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耀京电视总台在27楼,棠笑收拾工位上的东西时,下意识时往窗边望了一眼。
此刻正是六点半,初秋的阳光像是拉斐尔倾洒的金色颜料,明亮地铺陈在巨幕玻璃,折出通天钢筋水泥的一点温存。
然而那仅剩的一点温存很快被身后明明声音不大却恰到好处传入她耳中的议论声给打破。
“丢人丢到公司来了吧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电台怎么会让棠笑做到主编的位置。”
“我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是棠笑她亲戚的事更令我恶心,还是我以为她是一路靠着睡上来更令我恶心。”
直视任何温暖的事物总需要付出一点代价,棠笑茫然地眨了眨眼,感觉眼底有些酸涩的刺痛。
她背对着身后两人,背影清瘦,身形纤细仿佛是轻轻一碰就易碎的琉璃。
“棠笑。过来一下。”
有人喊她,而她们的戏谑神情也由此悻悻打住。
副台长是个年过三十的干练女人,棠笑之前在她手底下工作,她对棠笑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十分满意。
这次棠笑成了电视台的话柄,副台长力保棠笑,但是棠笑不想让她为难,自己主动提出辞职。
她将手中的工牌放下,转过身,对着副台长笑了笑,“严姐,这就来。”
路过那两个女同事,棠笑定了定脚步。
两人没有任何背后说人话被抓包的觉悟,一人双手环胸,倨傲的看着她。
她说话声音永远如水温柔,面上笑意微微,因为身高,她偏低了头,“你们尽管再说大声一些,让别人知道原来权威电视台私底下就是这样议论和诽谤同事。”
她顿住,声音又轻了几分,笑意敛去,散得干净。“哪怕是曾经的。”
严微听笑了,扶了扶银边镜框,“咱们台里的风气问题早该治一治了,既然你们那么能说会道,全转外勤去吧。”
那两人缩了头,恨恨瞪了眼棠笑,扭身走了。
棠笑垂着眼,一面阴影从洁白墙面镀上她侧脸,纤乱睫毛如惊颤蝶翼振了振。
余光瞥到桌面一小行英文,是莎士比亚《裘力斯·凯撒》第一幕第二场凯歇斯的台词:
menatsometimearemastersoftheirfates:
thefault,dearbrutus,isnotinourstars,
butinourselvesthatweareunderlings
“错误并非天意,而是我们一手促成”
这明明都是她的选择。
可她居然还会为了自己的选择难过。
耀京的初秋总是雨季,雨珠淅沥砸在半开的窗户,洇湿了一小片镇在绿植下的便签本。
进了严微办公室,她给棠笑倒了杯水,颔首示意,“你坐。”
棠笑捏着温热纸杯,咬了咬唇,“严姐,我还剩一些东西要收拾,要不还是不耽误你时间了。”
严微双手撑在办公桌,直视着她。
“棠笑,你真的想好了?”
这是严微第二次用这种口气问她,严肃成了一把有形而锋利的刀,将她好不容易凝起来的防护给凌迟斩断。
沉默片刻,“想好了。”
她抬起脸,没有化妆,极为素白的一张脸,眼瞳映着淡淡的碎光。
严微叹了口气,抬手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棠笑,你是做这一行的,你比其他人都知道你这样的选择毫无意义。”
棠笑微不可查的点头,“我知道,可是严姐,很多人想要的不是真相,他们只是想要一场精心包装的娱乐。”
严微看了她好半晌,又气又笑,“你这么倔,以后路更是难走。”
棠笑弯起眼尾,弧度温和美好,“我就算学会阿谀奉承,学会行事讨好,也不一定能走一条平整的路。”
她生得很乖,眼睛尤其漂亮,第一个来,又最后一个走,她的所有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事情被有心人闹大以后,台里愿意保她的人远远多于反对的人。
严微不知道想到什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安抚的意味。
最后一丝光亮被垂重的铅云吞没,棠笑低着头,声音很轻。
“我父母从小教我,棠笑,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当一个会说谎的人。”
她双手圈着纸杯,水已经冷了。
“但是一直说真话,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她误打误撞进入这个行业,见了太多挣扎在泥泞和污浊中的人。
就连她自己,都避无可避的成为其中之一。
女生安安静静的站着,屋内柔和的暖光罩在她身上,勾出毛茸茸的钝感。
她总是笑着,和名字一样,但稍微了解她一点就不难察觉,她和这个世间隔着巨大透明的屏障,她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
严微再有想劝她的话,此刻也说不出来。
“算了,说不过你。”严微握上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轻轻抱了抱,“笑笑,你比他们更有同理心,对你来说,这是天赋,但是同样的,也是一把双刃剑。你的刃口总是对面,受了委屈也一声不吭。我欣赏你,更有意栽培你,但是我也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严姐,好吗?”
她眼眶氲起薄红,水雾的一层,欲落不落覆着瞳底。
严微是真的疼她。
从她进电视台第一天起,严微对她的教导和培训都可以用严苛二字形容。而棠笑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半路出家的小女孩,竟然比多数专业做的还要好。
棠笑嗅到她短发的味道,一款名为“失眠打字机”的小众香水,是棠笑在cbd买手店里精挑细选,作为周末精致下午茶的回礼。当时严微笑着打趣“这是什么怪味道”,又细心地收进桌屉的最里层。
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棠笑一一和同事们道别,等电梯的时候,她最后看了眼已经沉入地平线的夕阳。
温暖消失殆尽,只余萧瑟寒风。
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出租屋,棠笑将东西收拾好,躺在床上目光放空。
工作虽然丢了,但是她心里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失落和难过。
她并非传媒专业出身,入了这行也是因缘巧合。能走到今天,除了严微口中的天赋,更多的是每一个熬到眼圈发红的深夜,和天不亮买的第一杯豆浆。
她一直活得太紧绷,然而时间猝不及防被摁下了慢倍速,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塞在米色风衣口袋的手机嗡嗡震动,棠笑愣了片刻,缓缓起身,后知后觉的摁下接听键。
“您好,棠小姐,打扰了。我们之前谈论的事情您考虑的怎么样?”
棠笑张了张唇,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啊?”
“棠小姐。”
那边很有耐心继续劝说,“您是丁小姐推荐过来的人,我们给您准备的合同是s级主播的待遇,只要您来,您就是尾猫主捧的一姐,并且在合同到期前,我们不会捧任何人。”
棠笑没有说话,那边孜孜不倦地开出条件,“棠小姐,我们本意是培养您做颜值主播,但是丁小姐表示反对,您也知道,现在颜值主播同质化太严重,美颜滤镜一起上,大家不都长一个样?”
他喘一口气,锲而不舍继续说道,“但是棠小姐,您不一样啊,我已经看过您先前和丁小姐的直播回放,那效果可是太绝了!如果您在恐游区发展,不出一年,不、最长三个月,您绝对是头部主播。”
棠笑听了一长串,只听见了最后“恐游区”三个字,她压着手机侧边的拇指紧了紧,迂回道,“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我怕鬼。”
那边早就拿捏好对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别看棠笑平时是一只一声不吭的小白兔,关键信息一个捉一个准,那边兀自不觉的说了五分钟之久,棠笑还是轻飘飘一句,“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再考虑看看。”
职场默认规则,“我再考虑看看”,就是变相的拒绝了。
那边被堵了三十秒之久,最终叹了一声,仍然不死心,“好的棠小姐,我先将合同发至您的邮箱,您先大致看看,如果有什么疑问和意见,可以提出来。”
棠笑道了谢,刚挂电话,丁迦柔的微信语音跳出来。
她看着屏幕上被四方小框圈着的美人,手指点过绿色按键。
“尾鱼经理就差哭着跪下来求我了,笑笑,待遇真的很不错,你不要先急着拒绝。”
棠笑趿上柔软的家居鞋,起身到厨房接了杯水,含着水慢慢道,“迦柔,我真的不适合。”
“行。”丁迦柔很是爽快,“那你来我这儿,我亲自捧你。”
棠笑将水杯搁在手边,背靠着流理台,微微笑起来,“有了耀京电视台这份履历,我还能找更多的工作。”
丁迦柔向助理打了个手势,绕到后台,口气闲散,“那可不,以你的能力,吃国家饭也不是不行啊,但是笑笑啊,做主播来钱快,而且合同我亲自把关,你不用担心会遇到骗子。”
钱。
棠笑曾经有一瞬间因为对方开出的天价待遇动摇,对她来说,这笔钱她辛苦半年都赚不来。
她不是自恃清高,也不是看不起主播行业,只是她性格闷,不讨喜,更不会哄着看客送东西。
就像她在新闻行业中摸滚打爬,其实自己受伤最多。
“笑笑,咱们两能成为现在的关系,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我知道你家是什么情况,你二伯母不懂事,到电视台闹你这么一通,工作是保不住了,不过丢了就丢了,上次去录制访谈,那些人对你说话多难听啊。而且,电视台晋升多难?每个月到手就那么点钱,你除开房租,还能攒多少钱?”
厨房灯光不甚明亮,饮了一半温开水的玻璃杯晃出海浪似的光,斜切着棠笑的手指。
她没有说话,而丁迦柔继续说道,“虽然我瞧不上你二伯母,但是你也就仅剩这么几个亲人了,棠笑,我无法对你的处境感同身受,所以那些好听的话我说不出来,但是这么多年了,你要是能摆脱你二伯一家你早摆脱了,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处境吗?”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流理台的边缘,指节撑出惨白。
她张了张唇,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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