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老城区还保留着数十年前的建筑风格，砖灰而斑驳脱落的防水墙，自上而下如枯树蜕皮，里面却不是新生，而是在社会变迁中沉默等待着消亡和死去。
虽然近些年来国家不断加强对旧改的力度，但是老城区年月久远，而且占地面积较广，目前旧改春风暂时没有吹到这一片地区。
唯一庆幸的是，前几年地铁7号线修到了老城区，并且直接命名为“老城区站”，但是在这个站点下车后，还要走大约十来分钟才算进去老城区的规划区域。
前面只有一条狭窄的单行道，线条流畅的银色宾利开不进去，韩栋面露难色，正低头查阅周遭有没有其他路可以绕一下，周斯年却背手敲了下车窗，淡声示意，“就在这里停。”
韩栋深知商量和想出下一个解决方案只会在无形中浪费周斯年的时间，他不再说话，手指摁下中控台的锁。
“咔哒”一声，在静谧无边的夜色里几乎听不清。
一双可以顶普通小白领半年工资的昂贵手工皮鞋和崎岖难行的道路形成鲜明的反比，借着昏暗朦胧的路灯，周斯年抬手看表。
将将深夜一点。
夜风涌着潮冷的雾气裹挟周身，他一定不定地站在原地，忽然像是没了方向的船舶。
心里那点火烧起来的时候，他没有很好地克制。
此刻让寒意砭骨的冷风一吹，倒是让人清醒不少。
周斯年几乎不曾有犹豫不决的时刻。
对于一个需要在商场杀伐果断的掌权人，犹豫代表致命。
当年确认过自己心意，他不惜和家里闹得翻天覆地，就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个留在国内的机会；后来棠笑一声不吭的转学，他说出国就出国，各种手续流程一气呵成，似乎不肯给自己留下可以回头的余地。
后来陆陆续续得知不少有关她的消息，一开始是蒋嘉则告诉他听，后来知道她和丁迦柔的关系，也没有费心去打探。
虽然都是只言片语，但也仅仅是只言片语，就能窥出她这六年来的生活全貌，远远算不上好。
蒋嘉则曾经问过为什么不主动去找棠笑，当时他给出的回答是“再等一等”。
那个时候他还需要依靠家里的名声和权势，但是这几年随着纳因科技的规模扩大和上市，他才有了一点能够站在她面前的底气。
男人身高腿长，西装落在车里，剪裁考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一丝不苟，投映在小道中的影子却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的孤寂。
他只知道棠笑住在这一片，却不知道棠笑具体住在哪一栋楼、哪一层。
背后是耀京市煌煌繁华的城市灯海，而眼前破败的老城区只有微弱的蝉鸣。
周斯年找了块灰败台阶屈着腿坐下。
他翻出手机，解锁后界面还停留在直播间。
显示“当前直播间已关闭”。
他点进棠笑的头像，还是那张没有笑容的蓝底证件照。
这应该是她的毕业照吧？
周斯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了一根咬在唇边，两指在屏幕上放大照片，清晰可见她根根分明的卷翘长睫。
小姑娘没有表情地看着镜头，也没有表情地隔着好几年的时光看着周斯年。
周斯年叩着照片一角，笑道，“凶巴巴做什么。”
虽然下载了尾猫的直播软件，但是周斯年平时除了上来听一听棠笑直播，几乎没有过多的试用过其他功能。
他缩放棠笑的照片，忽然发现头像下方有一个标注着【私信】的方框。
鬼使神差，周斯年点了进去。
敲敲打打好半天，只发出了三个字，“睡了吗？”
时间明晃晃地显示着凌晨一点二十五分。
周斯年并不期待她的回复，他意兴阑珊地抽完一根烟，正准备把韩栋叫过来时，目光却倏然停在不远处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下。
棠笑只披了一件米色的针织衫外套，夜风涌着她过于宽松的睡裤，她低着头，似乎在回复手机传来的消息，而后把手机一锁，背对着他半蹲下，把手中的猫碗放在路灯下。
与此同时，周斯年的手机一震。
他切开还没有清除的后台，通知栏跳出一条消息【有主播回复了你的私信，快去尾猫查看吧】
【小兔笑笑：还没。】
烟雾逆着风扑了满面，周斯年干脆摘了烟，摁熄后握在手心，单手给她回复，“怎么还不睡？”
棠笑压了压外套，手指揉了揉小奶猫的头，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容。
“有些睡不着。”
“怎么了？”
她没回答，而是反问，“你呢？不是说飞机刚落地，不去休息吗？”
周斯年的视线中，她站起来拍拍裤腿的灰，然后把吃空了的猫碗拿走——不怪她心疼一个廉价的猫碗，而是因为她在这一片放了许多猫碗，可无一例外都被保洁阿姨收走了。
“我还好。”
棠笑转过来，那一刻他的呼吸几乎要停滞，可是她专注着回复手机讯息，快速走几步，进了一家大约六层高的旧楼。
片刻后，四楼幽朦的灯光亮起来，映出窗边一小簇孤单又缥缈的身影。
棠笑站在窗边，这个角度看下去只有截了一段的小路，并看不清倚在灯柱后的人。
“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如果睡不着，可以试着听舒缓的轻音乐或者喝牛奶助眠，晚安。”
“晚安。”
对话戛然而止。
无数的对话都以句号结束，但是这也是一个开始。
周斯年一手抄进口袋，最后再看了一眼亮灯的方向，随后不紧不慢地踏出老城区，前方宾利的车灯亮着，劈开一道笔直的光束。
房东阿姨的电话是在某个午后拨进棠笑的手机。
她的合同在9月末尾到期，棠笑原本想找个时间和房东聊一聊续租的事情，谁知道房东阿姨的电话先打过来了。
“笑笑啊，不是阿姨要赶你，实在是我儿子要结婚了，阿姨把市中心的房子卖掉了，准备另买一套，但是现在没地儿住了，你理解一下。”
棠笑愣了下，很快说道，“没关系苏阿姨，那我们就不续租了——但是，我可能需要一点儿时间找房子再搬出去”
苏阿姨一直挺喜欢棠笑，此刻也很不好意思，“好的笑笑，阿姨等下给你把当时的押金退回去，房子你慢慢找，暂时不急，你一个小姑娘离家在外的，找个安全性高一点儿的房子。”
棠笑乖乖应下，挂了电话后，愁绪却爬上眉间。
要找房子谈何容易，而且她手头上现有的资金并不多，以目前市面上押一付三的标准来看，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找到合心意的房子。
第二日早晨，棠笑下楼买了豆浆油条，吃过早餐后，她按照租房软件上约定的时间去看房。
一连看了一早上，中午饭还是随意在路边的小餐馆应付，可是仍然没有合适的房子。
有些房子要么是位于鱼龙混杂的地区，要么是价格实在太高，已经远远超出棠笑可以承担的范围。
她今天的地铁历程已经足够往返城市来回，可依旧是一无所获。
棠笑在耀京没有多少朋友，除了丁迦柔外，手机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还是尾猫经理和指派给她的小助理。
她依稀记得对方加过联系方式，微信备注叫【尾猫-彤彤】，她想了想，给她敲了一句话。
“在吗？”
那边回复很快，“在的在的，笑笑姐你说。”
笑笑姐
棠笑生日在国庆节过后，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她过完生日，才算正式的22岁。
而尾猫经理介绍人时，她隐约记得彤彤的年纪比她还大。
“我听程先生说，你是本地人？”
她不习惯将一句话拆分成好几个部分说，所以下一句话跟着发到彤彤的微信中，“我最近要租房子，你知道哪里的房子地段和价格都比较好吗？”
彤彤一溜烟儿地应下来，转头就兴冲冲地敲响程文的办公室门，扯着嗓子喊道，“程哥，笑笑姐说她想要租房子！”
程文被她一吓，手中的咖啡差点洒到键盘，登时瞪过去，“说了多少次不要毛毛躁躁！”
彤彤扶着门框，又重复了一遍，“可是程哥你说笑笑姐给我提的所有要求都要在第一时间让你知道。”
“那也不用这么大声”程文无奈摆手，示意她进来，“说吧，棠小姐想要什么？”
彤彤背手关上门，轻快走到长形办公桌旁，“她想要租房子。”
“租房子？”程文一愣，“就这个，没别的了？”
彤彤睁大眼睛，摇头，“没了呀，就这个。还说不介意老破小，让我帮忙想想耀京市哪儿可以租房。”
程文略一思忖，“行，那你先帮着她找，哎——回来回来，你帮一下就行了，棠小姐这边，我还得给别人说一声。”
彤彤表示自己知道了，等她离开后，他靠着转椅，电话拨给韩栋，将这边的情况如实给他反馈了一遍。
等周斯年结束一场会议，韩栋将程文的话复述一遍，他站在大片的落地窗前，对着万丈高楼外的灿烂日光眯了下眼。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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