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驯兽者(三)
也许是“畜生”这个词实在过于刺耳,不死鸟抬眸,目光冰冷地刺向她。
畜生,这是个具有侮辱性的称谓。
诺拉平时在兽部形式课中听人这么称呼过兽人,但她的教养鲜少让她亲口说出这个称呼。但现在,她没忍住大喊大叫。一来,是现在的状况着实令她崩溃,二来,她没想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她这样做。
母亲却又望向了兰顿,“我记得……你们有臣服契。”
“是……”不死鸟似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你们难道想……想也不要想?!?”
他的目光冷如冰。
“跟我的女儿结下‘臣服契’,我可以让你活,保你接下来十年的安危。”
母亲却一词一顿地说,“你现在——就这样躺在这里,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听闻,不死鸟部对你发布了通缉,就算龙部、狼部的人遇到你,也会把你交还的,你只能往南边走。”
少年的呼吸变得急促,“……你们到底清楚臣服契是什么?”
诺拉也吃惊极了。臣服契,她听说过这个概念,模糊地知道一二。
臣服契,这是兽部那种不发达、等级森严的地方才有的东西,一只兽对另外一只兽可以结契,表示臣服;自此以后,臣服者就要听其号令,成为被臣服者某种意义上的仆人。
想到这里,诺拉不由觉得母亲提出的要求未免异想天开。
据她所知,要一只魔兽——特别是“不死鸟”那种级别的“圣兽”对南境的“敌人”进行臣服,恐怕比杀了它们还要难受。
果然,那只叫兰顿的异兽掀起眼皮,憎恶的音节从牙关溢出来,“跟你女儿结契……你们做梦!”
凛冽的寒风灌入了他的声音和眉眼。
“妈妈……”诺拉却又觉得母亲的做法必定又是有道理的,对此不解。
但她没想到,母亲念出的一个名字,如神法降临般,令对面的魔兽转瞬安静了。
她念出的是一个姓氏。“卡古坦。”
“……”
兰顿抬起了眼睛。那凶恶的眼神、嫌恶的嘴脸突然凝固,如机械被拔去了抽条,锅炉被泼上了冷水。
诺拉永远记得这一幕,他脸上的一切情绪都被收入了湖绿色的眼底,那里似乎有一道让人看不明晰的漩涡。他变得安静无比。
“……”他乏力地张了张唇。
沉默维持了许久。像是奇迹一样,兰顿再次开口时,给出的答案是——“好。”
……
之后的细节,诺拉记不清楚。呼啸的寒风、满地的鲜血、遥远的狼啸……这些细枝末节已被她淡忘,记不清到底何时何地发生。然而,那个结契的过程,她却每分每秒都记得明晰。
她记得那硕大的法阵上,兽骨状的图腾延展;也记得兰顿铁青的脸,他把冰冷的爪按入了诡异的法阵,一道兽语后,那里浮出午夜长空般的光芒。
一切如同乱梦颠倒。
诺拉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并不明智。
——那时的她,不过十三岁,对兽人的契约一无所知,就稀里糊涂地在母亲的要求下和兰顿结契了。这个法阵的规则,她也是后来才知晓的。
臣服契,即兽对人的臣服。
一旦结成,臣服者必须遵守主人的号令,不然将面临“主”对“仆”的“压制”——那是种可令身心痛苦的法力牢笼;而在其余时刻,主人也可以任意使用“臣服”技能,那将成为其傍身的武器,以操纵或惩罚臣服者。
而主人需要对臣服者做的,将是——“庇护”。
那天,寒风冽冽,把诺拉的皮肤吹得苍白。
母亲守在诡异的法阵前。兰顿把手按了进去。母亲示意诺拉也这么做。
诺拉犹豫地抿唇,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试探着把手覆到了兰顿的手上。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如雪一样冰凉,还有恶心的硬壳。诺拉忍住没展现难受。
而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兰顿看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眼中也浮现厌恶。
很明显,他们两看相厌。
……诺拉实在不明白,这只恶兽看上去也对结契非常不情愿,为什么要答应母亲?
“要开始了,小姑娘。”兰顿的声音从鼻子出来,眼中融了冰针,似乎要做的事让他比死还难受。
下一刻,诺拉却感到一股力量从法阵中奔涌而出。
那是奇异的力量,如温暖的脉脉水流般淌过她的手臂。
随即,她看到了一只半透明的不死鸟光灵在兰顿的背后出现,覆到了她的头顶。这竟然是他们的灵体正在连接和融合。
呼……
兰顿的血液也流到了他们的掌心之下,蜿蜒流淌了几个来回,才触及诺拉的指尖。
诺拉感到一股瘙痒。那竟像是蛇在对驯蛇人展示亲近。
她睁大了眼睛,刚要轻呼一口气,下一刻,她却猛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对,这法阵下……
兰顿:“动。”
那是句诺拉听不懂的兽部咒语。
如时钟般正向转动的法阵突然凝固,朝反方向逆流。一片幽深的光芒下,三个副阵却在硕大的主阵的边缘浮现,恰如图穷匕见,以诺拉措手不及的速度攀到了中央,修改起了原来的阵法。
“……你!”诺拉想要抽出手时已经来不及了。
兰顿的血,那些原来如温驯小蛇般柔和的血,这一刻化为了凶悍无比的巨蟒缠上了诺拉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上去。
“你在做什么!”诺拉大喊道。
痛!那竟是一股剧痛,自诺拉的灵体深处传来,痛得她全身颤抖起来。似乎她灵体内的某种东西,自此产生改变了。
“诺拉!”母亲担忧的声音传来。
但不知道是法阵流转时的声响过于巨大,还是诺拉的疼痛过于猛烈,母亲的声音又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
扑!
诺拉扑倒在地上的时候,法阵已经停止了,她气喘吁吁。
而不过能喘息一秒后,她便站起来,瞪向那魔兽,吼道:“你到底在那个法阵中动了什么手脚?!”
“咳咳……”魔兽半跪在地上。他的状态也不好,却发出“咯咯”的冷笑声。
“我们的确结了臣服契,但小姑娘,我加了点新东西……谁让你们非要逼着我结契;不过,也正是这样,我才能动手脚呢。”
诺拉的脸被风冻得苍白,她冷冷地瞪着魔兽。
“‘臣服契’外,还有一种契约,叫作‘灵庇契’。”
兰顿仰头看她,扯动嘴角,“这只有主人和臣服者之间才可达成,至于效果……可以总结为,‘极致的庇护’。”
“从此以后,臣服者的灵体与主人的灵体相连。”
“臣服者灵体受重创,主人也受重创。”
“臣服者死,主人也死。”
他再次低笑出声,“南境人,多谢你们,这下你们应该能记得,逼一个兽部人结契是多不明智的事了吧?作为兽部人,我们永远比你们更懂结契时该怎么动手脚。这下我真不怕死了。”
他的声音无疑像魔音。其在诺拉胸口点起怒火的同时,她也感到一股剧痛再次从灵体传来。
灵体,那是法师修行息息相关的地方。
不!他说的是真的,痛苦竟真的从那里传了过来。
“啊——”
因为疼痛,猩红染上了诺拉的眼眶。她跪在地上,手于地面抠出了一道道可怕的深痕。
“诺拉……”母亲的唤声却让诺拉骤然清醒。
她从地面上爬起来,冲到了那兰顿面前。
啪!她狠狠地扇偏了他的头。
“咳咳……”兰顿吐出了一口血,错愕地抬头看她。
或许是刚才的结阵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坐在那里,想抬手,却无力反抗,只能硬生生地又挨下诺拉的一巴掌。
“你打啊。”他眼中流露憎恶,却渐渐地,又露出近乎轻慢的笑容,“但那也不能解开我们的‘灵庇契’,因为那是不可逆的。”
诺拉痛得全身发抖,又气得气喘吁吁。她明白了……这只恶兽就是想把他的命跟她的连在一起,借此存活。但怎么可以……她和这只兽?!!
“诺拉。”
母亲的声音却再度在她耳后响起。
“……你怎么变得这么冲动?面对这种状况,你更要需要保持冷静,才能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现在,你打他没有用。你一旦遇事,得想的是怎么不把事情变得更糟。你该怎么做?”
母亲的语调轻缓,和过去一样带有指导的意味。
诺拉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几秒,她缓缓地把手握成了拳头,“我先给自己服药……再给他服。”
“……对。”母亲的语调透露赞许。
诺拉抿唇,又因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羞愧。随后,她召出了两瓶药物。
一瓶给自己服下,另一瓶灌入了那魔兽的口中。
“咳咳……”魔兽再次咳嗽起来,冰凉的液体滑过他浅凹的下巴。这是南境上品的治愈药,治愈肉|体和灵体的伤都极有效。
感到疼痛稍褪,诺拉意识到是药剂起了作用。她厌恶地收回药瓶,一声不吭。
那魔兽又模仿她母亲的语气,“这才对,小姑娘。”
“你!”
诺拉气愤地低头,却发现魔兽的冷笑凝固了。他的目光停在了她母亲的身上。
只见母亲坐在一片长草间,血染尽了衣裳,安静地凝视他们。
她看向兰顿时,眼中却没有浮起任何因女儿被算计而起的憎恶,而是闪烁着一种心愿已了的苍凉。
……似乎因为不解,兰顿的手握紧了。
母亲却昂头,对诺拉招手,“诺拉,过来,是时候说‘再见’了。”
“不,妈妈!”诺拉狠狠地摇头。
她对即将发生的事早有预感。但不愿意接受。没人愿意接受这种事。
母亲却温柔地看着她。“快来吧,我还有些话想和你交代,关于你,关于赞恩,关于克拉雷……”
赞恩是诺拉兄长的名字。泪水充斥了诺拉的视线。她却最终来到了母亲的身旁。
“妈妈。妈妈啊。”她的嘴唇被泪水染成了咸味。
母亲的唇却是轻柔而芬芳的,其靠近了诺拉耳廓的绒毛,低声细语。母亲与诺拉说了许多话。
“记得啊,记得这些所有啊,诺拉……”
母亲的声音变淡了,似乎飘向了远方。
诺拉侧头,只看到了母亲紧闭的双眼,恬淡的面容。
她死了。
死去的地方,鲜血染满了长草,盖住了记忆中的芬芳。
“妈妈——”诺拉抱住了母亲的肩膀。
这一瞬间,时间停止了。
准确说,是诺拉企盼着时间停止。
亲人的离去,一向代表着莫大的悲哀。还活着的人,身体的所有还在,但组成人的一部分却似乎被抽离了,再也找不回来。
不可以,不可以……诺拉抱着母亲,眼泪滚入了血。
不知过了多久,诺拉才抬起眼眸,缓缓地擦干了眼泪。
她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容许她在这里久留。久留的后果……就是让母亲白死。
诺拉困难地起身,目光投向那只叫兰顿的魔兽。
他躺在那法阵的余迹中,听到她的声响,眼中流露冰冷。
很明显,他和她的喜怒并不相通。
他们对视了半晌。
“南境人,你|妈死了。”兰顿歪头,冷冷地道。
他眼中的情绪谈得上恶劣,和诺拉见过的其他兽人看到南境神术师死亡时的神情一样,说不上有一点悲哀。
诺拉冷冷地掀起眼皮。
她拉起了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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