒水泼了她半身,晕开风干的血迹。
她放下酒坛,撞见萤一脸惊诧:“师父……这是酒……喝多了会醉的。”
“我知道。但我没有味觉,也不会醉。”她脸上不见丝毫红色,也没有半点醉态,只是无奈摇头——她欲求醉,出于莫名的本能,出于连她自己都无法明晓缘由的,浓郁的惆怅。
她走下亭子,走向夜幕,重启被沐风中止的那场屠杀。
突然,她脚下的土地开始震颤,亭子的帷帘剧烈抖动。
“是地震?”萤惊道。
乌缇娜望着结界中激荡的层层光波,忽然意识到什么,掌中聚起一股雄浑的法力,往沐风脑门拍去。
沐风瞬间被这股力量唤醒,只觉堵在胸口的蛊虫骤然散去,疼痛顿消,精神恢复如初。
“带上她,走!”乌缇娜一声厉喝,拽起沐风将他推向萤。
沐风拉起萤,带着她往深山中跑去——无需乌缇娜解释,他醒来时,就已察觉了一切异常。
果不其然,天边亮起耀眼的白光,将夜幕变作白昼。一方大似屋棚的巨石燃烧着熊熊烈火,拖着长长的银光,自山的另一头轰隆隆飞来,眨眼间已到乌缇娜头顶上方,即刻就要令她粉身碎骨!
乌缇娜施法撑住结界,才知仅靠结界根本挡不了这巨石太久,索性收了法力,任由巨石突破结界。她飞身上空,双掌运出磅礴的法力,伴随夺目的蓝光,翻飞着攻向她头顶的巨石。不出五掌,巨石的拖尾已溃散,第六掌,不见火光,第七掌,它被凛霜冰死死冻住,第八掌,乌缇娜攒着一股狠劲,掌风烈烈席卷而去。“蹦砰”一声震耳欲聋,裹挟着细碎的冰裂声,巨石瞬间碎作尘埃!
尘埃方才弥漫,又一块同样大小的巨石破开四方混沌的天空,向她飞来。同样的招数,这次她只用了三掌,就解决了所有问题。但这之后,巨石的数量越来越多,一时间七发齐至,这次她不再出掌,而是蹲下以掌击地。一颗参天冰树拔地而起,冰枝雪梢飞快生长,眨眼间已呈遮天蔽日之势,将七块火石牢牢托住,又见冰藤蔓延,将巨石层层缠绕,嘶嘶作响中,熊熊烈火渐渐熄灭。
然而不到一刻,又有十块巨石飞来
沐风与萤在深山中,望着远处时起时灭的火光。
“她逃出来了吗?”萤问得很小声,像是不敢问出这样的话。
沐风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微笑道:“她那般待你,你还会为她担心吗?”
“沐风,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遇到危险,她都会保护我但她真的不像会做这种事的好人何故如此?许是我的错觉吧”
沐风默然片刻,道:“你并没有感觉错。她的确是在保护你。不止是你,她在魔界也是唯一会护着部下的主领使。神界很少人知道这一点,但我与她交战最多,所以很清楚。小萤,三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否则我也不必与她多费口舌了”
他正说着,乌缇娜已现身他们面前,他立刻截口,望向竹屋的方向,彼处已无火光。
乌缇娜手中捧着踪奁——她还没来得及还给它的主人,那人就已灰飞烟灭。
她将踪奁放在一块山岩上,打开封盖,往奁中的深渊之口,撒入一把灰烬——那是被她击碎的巨石的余烬。踪奁封盖内侧的镜子上,即刻显出这些巨石的来处——一片芦苇荡,是她堕入人间时的第一处落脚点。
芦苇荡中,乌压压站满了神界的神,魔界的魔——都是来寻她的。
“沐风,是你冲击结界,把他们招来的吗?”萤警惕起来。
“不是他。”乌缇娜道,“那种力度的冲击,只能让我这个结界的施法者注意到,动静根本传不到外面去。”
沐风叹了口气,“或许你不愿这样想,但有无可能是伽美洛?她曾威胁你,要通告神魔两界你拥有混元石。且那法术像极了她的‘天星降’。”
“我都答应了她的要求,她没理由这样做。若是他们提前找到我,她岂非要心愿落空?”乌缇娜道,“‘天星降’较此术更为猛烈,但它无法从那么遥远的地方找准目标进行攻击。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魔界石魔的‘焚石陨’。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现在他们停止了攻击。”
“为什么?”萤不解。
“因为神界的人也在。若他们知道乌缇娜在此处,也就知道我也在此处,不会用这种不分敌我的招数贸然进攻。”沐风道,“石魔的攻击出乎他们意料。眼下看来,他们或许起了争执,所以石魔的攻击才会暂停。”
乌缇娜道:“这种情况不会维持太久。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把我逼出来,是不会罢休的。”
沐风思忖道:“神界有寻迹法器浑天仪,他们许是用它找到了这里。你在宫中,他们顾忌凡人的安危,不敢行动,一旦你回到这里,他们就动手。神界一天,人间一年,这样算来,我师父他们一回到神界,就找到这个地方了……但魔界既已逐你下凡,何故又来寻你?难道……”
“对,他们多半都是冲着混元石来的……”乌缇娜眉间轻蹙,似忧似恨,更暗涌着杀意。
她表情的微变逃不过沐风的眼睛,他已料想到她想做什么,“乌缇娜,你不能去!他们人数本就太多,又能随时再调兵卒来。任你是谁都敌不过他们!”
乌缇娜侧目轻蔑,“你怕我死了,魔蛊血契会要了你的命?”
“不,我只是认为你应该活下去,仅此而已。”他答得坚定而毫不犹豫。
乌缇娜晕染杀意的眼中划过一道微亮的惊,良久不语。
“告诉我,若无我,你将如何处置萤?”她开口的第一句,令萤心头一缩。萤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一种莫名的直觉在她心中油然而生——乌缇娜似在留下最后的话语。
“你说过,庇佑凡人是你的使命。她在不在此列?”她追问道。
“在。我会将她视作普通人类。我会保护她。”沐风答。
乌缇娜直视他双眸,似警告他信守承诺,又似充满信任,更多的却是赴死的果决。
“好。”
她的语声随着她的身影一同飘散,化作蓝光直上青云,渺于茫茫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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